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決賽在四個星期後,原創歌曲,主題不限。
不限主題就如放松缰繩,青出這匹野馬發出歡呼似的嘶鳴,撒丫子沖向冠軍的方向。
成員很快定下了曲目,在對應舞臺演出做出更加戲劇化、更能調動觀衆熱情的改編後,開始了排練。
前兩周的排練都很順利,編曲配合與舞臺動作設計在一次次磨合中完善下來,成員們便是意氣風發地劍指冠軍,蘇鏡不止一次調笑問比賽完了該去哪慶祝,要不搞個小巡演什麽的……
一切似乎都在正軌上迅猛前進。
但意外總會橫生。
李譚從第三周開始,頻繁地缺席排練,成員問起什麽情況,他只含糊答家裏出了些事,為難的神色讓人不好再問。
一日,在去排練的路上,謝軒銘轉過一個拐角,忽地聽聞李譚聲音。
“再多一周行嗎?短時期真的不行……我會想辦法的,麻煩您再寬限一些……”
謝軒銘默不作聲地聽着,李譚的聲音從急切懇請逐漸轉為憤怒無奈,他最終狠狠把電話一挂,無力蹲坐下來。
謝軒銘靠着牆不動,直覺變故要發生了。
他的感覺是對的,第三周末尾,李譚來了出租屋,說有事想和成員們談談。
謝軒銘從隔壁過來時,李譚坐在沙發上,一手拿煙,一手扶額,滿臉陰郁憔悴。
“我那個弟弟,你們也知道。”他咬牙,怒罵,“就是敗家玩意兒,遲早惹出禍端。”
“他幹什麽了?”盛空知皺眉,“又去賭博?”
李譚沒說話,只埋頭一個勁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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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軒銘聞不慣煙味,輕輕皺下眉,季升瞥他一眼,對李譚說:“煙掐了,小謝聞不慣。”
又問:“欠了多少。”
“十來萬。”李譚把煙摁在煙灰缸裏,啞聲說。
“操。”季升蘇鏡同步罵出聲。
李譚的家境他們是清楚的,父親癱瘓無工作能力,母親早早去世,李譚小學畢業就出來四處打工,一人拖着小六歲的弟弟和患病父親生活。
雖說近兩年,李譚有了穩定工作,家中情況好了些,但他一月,加上表演的外快,也就拿個五六千,這十萬,對于李譚家來說,是絕對的巨款。
“他搞什麽?”蘇鏡滿臉驚怒,“你家這情況他還出去賭。”
李譚擡手又想吸煙,發現煙滅了,只能撚兩下手指,苦澀道:“誰知道他想什麽。讨債的人上門來,放狠話說還不了,一萬砍他一根手指,我爸聽到險些昏過去,我真的……”
他說不下去,青出成員面面相觑,盛空知斟酌開口:“你打算怎麽辦?”
“我賬戶裏有個五萬。”李譚說,“再去親戚家借借……或許能湊合出個一萬多,剩下的……我爸讓我把老家的房子抵押換點錢……”
“你爸不是正住着那房子嗎?”蘇鏡驚愕,“抵押掉了,住哪?”
李譚煩躁一拍沙發:“我哪知道,我也不可能讓我爸沒地方養老。我想着實在不行賣個腎完了,正好認識幾個做這生意的……”
“不行!”成員異口同聲道。
謝軒銘皺着眉開口:“買賣器官犯法。”
季升跟進:“小謝說得對,犯法的事咱不能幹,而且這玩意不正規又不安全,你能抱着你缺個器官能和以前一樣生活嗎?”
“那我能怎麽辦?”李譚揉下太陽穴,苦澀煩躁道,“看着我弟手指被砍掉嗎?”
大家又不說話了。
“其實有別的辦法。”沉默中,季升兀然開口,“我們手上還有三萬,贏了比賽還能再拿一萬五。”
李譚怔一下,猛地擡頭:“可那是出專輯的錢。”
“專輯以後能再出,你弟手指砍了能再長嗎?”季升沒好氣的說。
“我同意升子的意見。”蘇鏡說。
謝軒銘輕輕皺眉,有些不贊同。
他對出專輯其實沒那麽大執念,但他知道季升對這事有多渴望。
他想了想,開口:“其實——”
他欲說自己床下還塞着沒存進銀行的一萬,然而他剛出聲,季升便轉眼看他,隐晦搖頭。
謝軒銘閉嘴了。
李譚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動地看着青出成員,破局之法的出現讓他欣喜萬分,但破壞青出夢想的預估又讓他愧疚不已。
他吶吶:“這,怎麽好意思……”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沉默許久的盛空知忽然說,“樂隊本來就是不穩定的組合,就算沒出這事,青出成功出了專輯,也大概率是要解散的。”
他聲線如往常般平和:“三個月後我和小升就要返校了,估計不能繼續樂隊生活,本來想比賽後再說的……但現在有機會,就先說了吧。”
季升和盛空知要退出青出。
謝軒銘心中一驚,他條件反射看向季升,卻發覺他也是一臉驚愕望向盛空知,好像從未被告知這件事似的。
青出結束談話,在此次對話,他們由即将失去吉他手開始,确定專輯泡湯為過程,宣布解散日期為結尾。
比賽完那一日後,青出解散。
李譚走了,季升沉着臉叫一聲:“盛空知,出來下。”
他罕見叫了盛空知全名,表情明顯不虞。
盛空知表情未變,甚至還給擔憂看來的蘇鏡一個安撫的微笑,跟他去了陽臺。
謝軒銘沒忍住往陽臺那瞟一眼。
季升盛空知對面站定,季升面色陰沉,盛空知則一臉無奈。
蘇鏡以為他擔心兩人沖突,拍拍肩膀:“嗐,床頭吵架床尾和。”
謝軒銘收回視線:“哦。”
陽臺上,季升開口:“解散是怎麽回事,我沒說過要回校。”
“你必須要回。”盛空知難得強硬,“明年我們大三,你挂的科少說七八門,再不重修會拿不到畢業證。”
“我不在意那破證。”季升愠怒,“少像大人一樣教訓我。”
“你不在意,我在意。”盛空知說,“玩樂隊這段日子,我的績點直線下滑,大一我是拿獎學金的,大二呢?大三呢?季升,我們當年說好的,一起考大學,一起去大城市,高三那麽苦,你都咬牙熬過來了,現在你告訴我你不要證了……你讓我怎麽想,你是不是下一步要說,你不要我了,你只要你的樂隊,你的音樂夢,你的自由!”
季升被他長篇大論鎮住,好一會兒開口:“你為什麽……要把樂隊和你對立起來,這根本不是沖突的東西。”
“可事實就是。”盛空知平靜下情緒,低聲道,“我家那邊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爸接連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問我什麽時候回去上學……他們供我出來不容易,不說別的,本科至少要讀下來,然後找份工作,給他們養老……但是現在樂隊阻礙了我的規劃,我也想過和你說我退出,你再找個貝斯手吧……但是……”
盛空知一頓:“你知道阿姨給我打過幾個電話嗎?”
季升猛地擡眼:“我媽?”
“對。”盛空知說,“學校給她打電話了,她不知道怎麽跟你說,就來問你什麽情況,還能不能畢業……”
季升無言。
盛空知見他遲疑,放柔聲音:
“小升,樂隊能解散就能重組,你先把證拿了,等畢業了,找到穩定工作,再在有經濟基礎的情況下玩樂隊,好不好。”
季升和盛空知談完了,青出其他成員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但季升回來再沒說什麽,似乎默認了決賽後解散一事。
李譚要努力工作還債,季升盛空知要回去上學,就連蘇鏡都在沉默一會兒說也行剛好我準備參加個電競比賽,樂隊這方面确實沒法兼顧……
“小謝你呢?你要去幹什麽?”
決賽開始前的一日排練後,季升收着行李問。
“我……”謝軒銘猶豫。
名為父親的男人又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态度肉眼看見由耐心逐漸變為不耐。
謝軒銘想,自己應該是要回謝家了。
但是他不想說,似乎只要死犟着當啞巴,妥協與無奈就不存在。
季升沒注意到他的遲疑,繼續問:“你回去就高三了吧,想考哪?”
“沒想好。”
季升把幾本樂理書丢進箱子,站起來,看向謝軒銘:“是沒想好,還是沒想過。”
謝軒銘從他話語裏聽出些意味,擡眼意外地看過去。
季升與謝軒銘對視一會兒,低下頭,微妙笑笑:“酒吧那天,我看到你袋子裏的麻繩了。”
“當時我就想,這麽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孩,不上學,不貪玩,只拿着一根麻繩漫無目的地晃……”
“可憐我嗎?”謝軒銘打斷。
可憐我,所以借走麻繩把我救下,給我手镯去看演出,主動邀請加入青出,花費心力把鐘表修好,帶着我到處亂跑,買棉花糖陪坐摩天輪……
“說是可憐,不如說是可惜吧。”季升沖他笑下,“我當時想,這麽漂亮一個孩子,不認識下會很遺憾。所以我敲開了你的門,強行帶着你跑這跑那……你是不是心裏納悶這大哥怎麽回事,沒禮貌沒分寸還沒邊界感,像個聒噪的倉鼠一樣到處打滾。”
“沒有。”謝軒銘否認,“季哥你,很好。”
得到認可,季升又笑了,他蹲下去繼續收行李,開口:
“應該有很多小女孩喜歡你吧,你不去上學,她們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每天望眼欲穿說今天那小帥哥也沒來嗎……還有你那個,出國的初戀,你沒動過心思跑去見他一面嗎?你卡裏有一萬塊,應該夠買來回的機票吧。飛過去、找到人、說出告白,也勉強算青春無悔了……”
季升擡頭看他,眼神明亮:“這個世界是很糟糕,但你總該要有幾個在意的人。”
“我有在意的人。”謝軒銘低聲說。
“嗯哼。”
“但是……”謝軒銘轉折,“我沒有自己的人生。”
季升沒說話,稍稍歪頭。
謝軒銘繼續說,“我媽只是在塑造我同父異母哥哥的複制品,她指望着贗品登堂入室并取而代之。我就是她母憑子貴的工具,我的人生都是仿制他人的,我沒有自己的人生。”
他兀然坦白自己慘淡的人生,即便語氣平淡得像講述別人的故事,話語間的憤怒失落還是如水般悄然漫出。
季升沉默一會兒,開口道:“可是我認識的你,就是由你的人生所塑造出來的謝軒銘啊。”
他擡頭看謝軒銘,眼角淚痣顯著地黑:“我挺喜歡現在的小謝的,如果你否認他的存在,我會很不開心。”
“沒有自己的人生也沒關系吧,去模仿他人的人生,在他人的人生裏活出自己的色彩,那就是你自己的人生了。”
作者有話說:
所以小謝去考戲劇學校了~為了感知模仿更多“他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