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魔笛】
謝軒銘仰頭看着上方标識,紫綠交接的光從字體底部幽幽閃出,洞穴開啓般迷幻神秘。
酒吧大門邊上也布置着一圈同色系彩燈,炫亮的燈光迷人視線,乍一看有些像朋克時代的地府之門。
大概是“樂隊節”的緣故,魔笛酒吧來人不少,門口頭戴滑雪鏡身着新時代電工般時髦的守衛看不過來,只敷衍确認謝軒銘腕上戴着“入場券”,随手放他進去了。
魔笛是謝軒銘來的第二個酒吧,氛圍與之前那個黑酒吧很是不同。
黑酒吧雖然也有舞臺、酒和音樂,但整體還是透着和普通餐廳無差的休閑感。而魔笛則從入場那個神奇的大門開始,就将自身的特殊性擺上臺面。
魔笛酒吧處于地下,順着石階樓梯過去,嘈雜聲音湧出,正對着的是個巨大舞臺,舞臺下舞池凹陷,穿着靓麗的男男女女在其中攀談熱舞,身上的紋身貼同手環一起發亮,舞出一片魔幻的光。謝軒銘匆匆掃過幾眼,發現那些紋身大多是樂器一類形狀。
魔笛裏的人衣着以亮色為主,晃眼的漆色襯出謝軒銘一身黑衣格外另類,倒是顯出另一種意義上的鶴立雞群。
不少人注意到門口這個青澀冷靜的少年,他如落入熱帶雨林中的青竹,格格不入又帶着十足吸引力。
若有若無的窺視讓謝軒銘皺眉,他不習慣也不喜歡位于人群焦點,便無聲移動到角落裏的吧臺,落座在陰影中的高腳凳上。
退出視線中心并不能阻擋人們對他的好奇,謝軒銘剛坐下,一個梳背頭穿墨綠襯衫的男子便靠過來,笑着說這裏的奶啤不錯,問他要不要試一杯,自己請客。
謝軒銘雖然沒來過這種地方,但也能聽出墨綠背頭男言語裏的暗示。
他直白道:“我不喜歡男人。”
“這樣。”背頭男有些遺憾,但他看少年謹慎又冷淡貼角落坐着,垂下的睫毛像墨色的蝶,勾得人心癢,便忍不住靠近,想捏在掌心裏細細把玩。
難得遇見這麽勾人的獵物,男人不死心還想再說兩句,卻見一人大咧咧晃過來,把少年往懷中一摟。
“這小孩和我一起的。”謝軒銘肩上一沉,正欲推開,側眼卻撞入季升淺笑的眸。
Advertisement
季升穿着表演服,皮衣不老實松垮挂在手臂上,動作間半個肩坦出來,手臂上肌肉線條移不開眼的流暢漂亮。他化了妝,眼尾點綴的亮片趁得淚痣愈發的黑。
男人上下打量季升:“他不喜歡男人。”
“我不是男人。”季升挑眉,出口驚人,“我看起來那麽陽剛嗎?”
假扮小衆群體效果驚人,男人見鬼了似的掃一眼他清瘦的肩膀,被chocker遮擋住的喉結,不可置信地轉身走了。
“這種人在酒吧裏常有。”送走了男人,季升貼着謝軒銘耳朵,閑散道,“牛皮糖似的,一般法子不頂用,得說點狠的……”
他笑着看一眼謝軒銘,補充:“當然這個小技巧,你最好還是不要用上了,這種地方不适合未成年來。”
謝軒銘一言不發地捏起肩上搭着不放的手腕,皮膚觸感柔韌冰涼。
他把那自來熟的搭肩扯開,舉起手,将手環亮給季升看,大意是“你叫我來的”。
季升卻誤會了謝軒銘的意思,輕巧抓住他手腕,把那手環往眼前送送。
他的手心溫度與皮膚不同,帶着舞池一般的燥熱,溫度透過掌紋傳遞來,燙得謝軒銘雞皮疙瘩微起,耳尖也染上溫熱。
“我畫的。”季升點着透明手環上的熒光畫痕,得意道,“青出,兩座青山,我們樂隊的名字,不錯吧。”
他還欲說什麽,舞池忽地一暗,後方燈光亮起,照明藏在陰影處的舞臺。
第一支樂隊出現在燈光下,貝斯手激昂一撥,蓬勃的聲壓蓋過喧嘩。
光影混亂中,季升“嚯”一聲,笑道:“開場了,我得趕緊去後臺準備,不然又要挨罵。”
他捏着謝軒銘的手腕,逗貓似的晃兩下:“回見,要給我加油哦。”
說罷,他松開謝軒銘,魚一般躍入舞池,消失在人群中。
謝軒銘揉揉被他握住的手腕,掌心熾熱殘存。
舞臺上樂隊換了一個又一個,謝軒銘還算認真地觀看。
這類型樂隊表演對他來說很新穎,鼓點爆裂旋律激昂,原創的樂聲大多不成熟也不規律,但卻透着野蠻生長的狠勁,即便聽不懂,也能帶着心髒用力跳動。
可惜的是,同質化的樂隊太多,謝軒銘看了兩三個,便興致缺缺移開了視線。
他轉頭眯眼,去看吧臺頂部懸挂着的菜單,擡手點了一杯奶啤。
五六分鐘後,酒保将奶啤推到面前,謝軒銘未來得及抿上一口,就聽身後一聲震耳欲聾的“咚”。
炸裂的鼓聲一下讓嘈雜的酒吧安靜下來,閑聊舞動的人紛紛停下動作,猛然擡頭看向舞臺。
桌上啤酒杯一晃,顧不得溢出的泡沫,謝軒銘轉身,眼神鎖定後方一片漆黑的舞臺。
那裏靜默幾秒,幹淨利落的鼓聲再次響起。節奏切割開幕布,宣布好戲開場。
燈光大量,聚光燈下少年發絲飛舞,鼓槌敲擊下,光線與灰塵争先恐後起落。
旋律加入,歌曲便如骨架生出皮肉,一瞬蓬勃*來。
激昂的樂聲中,季升一把拉過麥克,低吼出聲。
吵鬧的街 這腥臭的角落
藏污納垢 而世界卻沉默
隐秘欲望 誰和血肉茍合
利欲熏心 裝純白的粉末
他聲音微啞,透着泥潭中的狼狽,不屑一顧的瘋狂。
像是遍體鱗傷的犬,傷口混雜泥漿,毛發常年被血水灰塵粘連。
可流浪的犬們又那麽自由,那麽高傲,仿佛踩在世界制高點,腳下除了他們都是行屍走肉,渺小之人。
季升唱調漫不經心,咬詞卻又極重,歌聲随着每一下鼓聲強調,重重撕咬在聽者心間。
謝軒銘怔怔看着舞臺,鼓聲與詞曲一下下撞擊他的大腦,心髒收緊的感覺讓他輕微暈眩。
舞臺上,季升兀地擡眼,鋒銳的視線劃破混亂燈光,直直照射出清明。
他唱:
在廢墟上蓋好希望殿堂
引燃世界等重生之輝煌
為一口面包出賣的榮光
也能讓虛僞走盡至滅亡
浪犬背負着已腐壞的創傷
在污穢裏追往昨日之太陽
鼓點重重落下,貝斯吉他鍵盤收聲。
靜默中,他輕巧扔下鼓槌。
碰撞聲起,曲終了。
舞池中的觀衆沉默一瞬,驚嘆歡呼瞬間翻湧。
在今夜之前,未有多少人聽說過青出這支樂隊,但毫無意外,演出之後,他們會在圈子裏家喻戶曉。
謝軒銘坐在高腳凳上,一點一點地等滋滋作響的血液冷卻。
他輕輕叫下酒保,詢問:“請問您知道剛才表演的青出樂隊的曲目是什麽嗎?”
“青出樂隊嗎?是原創曲目……你等等啊,我看下節目單……”
酒保翻閱一旁紙張,回答,
“這歌叫浪犬。”
浪犬,流浪在黑暗中的犬狗。
謝軒銘覺喉嚨幹澀,低頭悶喝一大口啤酒。
酒保在他身旁擦着杯子,搖頭感慨:“好久沒見這麽引起轟動的樂隊了……喂!”
他話音未落,便驚愕見那吧臺前,學生模樣的男孩兩口将酒杯清得見底,跳下高腳凳,頭也不回朝門口走去。
謝軒銘在門口吹了好一會兒冷風。
他并非有意停這,只是酒喝得猛了,眩暈感上頭,路走得不太穩當
而且,他也沒地方可去。
他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家,在別人的妄想裏借住十來年,最終回歸了流浪的生活。
謝軒銘彎腰捂着胃,火燒的感覺抓着心口不放。
守衛早被表演吸引得進場觀看,酒吧門口空無一人。謝軒銘便幹脆蹲下來,悶悶不樂把自己縮成球形。
他想他明天要再去弄一根麻繩,實在不行小刀也可以,總之是能致命的東西就好……但是……
酒精上頭,謝軒銘頭腦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覺得自己不那麽想死了。
懦弱也好,覺悟也罷,謝軒銘牙關顫抖,細胞不死心地叫嚣着,不講道理地讓他再掙紮下,一下就好。
它們說,
反正已在泥潭中,怎樣也不可能再差。
謝軒銘正蹲路口思考人生,身後大門忽地洞開,背着樂器的幾人吵鬧出來。
“我們這樣提前開溜好嗎?”
“好啊,錢拿到了還不跑啊,沒看到那經理人兩眼放光快把小升吃了啊,為了小升的純潔,我們不得趕緊跑啊!”
“蘇鏡你滾蛋,那貨盯着看的是誰你不清楚,還扯呢……诶?未成年?!”
季升一馬當先沖出,險些一腳踢翻門口蹲着的人,他驚愕俯下身,在謝軒銘面前晃晃手:“你怎麽在這蹲着……卧槽你喝了幾杯啊,臉紅成這樣?”
季升的手指在謝軒銘面前晃悠,迷幻地晃出十七八個殘影。
蘇鏡也湊過來,看見季升扒拉着一只未成年的小孩,大呼小叫:“你不是昨天那個借繩子的……你一未成年在這幹嘛?”
他們兩人的話語在謝軒銘耳邊打着轉地盤旋,左耳是“喝了多少”,右耳是“在這幹嘛”。
謝軒銘昏昏沉沉,他想說我是被你們鼓手拐到這看演出的,又想說我只喝了一杯。
然而他的思緒太過混沌,努力開解半天,也沒辦法把這兩個問題分開。
于是謝軒銘放棄了,低頭不語。
蘇鏡和季升面面相觑。
蘇鏡質疑:“你把人小孩怎麽了?”
季升大怒:“關我屁事,我在臺上敲鼓還能把人敲抽抽了啊。”
兩人還欲争執,就見耷拉着腦袋的謝軒銘擡頭,因為醉意紅腫的眼睛無比專注看向季升。
他兩手伸出,認真握上季升擺在面前的手掌,堅定又不容置疑地将食指外的另外四個手指掰下去。
對着那傲然矗立的一根手指,謝軒銘滿意地點點頭,開口:
“我是……1。”
作者有話說:
啊小謝你确實是(嘟嘟囔囔
感謝作詞的今硝大大,微博指路@今硝_Reg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