第3章 ☆、同生

她心裏百轉千回,手卻順從的遞給了姚錦舒。她從前雖貴為公主,可日子實實在在過得清苦,而現在的顧熙琳,據她的記憶,也算不得嬌貴,如今身體重傷,行動不能自理,反倒要弟妹照料,她有些羞赧,一邊不知怎麽償還這份好意,一邊盼着自己能快些好起來,不至于拖累了人。

對于醫院裏的一切,她有現今的記憶,自然沒有奇怪,只是忍不住跟自己印象裏的前世做比,暗自在心中感嘆,果然是兩個世界。

姚錦舒把毛巾放回盆裏,顧熙平便默默的接過盆子,端去了洗手間。

顧熙琳定定神,輕聲開口:“勞煩你們了。”

姚錦舒連忙放下手中的湯碗,認真的看着她,驚喜的道:“姐姐,你能說話了?能認得出我們嗎?”

顧熙琳的聲音有些暗啞:“弟妹,辛苦了。”

她不能起身,躺在那裏認真的看着眼前的年輕女子,這是堂弟的妻子,兩個人青梅竹馬,感情很好。原來的顧熙琳就對這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頗有好感,不好意思叫她的乳名,便一直有些打趣的叫她弟妹,她現在按照古時候的習慣這麽稱呼,倒也歪打正着了。

姚錦舒拉住她的手,溫溫柔柔的笑:“辛苦什麽,姐姐你能醒過來就太好了,以後咱們慢慢養,正好這陣子放假,等開學的時候就沒事了。”

顧熙平回來,正聽見這兩人說話,臉上也是一喜:“姐,你能說話了?”之前幾天,顧熙琳明明已經醒了,卻偏偏不開口,腦子也好像不清醒,醫生說她腦部有淤血,也許會影響語言功能,他還沒敢跟爸媽說呢。現在看來,問題沒那麽嚴重。

雖說是堂姐弟,可是兩家都是獨生子女,他們的感情也就跟親姐弟沒什麽兩樣,顧熙琳看着弟弟,心中溫暖,這可比那些遠在京中與他幾乎素不相識的兄弟們強得多了。

“叫你們擔心了。”顧熙琳認真道。想通了一切,既要從新開始,她便不能再回避了,遲疑了一下,她問:“我父……嗯,父母……”

可是習慣一時不是那麽容易改的,她下意識的就要叫出“父皇”來,好在話到了舌尖,到底還是被收住了。她改了稱呼的瞬間猶豫,卻被顧熙平誤會了——他知道堂姐和伯父伯母的關系不好,便自然的想岔了:“他們都知道了,不過簽證辦下來需要時間,他們也來不及馬上趕過來,只讓我們好好照顧你。”

顧熙琳心中嘆息,許是她真的沒有父母緣份,母妃恨她不是皇子,父皇更是不缺子女,對她并不親近,如今生于平凡人家,卻不想父母卻魔怔了似的,只想着拿她博一場富貴。不過,看看眼前的小夫妻,她又覺得慶幸,二叔一家對自己向來關照,也算是有了長輩慈愛,手足扶持。

雖然顧熙琳覺得自己已經适應了新的人生,但是其實她的思維方式還是脫不開古人的模式,而這一點,她顯然是沒有認識到的。

姚錦舒心思細膩,看着顧熙琳喝了大半碗湯,才輕聲問:“姐姐,你是哪裏疼,還是有什麽心事?”

顧熙琳抿唇,有些躊躇,她其實還是想問問那個宋钊的情況。

她确定自己剛醒來的時候聽到了這個名字,但是顯然弟弟不願意在自己面前提起,梳理了原有的記憶,她覺得大概這個人,也不過是恰巧叫了個同音的名字罷了,原來的自己對他也沒什麽特別的印象。

可是,還是想再見見他,盡管樣貌不同,性情不同。

誰讓,他有那個人的名字呢。

“學校已經得到了消息,暫時沒什麽事情,你兼職的壽司店我已經去說明情況了,工資結算出來,我放在你的錢包裏了。你幫人代購的東西我也已經發貨了,看了你的手機,你不怪我吧?”姚錦舒一邊想一邊說,到後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顧熙琳微笑:“怎麽會,你最是妥當的。”

姚錦舒聽着她說話,只覺得有那麽一點說不出的怪異,可也想不出怪在哪裏,便一笑置之,然而話音落了,看到顧熙琳并沒有松口氣的樣子,便微皺了眉:“姐姐,還有什麽事漏下了嗎?我去辦,你什麽都不要操心。”

顧熙琳有些為難,沒再說話,只是看了顧熙平一眼。

姚錦舒一直留意着她,自然注意到了,便推推顧熙平:“你把這些碗筷拿回車裏去,再幫我買瓶水回來。”

顧熙平一聽就知道是借口,倒也沒揭穿,收拾了東西就出門去了。

姚錦舒掩好門,又踢踢踏踏的回到床邊,這才一臉神秘的樣子,格外壓低了聲音:“姐姐,可以說啦。”

其實姚錦舒是個很乖巧的姑娘,很少有這種耍寶的架勢,顧熙琳知道她是有意如此,心中暖暖的,更覺得過意不去。她從前雖是公主,可并沒有幾個人真心對她,所以但凡有人對她好一分,她都要當作十分來珍惜,此時便格外覺得自己無理。然而終究抵不過心中的牽挂,還是問:“你知不知道,宋钊,他怎麽樣了?”

姚錦舒有些意外,沒想到顧熙琳特地把弟弟支開,問的卻是這個她并不大放在心上的人,不過想到宋钊也算是救了顧熙琳的命,又覺得這也不奇怪,便老實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他頭部有傷,暫時還沒醒過來,顧熙平已經請了人在看護。”

“他還沒醒過來啊。”顧熙琳低聲說着,眼皮垂下來,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姐姐,你不用想太多,他救了你,我們都感激他,力所能及的地方我們都責無旁貸。”姚錦舒想起顧熙平的話,委婉的勸她。

“我,我只是,”顧熙琳猶豫一會兒,才有些惆悵的應了,“我怎麽也該親口道個謝。”

顧熙琳閉起了眼睛,一半是不知所措,不敢直面姚錦舒清澈的眼睛,一半卻也真的是精力不濟,過了一會兒,倒是真的沉沉睡去。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

門聲輕響,姚錦舒急忙站起來,走到門邊,看到是顧熙平來了,便推着他出去,随手帶上了房門。

“怎麽了?”顧熙平不明所以,手臂卻是下意識的攬住嬌妻的腰,把人摟進懷裏。

姚錦舒拉着他走到走廊對面的沙發處坐下,這裏說話不會影響到病房,卻又正好能守住房間,兩人坐定了她才說:“姐姐問我宋钊的情況,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去看看他。”

“她怎麽說?”顧熙平在媳婦腰間逡巡的手就頓了頓,皺了眉。

姚錦舒搖頭:“沒怎麽說,她就是問了問,說是應該道謝。我覺得,你之前想得太多,有些無理取鬧了。”

“我無理取鬧?”顧熙平皺起的眉毛一下子就拉直了,眉梢挑起來,空着的那只手托起姚錦舒的下巴,“我無理取鬧過?”

姚錦舒認真的搖頭:“你沒有啊,是我說錯了。”

“你可真是,”顧熙平笑起來,收回手,稍微用了點兒力,把姚錦舒摟緊,在她耳邊嘆氣,“我就喜歡你這小模樣兒。”

姚錦舒垂了頭,靠在他胸前,努力不讓他把話帶偏,輕聲道:“姐姐這個人特別記別人的好,你別過分幹涉了。我看她大概只是感激宋钊,不像是喜歡他的樣子。”

“嗯。”顧熙平姐姐好轉,嬌妻在懷,心情正好,也沒多說什麽,只柔聲說了一句,“你休息一下吧,我有數。”

只是這難得的寧谧很快就被打破了,隔壁房間的門被推開,護工面帶喜色的走出來,擡眼看到顧熙平,直直的奔過來,用帶着些南方口音的中文說:“顧先生,病人醒了,我打了鈴,醫生馬上就會來,你要不要來看看?”

姚錦舒連忙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回頭去看顧熙平。

顧熙平點點頭,站起來:“辛苦了,我跟你一起過去。”說完又微微彎腰,摸摸姚錦舒的發頂。

姚錦舒彎了彎嘴角:“快去吧,我回房間看着姐姐。”

病房裏并不混亂,顧熙平冷眼看着,宋钊的表情十分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說話,只是雙拳緊握,顯示着他的心情并不平靜。

沒有跟自己打招呼,像是完全不認識自己。顧熙平看了一會兒,才皺眉問:“你醒了?”

宋钊聞言,總算有了動作,他擡了擡眼皮,沙啞着嗓子問:“你是,顧熙平?”

“嗯,很好,能認人了。”顧熙平的語氣不是很客氣。宋钊身邊沒有親人,他幫着照應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反正他們關系也就一般般,那人還觊觎自己的姐姐。

如果是從前的宋钊,定然會覺得難堪,嘴上不說,心裏也不痛快,可是如今呢,輔國公府由嫡變庶的兒子,家有悍妻戴了綠帽子都聲張不得的窩囊廢,怎麽可能被這麽一句冷淡的話刺激到。他不過是剛剛醒過來,有些不适應罷了。

他的身體多處骨折,被固定着,頭部受了重創,也不敢動彈,昏迷了幾天,仿佛做了一場大夢,在夢裏他的人生灰暗無光,只有那麽一絲絲明亮和溫暖……

可是,他如今只怕是見不到她了,碧落黃泉,都是虛妄,這個全新的世上,如何能找到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呢?

所幸他這身子雖是接近而立,倒是并未娶親,倒是能讓他坦然許多。只是他有一個心儀的女子,為了她幾乎要送了性命,人家卻并不心悅于他——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智似乎有了些變化,因為如今的自己和從前的自己并不像兩個人,倒像是同一個人的兩段經歷一般,這感覺讓他無所适從,尚且需要時間去适應。

兩世為人,宋钊都不是心機深沉靈活機變的人,此番心緒不穩,迎上顧熙平的眼光,他更是不知怎麽就問了一句:“你姐姐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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