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謝軒銘在街上又逛了些許時間,慢吞吞回了出租屋。

他不願在自己家中離去,和母親死在一根橫梁上。即使是封建迷信,謝軒銘也不想在死後都無法擺脫那個讓他窒息的女人。

死亡地點是精心挑選過的,酒店不是個好選擇,沒人願意入住出過人命的賓館,為了自己解脫而害人做不成生意也實非謝軒銘本意。

在考量之後,謝軒銘選擇了下城區平民窟裏某間出租屋。大概是因為樓裏吸毒賣淫賭博幹什麽的害人害己事的人都有,這房子租金出乎意料的便宜,房東管不過來也懶得管,“我就爛”的大字報宣傳詞恨不得貼在出租啓示最顯眼的地方。

謝軒銘很肯定自己不是第一個死在這爛尾樓裏的人,也大概率不會是最後一個。

選擇何種死亡方法也是個難題,謝軒銘并不想報複社會,也無意打擾生者正常生活。奈何死亡一事就如往平靜的潭面扔擲石子,再怎麽輕巧都會掀起波瀾。

跳樓,毫無疑問會造成群衆圍觀;燒炭,存在連累無辜生者的可能性;割腕,地址的選擇成為難題,且謝軒銘本人不大樂意濕漉漉血淋淋死去,那太狼狽。

謝軒銘最終決定服用過量安眠藥安詳離去,奈何這藥品并不像小說電影裏那般好弄到,幾乎每個他被詢問的店家都如臨大敵,不願擔責地拒絕售賣藥品。

無奈之下,謝軒銘只能轉換思路。

兜兜轉轉,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和母親一樣的死亡方式。

生鏽的鎖孔很不靈敏,謝軒銘吃力轉了許久,才把大門打開。

天知道這房子為什麽需要配防盜門,整個區的小偷可能都住在這棟樓裏。

謝軒銘進屋,把桌上剩的小半瓶礦泉水喝了,拎着塑料袋進入廁所。

廁所很狹窄,下水道口散發惡臭不散,讓人進去就直皺眉,但它有全屋唯一一根可以用來上吊的管道。

謝軒銘比劃下,發覺他還沒長到站直就能把麻繩布置好的高度。

于是他從客廳搬了把椅子,踩着椅面站起啦,在牙酸的吱呀中把繩索抛上橫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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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的隔音很不好,洗手間尤其差,很經常能聽見鄰居的暧昧聲響。

謝軒銘從母親去世後就不願住在家裏,在各酒店周轉一個來月後,他搬來了租屋,至今入住也不過一周。

但就在這一周不到的時間,謝軒銘已經隐隐知曉了素未謀面鄰居的職業。

“你太快了…慢一點…”

“你進來了嗎……”

“唔……好累……我不行了……讓我休息下……”

暧昧壓抑的男性聲響透過牆壁傳來,謝軒銘停下布置繩索的動作,揉揉耳朵。

雖然說平日也不收斂,但今天實在是過分了。

謝軒銘很想敲敲牆壁,讓他們安靜些,別打擾自己去死。

但他不确定這麽做會否幹擾人做生意,最後作罷。

他一邊系着繩結一邊挖苦地想,隔壁要是知道自身在“快活”的時候,一牆之隔有人吊死了,日後怕不是會吓出心理障礙。

胡思亂想着,謝軒銘終于布置好了繩子。

他握着那粗糙的麻繩圈,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

現在只需要把頭伸入圈內,然後踢掉椅子……

十分鐘後

謝軒銘沉默在椅子上站着,隔壁暧昧聲停了都未動作。

選擇死亡比想象中困難許多。

直到謝軒銘感覺自己小腿酸麻,椅子不住抖動,他才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

謝軒銘剛要把頭往圈裏套,門鈴忽然響了。

謝軒銘一頓,欲忽略那聲響。

叮咚、叮咚、叮咚。

咚、咚、咚。

催命般的門鈴不成,改為了急促的敲門。

那響動實在惱人,謝軒銘匆忙從椅子上下來,把廁所門一關,走去門口,拉開大門。

防盜門打開,出現個出乎意料的人。

頭發淩亂的大男生站在門口,面色不自然地潮紅,身上更是帶着激烈動作後的熱氣。

謝軒銘掃一眼他大開的領口,又看一眼隔壁虛掩的門,沒怎麽費力便判斷了來人的身份。

自己那位,未曾謀面的特殊工作者鄰居。

而令謝軒銘意外的是,他見過這個人。

在今日下午的酒吧。

男生呼吸急促,似乎還沒從“運動”中緩過氣來,謝軒銘打破沉默:

“你是……隔壁的?”

“你是……下午那個……”男生嗓子稍稍啞着,和謝軒銘隔牆聽見的聲線相似。

回憶起每晚頻繁聽聞的激烈聲響,謝軒銘沉默半響,開口:“……我給你那個表,能賣個好價格,工作方面可以緩一緩……”

“吵到你了嗎,不好意思。”男生臉又紅一層,濕潤的薄唇開合,“人還是要靠自己。”

“……”

謝軒銘真情實感說:“有時也不用那麽獨立。”

男生沉默一會兒,忽地開口:“我叫季升,住你隔壁。”

謝軒銘不知道鄰居為什麽忽然要自我介紹,他很肯定自己不會有去照顧這位的“生意”的意思……

他尴尬回應:“謝軒銘。”

“哦。”季升點頭,幹巴巴道,“好名字。”

“……謝謝。”

季升摸下頭,似乎也無法忍受尬聊,開口道出目的:“我來打擾,是想借樣東西。”

“……什麽?”

“麻繩。”季升字正腔圓,“最好是粗一點,結實一點,綁東西不容易散的那種。”

“……”

謝軒銘再次被季升的話語震懾。他腦內閃過一遍麻繩的作用,上吊、拔河……

謝軒銘面色一變,不可抑制地想到一種隐秘的可能性。

于是他面色更複雜了,強調道:“那個表……真的能賣個好價錢。”

季升也十分認真:“表我可以還你,但如果你有繩子的話能麻煩先借我嗎,我很急着用。”

謝軒銘很想吐槽正常人家裏哪會有備麻繩這種東西,但他轉念一想他媽的自己廁所裏還真挂着一根,就是不知道面前這人要是知曉這麻繩原本的用途後還下不下得去手……

兩人尴尬對峙,一道聲響忽地插入,打破平靜。

“喂!你在搞什麽,去借個東西就和人聊起來了,能不能快點!”

暴躁的聲音引起謝軒銘注意,隔壁虛掩的門大開,挂着白背心的男人探身出來,沖這側吼道。

謝軒銘大概能猜到這人身份,他默嘆一句人人都有苦衷,錢真不好掙。

“再給我點時間!”季升沖那邊回吼,轉頭回來誠懇道,“你也看到了,拜托。”

謝軒銘剛想開口,就聽門內又傳出一聲陌生男聲:“別那麽急啊,這東西也不好借。”

三人?謝軒銘面色徹底變了。

現在連特殊服務業都內卷成這樣了嗎?

“拜托啦。”季升雙手合十,懇求道,“有沒有繩子給個準信吧,實在不行我可以去找別人借,我們樂隊明天演出了,現在曲子還沒排完,真的很急。”

謝軒銘愣住了:“樂隊?”

“對啊,你今天不是在酒吧看到我表演嗎?我是鼓手……”季升頓一下,“要來看下嗎,樂隊的排練。”

“剛才吼人的是我們的吉他手李譚,邊上攔着他那個是貝斯手盛空知,剩下那個長得很漂亮像女孩的是鍵盤蘇鏡。”

“你媽的季升!”蘇鏡一摔手上東西,罵道,“你一天不損我兩句不舒服是不是?”

謝軒銘跟在季升身後,微妙地看着面前場面。

眼前确實算個樂隊沒錯,只是吉他沒插電,貝斯手兩手空空,鍵盤剛剛摔下個“布墊鍵盤”,鼓手的鼓……

鼓手的鼓是一堆枕頭被子,歪斜地挂在床邊,捆綁用的繩子斷裂在地上。

這樂隊突出一個字就是窮,兩個字便是窮酸。

謝軒銘這樂隊的赤貧程度驚到,忍不住質疑:“這能……排練。”

“可以。”季升說,“手機放錄好的曲子,跟着奏就行……但就是鼓散架了,得盡快綁回去。”

謝軒銘沉默了。

他總算明白每晚聽到的聲響不是什麽“運動”,而是樂隊彩排的吆喝,也明白了為什麽樂手的吼叫會比樂器更大聲。

這只樂隊過于貧窮,手邊一個能發聲的樂器都沒有,排練全靠腦補。

謝軒銘默然片刻,轉身:“我這恰好有繩子,先借你們排練吧。”

“真的?!謝了!”季升眼睛一亮,“順帶一提你音色很好聽诶,或許會唱歌嗎?有沒有興趣參加樂隊?”

“那還是不了……我去拿繩子。”

謝軒銘婉拒,轉身回房,耳後傳來蘇鏡的嚷嚷。

“喂喂,別随便誘拐小孩入夥啊,坑我一個進來你還不滿意是嗎……”

謝軒銘把繩子從洗手間管道上撤下,費了半天勁把繩結解開,拿着它出去。一推門險些把蹲在門邊的人扇飛。

謝軒銘受到今晚不知道第幾次驚吓,他堪堪止住力道,心悸低頭:“你不排練,蹲在這幹嘛?”

“等你呀。”季升笑着從地上蹦起來,“明天晚上有空嗎?”

謝軒銘摸不清這個每一步操作都走在自己邏輯盲點上的鼓手又想幹什麽。

大腦卻自動思考季升的問題,繩子被借走了,吊是肯定上不成……

“可能有……不一定。”

“那太好了。”季升眼前一亮,他變魔術一樣摸出一個手環,不容置疑啪一下拍在謝軒銘手腕上。

“明天魔笛酒吧有個樂隊節,我們有演出,這是入場券。”

他從謝軒銘手上接過麻繩,回屋前揮手強調:“要來哦!”

門關上了。

謝軒銘低頭,手腕上膠質手環用熒光筆畫出兩道弧度,構成兩座山的形狀。

昏暗的光線中,簡陋的青山散發幽幽綠光,邊上歪斜字跡醒目。

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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