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昏暗的房間裏,黑色的人影一動不動坐在床上。

從輪廓上瞧,勉強能推測出是個女性,她手間平板光線閃爍,屏幕中的少年英挺俊朗,對着鏡頭笑得如沐春風。那人手指顫抖着拂過少年的臉,暗光照亮她繃帶纏繞的面容。

視頻播放完畢,系統運作,自動跳轉至關聯視頻。

“水果糖?會嗎?”

“行,你放歌吧。”

鏡頭中的少年低頭,鼓槌在指尖飛舞,密集的鼓點契合歌曲,在狹小的直播間裏橫沖直撞。

十來秒精彩剪輯過去,視頻結尾浮現字跡。

【雙十二月光晚會嘉賓,鼓手季洄,敬請期待】

抱着平板的人笑容一寸寸消失。

她唇角駭人的疤痕蟲般蠕動,露出的眼閃動瘋狂驚怒的光。

她扔下平板,猛地趴出去,從床頭拿起手機。

【你去月光晚會嗎?】

她迅速在屏幕上打下字句,發送後坐立難安地等待。

幾十秒過去,沒有回信。

她咬牙,翻開通訊錄,撥打一個號碼,手機湊到耳側。

“接電話…”屏幕光照亮她耳骨直至額間一道猩紅傷疤。她抓着手機,魔怔般低吟,“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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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沒有接通,她不死心,又打一次…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冰冷拒接語音一出,她原本扭曲上揚的嘴角寸寸僵硬。

兩秒後,手機狠狠撞上牆壁,撞擊破碎的聲響未出,便被歇斯底裏的尖叫湮沒。

繃帶人發狂似的捶打着自己,眼淚口水糊濕繃帶。

“陰魂不散!”她對着屏幕,破音尖叫,“為什麽你他媽總是陰魂不散,賤人!婊子!去死!去死!!去死!!!”

別墅區

季升坐在小沙發上,張嘴打了個哈欠。

謝軒銘在沙發邊的床上躺着,這個經常因為莫名其妙事動怒的人又在某些方面格外無所謂。比如在季升下午暗指他性能力有礙時,這個足以讓百分之九十男性暴跳如雷的譏諷卻并未能讓謝軒銘動搖一分一毫。

他只冷冷笑下,說句“拿多少錢就幹多少事”,便不再搭理季升了。

季升想謝軒銘可能也是心虛,畢竟今日自己無情拆穿了他試圖隐瞞的事實。

“你說你有價值,證明給我看。”

洗手間陰沉一句,從來都不是随口說說。

“季洄”當然有價值,謝軒銘早早看清這點。

在季升盤算着利用謝軒銘尋找前世死因時,謝軒銘也默不作聲将季洄劃入自身計劃。

殺害季洄的人躲在暗處,他們有膽量光天化日讓一個大活人消失,就有可能再次動手。

無視社會規則的法外之徒。

沒人會不忌憚這種人,更何況謝軒銘很可能還與他們結仇。

謝軒銘決定主動出擊。

他将“季洄”作為誘餌,利用這位身份低賤男孩身上唯一有“價值”的特性——那張長得和過世明星一模一樣的臉,把他不斷放到與季升有關聯的人之間,用産生的化學反應,吸引那些人的注意。

一出不動聲色的釣魚執法。

換成原本的季洄,怕不是還在為天降資源感激涕零,全然沒想到謝軒銘已将他推入捕獵者的羅網。

捕獵者現身那刻,便很可能是誘餌的死期。

真讓人嘆一句毫無人性,不擇手段。

季升在黑暗中無奈笑下,雖然與謝軒銘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但他并不打算攪亂謝軒銘的計劃。

謝軒銘的方法雖然狠毒但也确實高效,季升如今身份被動,除了依靠謝軒銘,也并沒有其他選擇。

身側傳來謝軒銘熟睡的平穩呼吸,季升轉頭,看向他蹙起的眉,勉強從那鋒銳的兩道中窺出記憶中的面容。

“真是……以前明明挺可愛的。”季升忿忿,“現在怎麽變成這讨人厭樣子……”

似乎聽見他的低聲抱怨,謝軒銘眉頭皺得更緊了,幕簾般沉重的睫毛不住顫動。

到底是做了虧心事,不論白天拽得如何二五八萬,晚上都睡不安穩……

季升嘆着,心間不自覺也湧上幾分好奇。

這家夥,到底做什麽噩夢了?

謝軒銘此刻确實在做夢,但與季升想象中不同,他腦內混沌的不是噩夢,而是現實。

他夢見肮髒閉塞的街巷,混混頓在拐角叫罵,煙灰和痰一同吐上殘次不齊的地磚,野狗盤旋在垃圾堆周圍,試圖從其中尋覓到今日的晚餐,巷間商鋪後,孩童的哭泣和女人暴躁的叫罵交雜……戴着帽子的少年繞過煙霧、野狗與喧嘩,悄聲無息轉入街角雜貨鋪,在櫃桌前站定。

這鋪子坐落小巷盡頭,馬姓的老板看着店,傳聞只要有錢,你能從他那拿到所有想要的東西。

“安眠藥。”帶着帽子的清瘦少年把一張紅鈔放在桌上,低聲道。

老馬頭也不擡:“不夠。”

碰撞玻璃的輕微悶響緊接話末。一卷鮮紅票子用廉價皮筋捆住,在玻璃櫃上滾動兩下停滞。少年面無表情收回扔擲的手:“夠了嗎?”

老馬終于擡頭,看一眼票子,視線上移,掃向那少年。

少年看起來莫約十五六,身材高挑,蒼白的臉藏在帽檐下,漠然不看人。

老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污垢的金牙:“不能賣你,這玩意兒處方藥,你吃死了,警/察調查上門來,我就麻煩了。”

少年抿起唇,一言不發。

老馬抖着腿,漫不經心地勸道:“年輕人,大好時光尋什麽死呢。你長得俊俏,談幾個馬子抽幾根煙,什麽事是過不去的……”

少年沉默從桌上拾起那一卷鈔票,留下一開始放下那張在桌面。

“麻繩。”他說。

謝軒銘走出雜貨鋪,麻繩從手中拎着的黑色塑料袋口擠出,他把端口往裏塞下,擡腳離開。

謝軒銘往巷外走,路途又聽見女聲暴怒訓斥孩子的聲響。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我怎麽會生你這種廢物東西!”

謝軒銘加快腳步,卻還是不可抑制聯系到某些事……

“你不是謝家的血脈,你個野種。”女人搖搖欲墜,披頭散發地喝道。

“媽……”謝軒銘垂頭任她捶打,低聲道。

這一聲“媽”刺激到處于崩潰邊緣的女人,她狠狠推下謝軒銘,歇斯底裏道:“不要叫我媽,你沒有媽,也沒有爸,你就是個孤兒……我沒你這個兒子,滾出去,滾出我的房子,滾啊!滾啊!!”

謝軒銘面部肌肉隐忍地抽搐,他一言不發拉門,離開了家。

那是他與那個叫媽的女人的倒數第二次見面。

再見時,她便是懸挂在房中心的一具屍體,頭發長長的,舌頭也長長的。臉色紫青眼皮上翻。

她死得那麽醜,完全看不出來生前算個美人。

謝軒銘在街上漫無目的游蕩,最終在天黑時落腳某家酒吧。

那大概是個黑酒吧,黑到謝軒銘這個頂着一張明顯的未成年臉走進去,都無人阻攔。

酒吧中央有個舞臺,不知名的樂隊在上面演出,主唱鬼哭狼嚎音準極差,謝軒銘瞥兩眼,興致缺缺不再關注。

他點了一杯雞尾酒,等待的過程中又想起了些許有關那個自己應當叫“媽” 的女人的事。

謝軒銘想,那女人真是可憐又可恨,被已婚男人花言巧語拐騙生個孩子,日夜盼着男人接母子兩回家,過上富貴日子。

一等十七年,女人終于無法忍耐,打算上門鬧個天翻地覆。

誰知那人擺下一張鑒定單,告知她親生骨肉早在出生時難産過世,謝軒銘不過是怕她難過抱養的小孩,和她、和男人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女人聽完便崩潰了,十來年的豪門太太夢在一瞬破碎,她無法面對現實,一根繩子吊死在家中。

雞尾酒送上,謝軒銘灌下一大口,辛辣從舌尖燒到心口。

她死後,陌生男人找上謝軒銘,說是他生父。

鑒定單是作假的,為了讓她安分些,別再得寸進尺破壞謝家顏面。

她也确實,“安分”了。

謝軒銘漠然看着眼前從未見過的“父親”。

他誠懇道虧欠自己太多,希望自己能歸家,得到相應的補償。

不需要,謝軒銘說,不需要。

無論是從未愛過自己的母親,還是未曾謀面的父親。

都不需要他。

也不被他需要了。

謝軒銘仰頭,将雞尾酒一口悶進腹中。

這是他第一次喝酒,與想象中一樣,不太合口味。

應該沒下一次嘗試了。

臺上的樂隊表演完,下場時橫生意外。

靠近舞臺的一啤酒肚男子忽地拉住其中一個樂隊成員,醉醺醺道。

“你嘴唇真薄……聽說過嗎,唇薄的人福薄命也薄……不過沒關系。”那啤酒肚猥瑣地笑着,“給叔叔親一下就好了,叔叔福厚,分你一點……”

被他拉住是個男生,遠遠看不清面容,只瞧見其身側的手握緊了拳。

但男生最終沒做什麽,只黑着臉甩開男人,換個路線離開。

黑酒吧演出報酬不足一百,因為一時沖動毀掉一晚上收益顯然不是劃算的選擇。

謝軒銘看着男生離自己越來越近,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貧窮的人努力求生,富裕的人一心求死。

謝軒銘家并不缺錢,他媽從男人那要了不少,卯足勁要把他培養成“豪門公子”。

吃穿自然是不會少的,有錢人家小孩去的興趣班謝軒銘也得去,那男人正派妻子小孩有的奢侈品禮物謝軒銘也得有……

謝軒銘現在手上戴着的表,就是他媽聽說男人給家裏的兒子買了個貴重的生辰禮物,于是便發瘋般鬧了一回,給謝軒銘也要了一個……

謝軒銘只覺腕間沉甸,骨骼刺痛。

虛榮攀比凝結成的禮物,比枷鎖讓人更覺侮辱難耐。

男生從桌前路過時,謝軒銘叫住他。

“你很缺錢嗎?”

“啊?”男生一愣。

“手給我下。”

男生還未反應過來,便看那兀然叫住人,年齡比自己還小些的少年自顧自拉過他手腕,脫下手表,放到他掌間。

“典當或挂二手網站吧。”謝軒銘起身,把帽子戴好,低聲說,“五位數以下開價就別考慮了。”

男生愣愣看着手中那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手表,反應過來想還回去時,少年已經走出老遠。

他身形一拐,消失在了門口。

作者有話說:

回憶篇開啓

解鎖謝影帝幼年狼狗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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