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果說夜晚11點的魔笛酒吧是瘋狂的開始,那麽距離其200米開外的燒烤攤,則算是打工人工作的結束,有着別樣的熱鬧與喜氣。
謝軒銘手裏抱着個玻璃杯,裏面冒着溫氣的牛奶與煙霧沖天鐵簽亂舞的狂野燒烤攤場面格格不入,他眼前,青出樂隊幾人全無剛才的風光自如,下了舞臺,他們恢複到幾人縮在一個出租屋拿着破爛樂器排練的赤貧狀态,吃個底價燒烤還和老板讨價還價了半天,生生把價格磨掉三分之一才滿意收手。
桌上唯一一瓶啤酒剩下大半,鍵盤蘇鏡偷偷摸摸伸手,想去夠酒瓶,被季升當場截住,先一步搶過。
“蘇鏡你喝什麽酒?剛才還嘲笑小謝呢,你也才剛成年!”季升站在年齡制高點上一陣批判,一邊嚷嚷一邊打算往自己杯裏添酒,還沒成功酒瓶又被身側另一位青年拿走。
謝軒銘記得他剛才在舞臺上彈得貝斯,名字好像叫……
“盛空知,別攔我,我還能喝!”季升紅着臉喝道,他不常喝酒,屬于酒量差還貪杯的典例。
盛空知顯然清楚他德性,不容置疑地把酒瓶奪走,在蘇鏡幸災樂禍的笑聲中勸道:“喝酒傷嗓子,你現在是主唱。你嗓子壞了,下場演出沒法演。”
“哦。”談到樂隊,季升老實了,他迷茫眨下眼,忽地發問,“下場演出什麽時候,有場地了嗎?”
“下周吧。”桌子另一頭,吉他手李譚放下酒杯,他看起來年齡最大,大概比青出其他幾個少年年長上一輪,自然也擔起老大哥的義務,在玩樂隊的同時兼職經紀人的工作,負責幫青出聯系場地、商議演出報酬。
“你放心,今晚下來各酒吧必定搶着要青出,剛才在後臺就來了三個遞名片的……我們就好好排練,等着人上門邀請就好。”
李譚一番話,把剩下幾個小年輕都說興奮了。
大多數樂隊很少能找到酒吧駐場的活兒,青出之前沒什麽名氣,也自然沒人願意請,為了維持生計,成員只能拆散了去各個地方打零工,之前黑酒吧季升的演出,就是那裏缺個鼓手,他跑去當臨時工。
蘇鏡一拍桌子,舉杯高興道:“可以!總算是走上正軌了。之前主唱走了我還以為我們要完蛋了,誰知道小升還藏着這一手,愣是一個人把鼓和唱都給擔下來了。升子牛逼!”
“難得你說句人話。”季升站起身,“來,哥幾個喝一杯。”
他站起身,其他幾人便也跟着起來,就連謝軒銘都被季升一把揪起來,被迫拿着牛奶和他們完成一次碰杯。
碰杯後,衆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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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歸吹,還是得招個主唱。”季升把啤酒咽下後說,“雖然我能頂着,但唱主旋律實在費勁,我沒法同時維持音調穩定和鼓點節奏,又唱又打太容易失誤了,表演效果也不好。”
“問題是現在找不到主唱。”蘇鏡說,“其他樂隊基本都是吉他手兼主唱,純唱歌的本來就少,要有也大多想自己拉個樂隊班子,不樂意進現成的……”
莫名被映射到的吉他手李譚放下酒杯:“抱歉啊,我歌唱得實在太爛……”
“沒有怪譚哥你的意思,只是主唱确實難找。”盛空知接話,轉向季升,“小升你可能得先唱着,再頂一段時間。”
“沒問題是沒問題。”季升無奈,“但我畢竟鼓手出道,還是想專注于打鼓……”
“那什麽。”他們正說着,謝軒銘忽地開口。
幾人看過去,他放下小半杯牛奶,遲疑道:“如果你們真的缺人……我可以先湊個數。”
謝軒銘在燒烤攤上提出入隊申請,青出樂隊正式考慮是否納入新人則是在第二日下午,樂隊成員都醒了酒又好好休息過之後。
青出确實缺人,但也不是随便來個人,都會欣然被納入隊中。
對于毛遂自薦的少年主唱,至少得檢測下他的音準和唱商,有創作能力則更好。
李譚和盛空知因為有別的事出去了,納新任務便交給了季升和蘇鏡。
謝軒銘滿頭黑線看着眼前兩個發絲散亂面色虛弱一臉“我宿醉剛醒”模樣的樂手,覺得自己或許還是回去拿條繩子在廁所吊死為好。
好在季蘇二人暈歸暈,該做的事還是一點都不含糊。
季升拍拍作痛的額頭,對面前警惕的少年擠出一個和藹的笑。他學着盛空知平日說話語調,和顏悅色問:“小謝,你會唱什麽歌。”
他學得不倫不類,像極了街頭拿糖拐騙小孩的怪叔叔。
謝軒銘不知自己什麽時候變成了“小謝”,但他并不擅長就此問題與人糾纏,只簡潔回答:“校歌”
“別的呢。”
“頌歌。”
“那是什麽?”
“做禮拜的時候唱的歌,贊美神的。”
謝家當家主母是基督徒,生的兒子同樣是。謝軒銘母親有樣學樣,自小壓着謝軒銘做禮拜,在上初中前,每個星期日他都得去教堂參加唱詩班。
季升蘇鏡面面相觑,蘇鏡開口:“好家夥,我以為你把我這個打電競拉進來就夠離譜的了,現在你還把手伸到了教徒身上。扯着基督徒搞搖滾,你怎麽不幹脆讓大天使和撒旦一起跳華爾茲呢?”
“怎麽了怎麽了?”季升拍桌而起,振振有詞,“斯大林還是教廷出身呢?希特勒也曾夢想成為畫家啊!藝術是沒有宗教限制的!”
“但是藝術家有。”蘇鏡涼涼道,“以後我們表演搞唱詩班搖滾,你看人教堂殺不殺過來吼逆教徒吧。”
季升眉一挑,張嘴欲反擊。
謝軒銘見他們又要吵起來,趕忙打斷:“流行、搖滾……其他類型的歌我也能唱。”
“哦。”季升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他坐回原位,試探道,“那,小謝你現在唱一首?”
蘇鏡也把注意力放回他身上,兩人眼神炯炯,謝軒銘有些尴尬。
他沒聽過多少流行歌,那些或快速或輕松的旋律都屬于他媽口中“浪費時間”、“不高雅”、“沒格調”的東西。謝軒銘對流行歌曲的認知只來自學校電臺的點歌,現在一下讓他唱,他還真唱不出來。
猶豫下,謝軒銘說:“我唱你們昨天表演的曲子吧。”
季升和蘇鏡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一絲懷疑。
只聽過一遍的曲子,還是在嘈雜環境下聽的曲子,別說唱好,就是要唱出來都不容易。
可是謝軒銘真唱出來了,還從頭到尾唱了完整一首。
歌詞他只記了個大概,記不清的地方就用哼唱替代,但曲調卻一分不落的複刻了下來,甚至連季升表演時因為呼吸錯拍的部分,他在唱時都按自己的理解将缺漏補上,盡可能提高了曲目的可聽度。
季升的唱法是沙啞的,帶着底層棄犬不甘的憤怒和掙紮,謝軒銘的聲線則幹淨利落,像看清現實後超乎自然的平和,無心的哼唱則帶來幾分歌曲原不該有的聖潔,對比歌詞更披露出諷刺意味。
他唱完好一會兒,蘇鏡和季升還沒回過神來。
蘇鏡滿腦子“卧槽,這小子掃地僧”的驚愕,季升則滿心“撿到寶了”之狂喜。
十幾秒沉默後,蘇鏡咳嗽一下:“謝……軒銘是吧,你有絕對音感嗎?”
絕對音感,指對聲音敏感度極高,在沒有參照音的情況下也能輕而易舉分辨出任何音調的能力。是許多樂手可望不可及的天賦。
謝軒銘說:“我鋼琴老師說過我有。”
鋼琴老師。
多麽上流的詞彙。
蘇鏡窒息,他偷瞄季升,心道你從哪拐回來個富貴大小姐,又幹了什麽讓這看起來就更适合坐交響樂團首席的孩子心甘情願加入這小破樂隊。
相比蘇鏡的五味雜陳,季升的情感則簡單的多,他一拍大腿,激動道:“鏡子,這人我們一定得收,絕對音感诶!!有了他,我們終于不用熬夜扒譜了!”
蘇鏡想你就算打算濫用童工也不要當着人面大聲說出來吧,但他瞅一眼謝軒銘,這小孩神色平靜,絲毫沒有立馬要被騙進黑煤窯的覺悟。
行吧,又一個被季升拐進來的。
蘇鏡認命起身,把那已經忍不住撲上去把寶藏新成員抱起來轉圈圈的季升拉回來,倔強給青出樂隊留下最後的顏面。
“歡迎加入青出。”他說。
謝軒銘或許真的是青出的福星,在他加入樂隊的第一天,許久沒有演出行程的青出就攬到了酒吧駐場的活兒。
晚上,青出樂隊興高采烈聚在小破出租屋裏,讨論的話題也從“明天去哪打零工”,變成了“怎麽排練,去哪搞樂器”。
有了正經演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拿着堆破爛純靠腦補練習,怎麽說也得有正經的練習條件。
青出有吉他和貝斯,缺鍵盤架子鼓。
蘇鏡和季升偏向去租二手的樂器,李譚則反對說即便是二手長期出租的樂器,價格也太過昂貴,現在的青出負擔不起。
他提議租借配備齊全的練習室,可以日結的那種,雖然價格高昂但可以只在表演前去用幾次,費用算下來比起直接租借樂器要劃算許多。
但這種練習室的問題在于——并非每次都能保證借到,萬一運氣不好被其他樂隊先租借了,青出便很可能要面對——明天要表演,今天沒地方排練,的倒黴場景。
于是青出一下分成兩派,蘇鏡和季升支持長期租二手樂器,李譚支持租練習室,盛空知中立。
兩方争執許久,最終在快吵起來前紛紛熄火,郁悶地休戰。
季升煩躁揉下頭發:“說到底還是窮,但凡有點錢,我們現在就該開始練習,而不是在這裏扯皮。”
“那什麽……”謝軒銘舉手,冷靜發表了今晚第一句言論,“這個問題,我或許能解決。”
青出成員紛紛看向他,謝軒銘和他們講過自身情況,隐去家庭,籠統說自己和家人理念不合,離家出走了。
“你哪來的錢,你不是才十六嗎??”季升驚愕道。
“十七。”謝軒銘糾正,“我有帶儲蓄卡。”
“牛逼啊兄弟,離家出走還未雨綢缪帶了卡,這很資本主義。”蘇鏡感慨。
李譚搓下手指:“所以,你手上大概有多少錢。”
謝軒銘頓下:“具體數額我不太清楚……”
“可能,六位數?”
作者有話說:
對絕對音感的解釋來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