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季升以為謝軒銘會生氣,就像之前幾次那樣。
但奇怪的是他沒有。
他漠然看着狼狽的季升,眉間陰霾不散,冷聲道句“去洗漱吧”,便轉身離開,徒留季升一人在原地精疲力竭。
季升坐在鼓凳上,捂着肚子緩了好一會兒,疏解些岔氣疼痛後慢慢起身。
他蹲下去撿起破碎鼓槌,難受一點點從心間升起。
好一些的鼓槌上千,湊合的也得兩三百。
雖然鼓槌對鼓手來說算是是消耗品,練起來十來天壞一副也是常有的事……但作為如今經濟赤貧的底層鼓手,季升還是不可抑制地心疼了。
但季升同時也清楚,自己心間那一抽抽跳動的銳痛,主要并不來自斷裂的鼓槌。
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窩囊,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
季升洗漱完,門也不敲走進主卧。謝軒銘坐在床頭,頭頂夜燈暗暗撫下,光線勾勒他高挺鼻梁、簾一般睫羽,看起來不那麽像精神不正常的瘋子,更像個陰翳的美人。
季升無心欣賞美色,他一言不發在沙發前坐下,眉眼冷得像附上霜的樹梢。
謝軒銘等他坐好,手中書往邊上擱置,擡手拉滅夜燈。
季升一直等着,聽聞到呼吸平穩,才蜷起身子在沙發上躺下。
他摁住發抖的手臂,強迫自己陷入睡眠。
接下來的幾日,季升和謝軒銘陷入了冷戰。
當然這大概只是季升單方面妄想的冷戰。
Advertisement
因為謝軒銘平淡陰沉的神色與往日無差,睡前落在季升臉上的視線也如冰窖出落的冷藏物,冒着白霧般涼氣。
而且謝軒銘也沒理由和個包養的情人冷戰。
所以季升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将兩人間兀然冷凝的氛圍歸于自身不知好歹……
并且他一時半會兒也并不打算悔改。
在“軍鼓基本功四十條”事件過去莫約兩三周後,季升某日照常趕往直播行程,在化妝間上妝時,幾個工作人員在一旁竊竊,說今日還有嘉賓來,咖位很大。
蘇鏡如往日一樣來得晚。 雖然他現在處于休賽期間,但電競人颠倒黑白式的陰間作息顯然深入骨髓。蘇鏡每日都壓着點打哈欠進來,匆匆上個底妝就被推到鏡頭前。
的虧他底子不差,就打個隔離放在全妝的季升邊上也只是稍顯素淨憔悴。
直播間觀衆時常調侃直播間這二人像是兩種守寡人的極端狀态。
死了丈夫披麻戴孝的憔悴寡婦,和丈夫建在守活寡而不甘寂寞的風情佳人。
佳人此刻正閉目補眠,忽地聽見門外傳來玻璃碎裂響動,寡婦怒喝緊跟:
“誰他媽允許你來的?!”
季升一愣,兀然睜眼。
他直起身子,蘇鏡話語間怒意濃烈。雖然他情緒日常震蕩,但如此憤怒也算稀奇。
未等到被他發火的人開口,蘇鏡再度爆發:
“你他媽還真有臉來,吃人不吐骨頭的狗東西,逼死人還有膽子大搖大擺上街。忘恩負義的陰間玩意兒不在地府待着跑這來人五人二。我他媽要是你,當場挖個墳把自己埋了都不好意思出來丢人現眼!”
被罵者似乎說了什麽,低低聽不清,又被蘇鏡怒斥蓋過。
“別假惺惺,人活着的時候不心疼,死了他媽的說要彌補,假不假啊,賤不賤啊。”
工作人員低聲勸阻,卻止不住蘇鏡炮仗般咄咄怒罵。
季升猶豫下,起身往外走去。
他想看眼情況,拉開門後卻只見到蘇鏡拂袖而去的背影。
視線左移,尴尬的氛圍中,謝軒銘站在混亂中心,垂眼滿不在意一片狼藉。
注意到門打開,他眼一挑,對上季升驚愕視線。
沒給太多接觸的時間,季升“砰”一下把門又甩上了。
謝軒銘這種咖位自然不會和季升擠一個小破化妝間,共用一個化妝師上妝,季升在直播開始時才又見到他。
謝軒銘平日形象神秘高冷,別說直播視頻,就連自拍都沒幾張,粉絲只能從熒幕新聞圖或者不清晰的偷拍中窺見他些許。
所以可想而知,當謝軒銘出現在直播鏡頭前,以往只出現在大屏幕上的好骨相直直怼上鏡頭,皺眉尋找美顏開關時……
直播間觀衆受到降為暴擊,沉默兩秒後,彈幕瘋狂刷滿屏幕。
季升面無表情坐在後面。
他不得不承認謝軒銘長了張老天恩惠的臉,眉骨鋒銳鼻梁高聳,連同眼神裏的輕蔑冷厲都構成獨有魅力。
謝軒銘有着攻擊性極強的長相,他散散往鏡頭前一坐,便如西伯利亞的冬狼幽幽晃過雪地,再危險的警告也抹不去蠱人的吸引力。
謝軒銘把直播間自帶的美顏關掉,退回季升邊坐下。
他與季升之間不過一掌距離,卻又像隔着打不破的壁壘。
兩人都有意無視對方,關系肉眼看見的疏離冷淡。
【并不相愛但因利益結合的契約夫妻】
彈幕做出精準評價。
【心生嫌惡到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謝軒銘對季升愛搭不理沒關系,他咖位大,人又是出了名的“謝大牌”,輕視看低誰都可以用“他是謝軒銘”解釋。
但季升不搭理謝軒銘,就問題很大了。
謝軒銘身上一個抹不去的嘲點,便是倒貼過世污點藝人季升。但季升死了,謝軒銘粉絲只能忍氣吞聲吞下怨言,勉強做出“死者為大”的态度。誰想謝軒銘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又弄了個長得和季升一模一樣的糊糊新人,為他甚至“仙女下凡”,直播這種掉價活都接,關鍵那糊糊還不領情,正眼都不願分他一個。
當寶捧着的人被季升當空氣無視。
謝軒銘粉絲一肚子怒氣,不能發在正主身上,只能對着季升開火。
【鏡頭前黑什麽臉啊,表情管理不會嗎?】
【拽什麽啊,直播賣貨不說話是在搞殘疾人銷售嗎?】
【尊重前輩建議刻在臉上,一點藝德都沒有!】
彈幕罵得兇,季升卻連色都不帶變一下。他前生什麽罵人的話沒見過,心理素質好得不行,屬于就算放十八個蘇鏡在面前沖他開炮,都能雲淡風輕不動如山說阿彌陀佛的活菩薩。
兩人沉默許久,最後季升在品牌方急眼的跳腳下不情願開口。
今日的商品是口紅,對标謝軒銘身份,都是響當當的牌子貨。
季升随手抽個眼熟的,拿起一看,才發現是自己前生代言過的牌子。
第一件就踩雷,季升已經能瞥見謝軒銘嘲諷的視線。
但拿都拿起來了,放回去肯定不大現實,季升生硬開口介紹下色號品牌,接着說:“我給大家看下效果。”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忽地伸入視線,季升愣一下,眼睜睜看着謝軒銘将口紅從自己手中抽走。
他來展示?
季升疑惑剛起,便被謝軒銘掰着下巴弄過去,沒耐心把口紅往他唇瓣上摁。
哦。
季升冷着臉補充完整。
他來,在我的嘴上展示。
謝軒銘三兩下塗完,卡着季升下巴轉向攝像機。
場外工作人員小聲提示:“笑一下,笑一下。”
“笑。”謝軒銘言簡意赅。
季升皮笑肉不笑勾唇,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大郎,吃藥了。”
季升被掐住臉頰,含糊問:“好看嗎?”
“嗯。”謝軒銘敷衍應句,抽出下一只口紅,看也不看打開,“擦了,塗下一個。”
季升正欲紙巾擦掉口紅,聞言眼角抽搐。
他有預感,謝軒銘要像對小白鼠做實驗一樣把所有口紅色號全給他抹一遍。
謝軒銘也确實這麽做了。
直播快結束時,季升唇瓣被十幾只口紅的殘餘染得紅腫,謝軒銘嘴上依舊幹幹淨淨,維持着冷淡的淺調。
季升怨氣十足地用紙巾用力擦拭嘴唇,忽地聽見謝軒銘開口。
“下月十二號,有行程嗎?”
“沒有,怎麽?”
“雙十二月光晚會缺個打鼓的。”謝軒銘神色冷淡,“你空着我就幫你報個名。”
雙十二月光晚會算是每年最盛大的晚會之一,能去表演的藝人要麽是資歷深的老前輩,要麽是正當紅的炸子雞。
舉個例子,當下頂流盛空知,前兩天剛官宣出席。
季升繼續擦拭:“前輩您去嗎?”
“我是演員,不是歌手。”
你是歌手出道,季升想。
果然是“有盛空知的地方一概不去”嗎……
“你去嗎?“謝軒銘又問。
“去。“季升說,“麻煩前輩了。”
兩人在直播末尾那番話算是客氣和諧,但出了鏡頭後,同車回別墅時,兩人間氛圍又降到冰點。
謝軒銘率先開口:“你還真是急着往盛空知身邊湊……蘇鏡同你說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說。”季升否認,輕描淡寫轉個話題,”謝前輩,我最近一直有個疑惑。”
謝軒銘不開口,無聲調地“嗯“一聲,讓他往下。
季升繼續:“在星塵幼兒園演出中,臺下坐着說我‘很像故人’的退休站姐,直播活動裏,兩位合作主播先後是‘盛世升平’的cp粉,青出樂隊的前成員,即将要參加的雙十二月光晚會,又有盛空知前輩在場。”
季升一一細數,古怪笑下:“謝前輩,你不許我提季升前輩的名字,卻又不停讓我與和季前輩相關的人接觸。還真是挺奇怪的。”
謝軒銘冷聲說:“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季升說,“只是想感嘆一句紅是有紅的道理,明一套暗一套把人耍得團團轉,為了達成目的的不擇手段,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比不得你。”謝軒銘輕蔑一笑,居高臨下道,“這年頭生活水平上去,賣藝不賣身的見多了,身藝一起賣的……自然值得多費些心思。”
謝軒銘話語諷刺,季升無所謂聳肩。
“有買賣才有傷害啊。”他含蓄笑笑,“我也幸運,賣藝賣身碰上個清心寡欲的,做一份工作,就能拿到兩分工錢,算不得不擇手段,倒算占了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