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半個月後,樂隊節初賽。

樂隊節要求各樂隊自帶樂器,蘇鏡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軟磨硬泡多日,終于從一位樂行老板那借到了整套樂器。

沒錢請搬運公司,青出破費租了輛二手皮卡,老牛拉破車般把樂器運到了現場。

他們哼哧哼哧把樂器搬到指定候場區,休息一會兒,轉頭發現季升不見了。

“我們家鼓手呢?”李譚問。

“說是看見熟人,去打個招呼。”盛空知說。

“把他叫回來吧,準備準備差不多上場了。”

“好。”盛空知正打算動身,卻見謝軒銘已經站起,先一步往外走了。

季升湊在一個卷發女生的相機前,看着照片。

預覽裏的少年被燈光分割,一半臉光明一半臉暗沉,透着割裂的氛圍感。

“你是攝影師嗎?”季升目不轉睛。

“不是啦。”被他提問的女生捂着嘴笑了,亮紅的指甲和吊墜耳飾一樣豔麗漂亮,“只是愛好拍照。”

“拍得好好。”季升真情實感誇道,“把我拍的很好看。”

“那是你本來就好看啊。”女生眼睛彎彎,“不然我為什麽要拍你。”

“哇。”季升捂住心髒,做誇張表情,“謝謝你對我容貌的認可。”

女生爽朗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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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正說笑着,一旁幽幽傳來聲音。

“要上場了,譚哥叫你回去。”

兩人回頭,謝軒銘無表情站在不遠處。

女生遲疑下,說:“這位是,你們主唱吧。”

“對。”季升大咧咧摟過謝軒銘,手習慣性捏上他臉頰,“這小孩長得也好,你也可以拍拍他。”

謝軒銘罕見拍開他的手,季升不死心又摸,又被拍下。

“好啊。”女生笑着說,“你們要去準備了吧,比賽順利!”

季升說:“借你吉言。”

他話還沒說完,謝軒銘就掙開他,自顧自走了,季升倉促沖女生笑下,轉身追上。

女生看着季升三兩步上前勾住那主唱肩膀,主唱不情願動幾下,被季升一陣狂揉發絲後放棄掙紮,就這麽帶着個大型挂件往前走。

兩人身影消失在拐角,女生收回視線。

感情真好啊。

她想。

初賽選曲是《浪犬》吧,那小主唱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

當青出上臺,表演開始時,女生便知道自己多慮了。

那臺下斯文秀氣的小主唱,一開口和換了個人似的。

他的聲音有點啞,透着少年特有的青澀,莫名讓人聯想到奶油蛋糕頂端嫣紅櫻桃,不論買蛋糕的人口味如何,櫻桃總歸是最搶眼的。

但同時,少年主唱又不是櫻桃。

他不甜蜜,也不柔軟。

他是開雙刃的刀劍,揮向目标前,自己先被劃個鮮血淋淋。

他赤裸、硌人、棱角分明。

觀衆可能聽不懂歌中的和弦節奏,也一時半會弄不明白詞裏含義。

但他們不約而同都看見了那只受傷的犬,在角落裏獨自舔舐傷口,對拿項圈靠近的人影亮出尖銳駭人的牙齒。

它寧願在死在臭水溝,也絕不于鐵鏈下茍活。

如果說季升唱的《浪犬》是不羁放蕩的,那謝軒銘的《浪犬》則偏向刺痛絕望。

女生在拍攝季升照片時,不自覺調轉相機,把謝軒銘也攏入鏡頭內。

青出在初賽打出了完美成績,他們以碾壓的分數戰勝對手,還獲得下一階輪空晉級資格這一意外之喜。

大獲全勝的青出把樂器往皮卡上一丢,興高采烈地跑去喝酒慶祝,不出所料在大白天倒了個四仰八叉。

季升無疑是最快倒下那個,而瘋狂嘲諷他酒量差勁,兩杯就沒的蘇鏡倒在了第三杯。

盛空知顯然比這倆開嘴炮的強些,半打啤酒下去依然維持着得體微笑,但他前後搖擺着的身軀,迷離無神的眼睛,顯然表現出他不同于外表鎮靜的內裏。

最後的最後,塑料桌邊只剩資深酒鬼李譚和不能沾酒未成年謝軒銘還坐得穩當。

兩人面面相觑一會兒,李譚起身:“我去結賬。”

他剛走,謝軒銘便伸手,想趁沒人注意拿季升酒杯,偷嘗口酒味,然而他指尖還沒觸碰上杯壁,就被忽然詐屍的季升一把握住了手腕。

“幹嘛?”謝軒銘心虛抽手,沒抽動。

“我要聽故事。”季升眼神迷糊,來回搖晃謝軒銘的手,“媽,我要聽故事。”

“我不是你媽。”謝軒銘天降巨子,忽然升級為小媽咪,壓力倍增。

季升“唔”一聲,接受了“你媽沒了”的現實,軟軟開口:

“爸,我要聽故事。”

謝軒銘面無表情伸手,掐住他的臉,報複平日似往兩邊拉扯:“我真該錄下來……以後再以大欺小就放給你聽。”

“別掐。”季升被掐得眼淚汪汪“哥哥,別掐了,疼。”

他這一聲哥威力驚人,謝軒銘觸電般收手,不自然地環顧四周。

還好,都趴下了。

謝軒銘心虛松氣,又猛然覺得離譜——丢人的是季升,自己害臊什麽。

“哥哥,哥哥。”季升仍不消停,蹭着他的手撒嬌,“我要聽故事。”

謝軒銘被他嚷得昏頭昏腦,為了阻止他繼續亂喊,謝軒銘勉強開口:“從前有一只烏雞。”

“嗯嗯。”

“去做了漂白。”

“嗯嗯。”

“變成了白斬雞,被吃了。”

“嗯嗯。”

“……”

“嗯嗯?”

“沒了。”

“啊?”季升又晃晃他的手,滿臉不滿意,“我不要聽這個。”

“……那你要聽什麽?”

“真人真事的故事!”

“好吧。”謝軒銘嘆口氣,“有一個小孩,有媽沒爹,也沒有生日。”

“為什麽會沒生日,明明每個人都有……嗝……生日。”

“因為沒有蛋糕,沒有禮物,也沒有生日快樂。”謝軒銘說,“今天是他第十八個生日,你猜,他這次有生日了嗎?”

謝軒銘說完,等待季升回應。

可季升只愣愣看着他,一動不動。

幾秒過去,他眨巴兩下眼睛,打個大大哈欠,一頭栽桌面上了。

謝軒銘沉默一會兒,默默把手往前伸些,讓季升墊在自己手臂上睡着。

昏的可真是時候。

他想。

過一會兒,李譚回來了,他看着東倒西歪那三個,頭大地開口:“回去吧,你搬一個,我搬兩個。”

“行。”謝軒銘扶起季升,輕車熟路把人挂到背上。

季升一醉睡了七個小時,晚上六點,他才從狹窄的小床上爬起來。

他摸摸腦袋,額頭不知在哪撞的紅腫一塊,腦殼也如被十八羅漢錘了般疼痛。

季升堅難下床,與同樣水腫頹廢的蘇鏡互相嘲諷一番,進了浴室。

洗浴時他覺得忘了什麽,然而洗完也沒想起來,只摸着腦袋投入了作曲的海洋。

季升這一作就是四個小時,時鐘逼近十一點時,季升忽地停筆。

一段對話浮現在他貧瘠的腦海中。

“沒有蛋糕,沒有禮物,沒有生日快樂。”

“今天是他第十八個生日,你猜,他這次有生日了嗎?”

季升一寸寸凝固了。他拿起手機,猶豫着,給謝軒銘發了消息。

謝軒銘洗漱完,正準備上床睡覺,手機忽然震動。

未讀消息。

季升【你說的那個故事。】

季升【主角是你自己嗎?】

謝軒銘【是】

季升【……】

季升沒聲了。

謝軒銘耐心等待一會兒,沒等到回複,就聽隔壁房門砰一下打開,随後自家大門哐哐被砸響。

他開門,季升穿着睡衣,不倫不類踩着運動鞋,站在門外。見謝軒銘開門,季升二話不說,一下扣上他手腕,拽着人就要往外走:“跟我去個地方。”

謝軒銘想說我穿的拖鞋,至少讓我換個不拖沓的。

但他看見季升衣服上印着的那只掉色懶羊羊,默默閉嘴了。

算了,再丢臉也丢不過他。

季升拽着謝軒銘,一路把人拉到練習時常用的地下車庫。

他着急着忙摸出鑰匙,抖着手開鎖。

“幹什麽……”謝軒銘看他喂雞撒米一樣狂抖的手,心中有了猜測,卻還開口,“那麽着急。”

“廢話,就他媽剩十五分鐘了。”季升汗挂上鼻尖,怒斥,“你那麽悠閑幹什麽,你生日還是我生日,一點緊迫感都沒有,怎麽當青出的主唱!”

生日不僅沒收到祝福,還被訓斥了一頓。

謝軒銘很無辜。謝軒銘很委屈。

季升終于捅開那個鎖,三兩步走進車庫,謝軒銘關好門,回身看見季升已經在架子鼓前坐定。

“這算是青出的傳統吧,你新加入,也不知道。”季升随手敲兩下,找到手感,然後擡眼看下謝軒銘,“先來首歌渲染一下氛圍。”

他擡手,鼓槌正式落下。

很搖滾的節奏,季升一貫的狂野風格,狂野到直到他開口唱第一句詞,謝軒銘才聽這唱的居然是生日歌。

季升埋頭敲鼓,歌聲細碎糅雜在鼓點中,砸入聽者耳廓。

這場面理應是有些好笑的。

盛夏的夜晚裏,穿着羊村睡衣的青年悶頭敲出清晰節奏,邊上踩着脫鞋的少年幹杵着,默不作聲聽完了人生第一支屬于自己的生日快樂。

搖滾狂野的版本。

誇張來說在世界上獨一無二。

最後一聲鼓點落下,季升放下鼓槌,少見有些詞窮,他摸摸後腦勺,正欲開口,車庫大門被一腳踹開,蘇鏡和盛空知捧着東西急匆匆殺入。

蘇鏡沖上來,二話不說拿東西往謝軒銘臉上抹。

謝軒銘臉上一涼,反應過來已經被糊了一大塊奶油,他正納悶這個點哪個陰間蛋糕店還開着門,低頭一看發現蘇鏡手裏捧着的居然是個巨大的奶油面包。

蘇鏡三兩下把謝軒銘抹成只花貓,感慨:“趕上了趕上了,還有四分鐘,好險好險。”

盛空知則松口氣:“只有便利店開着,我們只能買到面包……還有這個……”

他掏出一袋pokey餅幹,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那奶油面包插上三根高香。

“許願吧。”

謝軒銘看着那不倫不類的“蛋糕”,哭笑不得,他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又沒出聲。

在他猶豫的時候,季升放好鼓槌,走到他面前。

謝軒銘頂着一臉奶油看他,被重重摟住。

季升拍拍他的後背,又擡手揉亂他的頭發。

“生日快樂。”他的聲音帶着笑意,難得的認真溫柔,“我們小謝今天十八歲了,要變成健康快樂的大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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