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靠!”季升猛地嘶啼一聲,低聲怒吼,“你是狗吧!”
季升表明身份,謝軒銘松弛下來,松口道:“對不起。”
握緊的拳展開,手搭上捂住口鼻的臂腕,将其挪下。
謝軒銘抽下鼻子,嗅道一絲血腥氣,皺眉:“你受傷了?”
“被你咬的。”季升沒好氣道,發覺對面人身體一僵後改口,“開玩笑的,剛才打鬥時破了點皮。”
他一邊說着,一邊撫上謝軒銘腕間。
“喂。”謝軒銘愣下,随後反應過來他在檢查那破損的表,掙紮着抽手,“別碰,都是碎玻璃……”
季升“哦”一聲,放手後說:“你的表壞了了,對不起。”
謝軒銘動作靜一瞬,低低道:“沒事,本來就不想要了。”
“……”
季升沉默兩秒,“其實是很重要的東西吧,還你後一直戴着。”
謝軒銘心間忽地一痛,像是小心隐藏的傷口被狠狠戳中,原本以為可以忽視的疼痛伴随鮮血一起,潺潺流出。
煩躁憤怒在這一瞬爆裂開,謝軒銘奇怪地感覺很傷心也很生氣,這些情緒由鐘表破碎便開始浮現,卻不是因為損失手表而産生。
謝軒銘只是在這刻不甘地發現,自己還是很重視那個女人,她生前稀缺的笑容和她死時猙獰的面目如幽靈般盤旋在他腦海中,在他睜眼閉眼的每一個瞬間。
謝軒銘固執地認為自己可以不要那個女人給他的手表,也可以不要那個女人的愛。
但事實他本就兩手空空。手表和愛意都不是給他的,他不過攥着空氣較勁,像吃不到糖的小孩,逞能梗着脖子說我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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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張了口,就能要到似的。
謝軒銘狼狽垂眼,即便在黑暗中,他也不願面對季升灼灼視線,他啞着嗓子狡辯:“那是因為你給的盒子太醜了,我不想用。一個表而已,我一點都不在意。”
毫無邏輯的話語。
任誰都能察覺的狼狽姿态。
謝軒銘難堪極了,他寧願出門再挨一頓揍,也不想待在這狹小空間,接受自欺欺人的所帶來的反噬審判。
他手悄悄摸上櫃門,正準備用力——
溫熱的觸感上臉,謝軒銘力道一停。
季升捧住他臉,輕輕捏下臉頰軟肉,松口氣:“沒哭啊。”
謝軒銘有些錯亂,臉頰上的手指腹粗糙,多年練習留下的老繭彰顯出十足存在感,那指尖帶着些微弱的血腥氣,溫柔撫上他面容。
那個女人也曾這麽捧過他的臉,在他很小很小時。原因記不大清了,或許是因為他和學校裏嘲笑他沒父親的小鬼打了一架,或許又是因為沒有得到生日禮物發脾氣鬧了一場……
太久遠了,謝軒銘恍惚,幾乎懷疑記憶的真實性。
謝軒銘僵在原地任人揉捏,季升便順勢把他摟入懷中,哄小孩似的拍拍後背:“好啦好啦,一點都不在意。”
謝軒銘搞不清楚狀況地将下巴擱他肩膀上,在季升說話時身體的顫動被震得下颚發麻。
“我們小謝過了很多苦日子哦,以後跟着哥哥我混。哥哥賠給你手表,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那種。”
季升哄人似的低聲說。
謝軒銘喉間幹澀。
好一會兒,他發出一聲不可聽聞的“嗯”。
OR酒吧的世紀大戰最後以各打五十大板結束。青出因為打架鬥毆失去了駐場的工作,栗子樂隊則被暴跳如雷的老板要求賠償所有損失。老板放話說,他們如果在一月內未還上,自己便會告知整條街栗子樂隊今日惡行,讓街上的餐廳酒吧都擦亮眼,如果不想店破人亡就別請這傻逼樂隊去演出。
蘇鏡本來知曉青出丢了工作很生氣,聽見對栗子的處罰又嘎嘎笑出聲。
他毫不猶豫地開大開嘲諷:“打啊,再打啊,這麽能打要不轉行去地下打黑拳,幹着上不得臺面的蠢事還想玩樂隊?你們有個雞脖資格玩樂隊,傻逼、暴力狂、魔舞猩猩!”
他一番話說得栗子樂隊成員對他怒目相視。但礙于老板之前放言說再鬧就報警,他們也不敢回嘴,生怕對面這小白臉樂隊又沖出個瘋子開團。
斯巴達主唱夾着尾巴站在成員裏挨老板訓,委屈死了。
雖然是自己上門挑釁,但先動手的分明是對方啊,對面那一個瘋狗一個重拳一個猴哥舞棍……怎麽看都是瘋批成團,更應該被追究責任吧。
你看那瘋狗重拳,打完人就縮回後面,柔柔弱弱好像被欺負了一樣,可綠茶了。
斯巴達咬牙切齒,蘇鏡意猶未盡,他不帶髒字地從頭到腳把栗子樂隊損一遍後仍不過瘾,回頭呼朋喚友:“老季,愣着幹什麽,過來罵人啊……卧槽!”
蘇鏡這才看見自家爆裂鼓手和未成年主唱在後面黏黏糊糊站在一起,未成年一張小臉煞白(天生的),臉頰上幹涸血跡顯著(季升抹上去的),眼眶也帶着些讓人憐惜的紅(被季升揉的)。
蘇鏡腦瓜一轉,得出自家孩子被欺負了的錯誤結論。他勃然大怒,要不是李譚盛空知眼疾手快攔住,便又要沖上去,閃現開團。
“操,要不要點臉啊,我們家主唱未成年,未成年保護法知道嗎?下手那麽重是沒人性還是法盲啊!他媽的就知道欺負老實孩子,人都給打哭了!”
斯巴達:……
他匪夷所思看一眼皺巴巴的謝軒銘,實在不明白剛才拿着高腳凳往自己頭上掄的瘋子怎麽就變成了“老實孩子”。
謝軒銘也:……
他納悶抹一把眼睛,正打算說那點淚是剛才季升沒注意一手指戳他眼眶裏物理催出來的,自己沒哭……
然而他沒開口,季升便故技重施,一巴掌捂住他嘴,把人往懷裏一摟,大聲嚷嚷:“就是,孩子都給打哭了,賠錢!”
謝軒銘:。
謝軒銘:???
然後他就看着季升和蘇鏡兩人一唱一和,生生把斯巴達罵得找不着首尾,從口袋裏摸出五百,破財消災。
訛走五百大洋的青出樂隊心滿意足撤退了,謝軒銘被扯着離場,納悶的不行。
他想他要鄭重思考下加入青出這個決定是否合理了。
打人罵街訛錢樣樣齊全的樂隊怎麽看都不是正經人能待的地方。
出了酒吧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季升卻沒有要回出租屋的打算。他拍拍謝軒銘:“小謝,手表給我。”
謝軒銘:“幹嘛?”
“大力士剩個殼也值錢,沒工作了,典當掉換口飯吃。”季升理所當然。
謝軒銘:……
謝軒銘脫下手表,遞過去,糾正:“勞力士。”
“差不多。”季升笑嘻嘻把表往兜裏一揣,和盛空知打個招呼,扯着蘇鏡走了,說是有事要辦,讓盛空知先給他點份外賣,自己回去吃。
謝軒銘和盛空一起走回出租屋,路上盛空知關切問了些問題,謝軒銘和他不算太熟,敷衍着應答了。
謝軒銘回到出租屋,點了份外賣填飽肚子。吃完收拾好準備睡時,忽然發現手機屏幕上有微信未讀消息提醒,點進去,是蘇鏡在青出的聊天群裏的@信息。
蘇鏡【笑死我了】
蘇鏡【點擊來看能屈能伸烏龜鼓手】
點開視頻,就見季升蹲在地上,無賴又牢靠地死死抓住一人大腿。
“王哥,求求你幫我修吧。這沒辦法,我手頭實在緊啊!”
“滾滾滾,你小子拐我女兒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啊,我一個乖乖女,天天被你騙得往酒吧跑,我接你生意算給你面子,你他媽還有臉讓我打折。”
“我這就勸千金改邪歸正,哥你就給我個優惠吧!”
“你給我滾蛋!我女兒純潔無暇,何來的邪可改,你他媽上我門罵我寶貝女兒,是不是讨打!”
“哥,叔!爹!我沒那個意思!別扔我出去!給個機會……”
蘇鏡【我第一次看見修個表給人跪下的哈哈哈哈哈哈】
盛空知【修好了嗎?】
蘇鏡【沒有,人沒膽子碰名表,怕弄壞了被訛錢,白跪了】
最後一條是蘇鏡艾特謝軒銘的緣由。
蘇鏡【@謝軒銘,話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用原名做微信名】
蘇鏡【@謝軒銘,季升正對你的勞力士摩拳擦掌,趕緊過來攔着,晚了說不定那表就徹底報廢了】
謝軒銘看一眼,四十多分鐘前的消息。
他猶豫下,戳開季升私聊,删了三四次,發送出去:“季哥,睡了嗎?”
季升秒回:“沒呢。”
謝軒銘莫名松了口氣,再想回複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在季升沒給他猶豫的時間。
“你沒睡吧,過來下,蘇鏡醒着,讓他給你開門”
蘇鏡确實沒睡,他給謝軒銘開門:“呦,小謝,來了。”
“蘇哥。”謝軒銘平日表現得十分乖巧,甚至可以說有些腼腆,“你和季哥剛才去修手表了嗎?”
“嗯。”蘇鏡說,“人家一看那牌子死活不願意碰,怕亵渎了似的,你季哥正在裏面搗鼓呢。”
“哦。”謝軒銘說,“他讓我過來。”
“那大概是弄好了,他一回來就紮屋子裏搞這個。”蘇鏡頓一下,補充,“也可能是徹底弄完蛋了。”
沙發那盛空知坐起,裹着被子看起來要睡了,他見到謝軒銘,打個招呼:“小謝。”
謝軒銘沖他點點頭,進了房間。
出租屋就一間房,蘇鏡和季升住房裏,盛空知睡沙發上,現在蘇鏡在外面折騰夜宵,房裏便只關着季升一人。
謝軒銘敲門,聽到“進來”後推開。
房內開着盞小臺燈,季升坐在桌前,把光線擋下大半。
門開到一半,撞到地上什麽東西,謝軒銘彎腰,勾着邊拿起來。
一份外賣,沒開過的,袋子裏都是水霧,謝軒銘摸一下,已經涼了。
謝軒銘提着外賣進門,走到桌邊,把它放到桌角:“季哥,外賣我放這了。”
季升頭也不擡“嗯”一聲,仍專注于手頭事業。
他手裏拿着螺絲批,小心倒弄着那六位數的手表,然而無論他再怎麽努力,那笨拙的動作看上去還是像一只玩弄針線活的新時代猩猩,透着嬌憨的古怪。
季升額上全是汗,眉心皺起,捏着工具的手暗暗用力,一點點把螺絲擰入表環。
最後一根螺絲擰好,他發出一聲歡呼,後仰伸個懶腰,指尖堪堪從謝軒銘眼前晃過。
那纖長手指上貼着幾個創口貼,保護着打架碰出的口子。然而仍有些殷紅的新傷裸露在空氣中,撕裂的視覺效果很顯然出自某種金屬銳器。
謝軒銘視線旁移,先看向螺絲批,又掃到桌角幾張皺巴巴的帶血紙巾。
他還想再看清些,季升已經湊過來,手指在他面前晃晃,好笑道:“困了?站一會兒就開始打瞌睡。”
“沒有。”謝軒銘回神,“你叫我過來……”
“喏。”季升直接把剛剛捯饬的手表塞過來,洋洋得意地說,“說了賠你的,那修表的家夥公報私仇不幹活,我只能自己上手了,還省了筆支出……你看看有什麽不滿意的,我再改改。”
謝軒銘低頭。
掌心的手表比之前更沉,表帶劃痕顯著,表環上螺絲凸起不平,廉價的塑料重新罩上表面,茶色透明的質感讓手表莫名帶上些蒸汽朋克的既視感。
高嶺之花被如此對待……
這已經不能算亵渎,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徹頭徹尾的侮辱。
那拒絕維修的表匠看了,可能會被季升過于大膽的手法氣得昏厥過去。
謝軒銘卻攥着那表,幹巴巴道:“挺好看的。”
好像怕詞不達意,又快速補上句:“我很喜歡。”
一只貼着創口貼的手伸來,虛虛擋住臺燈光線。
季升笑着湊過來:“我在上面畫了幾筆……你看。”
謝軒銘垂眸。
昏暗中,茶色塑料表面浮現幾下熟悉的熒光色筆畫,依舊是随意的兩道彎……
兩座青山前,一個古樸的小房子坐落中央。
季升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還好你名字是‘軒’,要是‘城’、‘樓’、‘閣’、‘塔’……那我可真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