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概是晚上九點被金主叫去掃墓這事太過荒謬,而送金主過來司機的表情又太過可憐,嘴唇蠕動滿眼淚水,簡直對這份工資愛得深沉……
季升被五十來歲的司機大叔崩潰的神色震撼,再遠遠看見謝軒銘坐在墳包上,深情撫摸墓碑時都覺得沒那麽魔幻了。
他想,就算下一步謝軒銘宣布讓自己陪他在這睡一覺他都能彬彬有禮回答說好的可以呢,但麻煩讓我回去買個套加潤滑劑,我怕在這血流成河吓到花花草草……或者孤魂野鬼。
季升一腳深一腳淺地往謝軒銘那邊走,路途還被花壇絆了一下,發出的悶哼在空蕩墓園裏響徹,瘆人地傳出很遠。
雞皮疙瘩還未消散,季升已經走到了謝軒銘面前。
黑暗中,嗅覺比視覺更靈敏。
冷風裹挾黏稠的酒精氣,轉着彎地飄入季升感官範圍。
季升一吸鼻子,險些被那濃厚頹靡的味道激得咳嗽幾聲。
酒精驅散墓園薄霧,季升看清謝軒銘滿臉醉态。
與自己不同,謝軒銘喝酒不上臉。
但上眼。
謝軒銘低着頭,霧氣與情緒一同壓下眼睑,遮住陰雲密布的眸。
季升猶豫在他身旁蹲下去,小心翼翼平視後發覺——
謝軒銘的視線是亂的。
醉後的迷惘、憤怒、悲傷、思念,都散散挂在那一雙眸裏,随着薄霧飄着,殊途同歸落在腳下那一平方不到的塵土中。
“謝前輩……”季升試探性地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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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軒銘沒聽到似地不動。
“謝影帝?”
“……”
“謝軒銘!”
本名被叫出,謝軒銘終于有了反應,他擡眸,吝啬分一眼注意力給季升,眯起的眼和迷離的視線讓季升覺得他壓根沒認出自己。
而眼前是誰并不重要,謝軒銘随意一瞥,不感興趣地垂眼又去盯着那墓碑了。
他說:“你怎麽來了。”
“你叫我來的。”季升說,“你這是喝了多少?”
謝軒銘不吭氣,只又伸手,輕輕觸上碑牌。
季升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向那石板,薄霧适時湧了過來,謝軒銘的手指和霧氣交雜着,季升眯起眼,怎麽都看不清墓碑上字跡。
“這是誰的墓?”他問。
聽見有關墓的問題,謝軒銘如同魂被戳中,堪堪有了反應。
盡管這反應仍是不大正常。
“我愛他。”謝軒銘答非所問,開口就把季升鎮住了,他陰翳地撫摸着墓碑,“他不愛我。”
答非所問。
但季升心中卻驟然明了——這墓下面躺着的,是謝軒銘那刻骨銘心的初戀。
所以,這便是那框了自己兩世的白月光的墳。
季升兀然回憶起18歲謝軒銘提起白月光時猶豫吞吐的神情。
他撒了謊。
白月光不是出國了,是出事了。
順着這個邏輯,季升往下推,
也難怪謝軒銘在自己死後如此激進,好不容易找到的代餐又下去陪閻王爺了,這新仇舊恨一起壘上,能不瘋嗎?
不過這白月光也是有點東西,去世了還能蠱得謝影帝念念不忘,失魂落魄蹲在墳前,一點平日形象架子不要,難過的像個孩童。
想到這,季升莫名對墓中人産生沒由來的幾分敵意。
謝軒銘察覺不到季升的情感變化,他蘑菇般蹲着,沉沉繼續:“我從年少就一直愛戀他,他卻到死都不願看我一眼。”
季升說:“他眼瞎。”
謝軒銘兀然擡眼,布滿血絲的眸盯死季升:“你罵他?”
季升:……
微妙的不爽更甚。
季升沒由來的有些氣惱,大衆禮節迫使他收起對逝者的不滿,只能将一腔陰陽怪氣對準謝軒銘。
季升譏諷地想,
好家夥,最佳舔狗的稱號應該頒給謝影帝,活該盛空知争不過他。
一日三餐卑微問候的舔狗撐死算個舔狗入門,為他瘋為他狂為他哐哐撞墓碑的舔狗才是資深舔狗,舔狗之王!
謝軒銘還盯着季升,濃霧般的眸陰郁地沉,厚重的視線壓在季升身上,似乎不要到對“亵渎白月光”的解釋或道歉便誓不罷休。
季升只得誠懇道:“我是說,如果他和您是同行的話,出演盲人一類的角色一定很合适,一看就是一步登天,步步高升的好材料。”
邏輯不通的瞎扯。
也的虧醉漢邏輯不清,無法掰扯出其中諷刺。
謝軒銘垂下眼去。
季升長出一口氣,然而還沒松到底,就聽謝軒銘冷不丁道:
“你愛我嗎?”
季升被餘氣嗆到,懷疑聽覺:“什麽?”
“你愛我嗎?”謝軒銘重複。
季升搞不懂他的腦回路,匪夷所思:“我為什麽……”
“你應該要愛我。”謝軒銘打斷他,“你住在我家,我給了你資源和錢。”
“事實上。”季升總結道,“我還一個嘎嘣都沒看見。”
季升的就事論事引發謝軒銘不滿,他停下撫摸動作,擡頭無表情看向季升,眼中冷漠威脅參半。
好像季升再說錯一句話,謝軒銘就會讓他也在這墓園找個地方躺下去似的
季升沒被吓到,他看慣了謝軒銘露出狠色,知道他發瘋也講基本法,不會無緣無故爆發。何況喝醉了的謝軒銘遠沒有平日兇煞,皺起的眉微紅的眼讓他看起來更像鬧脾氣的小狗。
歪打正着——季升一向吃軟不吃硬。
他嘆口氣,妥協開口:“行吧,我愛你。”
謝軒銘表情松動些:“那你走近些,讓他看看,我也不是沒人疼,沒人愛。”
季升微微起身,往前挪移兩步。
不僅是“他”要看季升,季升也想看看,這把謝軒銘迷的神魂颠倒的白月光,到底是何方神聖。
挪移過程中,季升不經意擡眼。
霧氣悠悠散開了,謝軒銘修長的手指從左到右,描繪着墓碑上的字跡。
手指撤開動作如慢鏡頭,一點點揭開了“白月光”的真面目。
季升終于看清了那字,他腳步一頓,整個人如被雷劈中一樣動彈不得。
季升
2000.10.4—2022.1.17
霧氣徹底散了,邊旁的路燈徐徐灑下微光,光線籠罩下,季升如被美杜莎凝視的少年,從脊骨開始,一寸寸凝成石雕。
他重生于季洄之身,錯過了七個月記憶,又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再跟了謝軒銘五個來月……
他過得太匆忙,又不願回顧死亡,竟忘了今日,是他前生的忌日。
季升心中升起驚濤駭浪,卷開不算美麗的真相
難怪盛空知把他約出來,消沉和他談論,難怪謝軒銘喝得酩酊大醉,家不回跑來墓地和孤魂野鬼作伴。
季升呆愣住,雷把他劈開了,肉體散發出的每一分焦糊味兒都在嘲笑他的傻逼。
最大的謎團揭開了,季升好奇湊近謝軒銘小心翼翼的愛戀,掀開簾子,在鏡中窺見自己驚愕的面容。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濕漉漉覆蓋上季升臉頰。
窒息的缺氧中,季升恍惚回到了青出解散前日,那個灰塵飄舞的閉塞房間。
“情歌啊?莫不是想聽你那小初戀唱,來我這尋個意境?”
少年冷淡的神色下掩不住的羞郝,他惱怒道:“你唱不唱?”
季升愣神看着,耳側輕輕一聲未聞的“我很想聽”。
他見19歲的自己眉一挑,張嘴随口唱起。
他窺18歲的謝軒銘偷偷側目,投向自己的目光溫柔渴望,又透着不可得的壓抑。
“如果,他看我一眼,我就……”
少年低低心事隔着山與時光傳來。
季升喉嚨莫名幹澀。
19歲的季升心無旁骛地唱着,絲毫沒擡眼的打算。
季升喉間一動,無聲道。
你看他一眼。
拒絕也好,斷了他的念想吧。
別讓人藏那麽多年,鈍刀子似越不忘越疼。
季升五味雜陳,畫面一轉,他又看見重生後某晚,謝軒銘側卧着,眉心皺緊,嘴邊喃喃。
他見自己輕手輕腳下沙發,俯過身去傾聽。
畫面裏的自己聽了又聽,遺憾地起身縮回沙發。
畫面外的季升不忍再看,耳側洪鐘般的夢呓不斷回響。
“季升”
“季升……”
“季升……”
他終于聽清了。
“咚。”一聲,季升回神。
在他沉溺回憶中時,謝軒銘礙于酒精下盤不穩,搖晃幾下後摔下去,一頭紮在“季升”的墳上。
他狼狽倒在地上,反應不過來地怔怔側着,手指猶豫地動下,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又像在思考該如何起身。
季升也終于脫離了石雕狀态。
他拍着酥麻的腿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謝軒銘面前,低低問:“沒事吧。”
說出口,他才發覺自己聲音沙啞,搭配上虛無的腳步和陣陣心悸帶來的暈眩感。
倒才像是需要被問有沒有事的人。
好在如今他面對的人也無心判斷或嘲笑他的狀态。
謝軒銘摔懵了似的緩緩擡頭。
他看見了季升,眼中湧現出幾分錯愕,随後是不可抑制的狂喜。
季升未弄明白那眼神的內涵,忽地被一股大力拉住,猛然失去重心,踉跄一下,狠狠摔入謝軒銘懷中。
季升條件反射的想掙紮,卻被耳側話語定身。
謝軒銘說:“季升。”
季升不動了。
謝軒銘抱着季洄的殼,又道:“季升。”
“季升……”
“季升……”
季升的魂在殼中,一下下被謝軒銘或喜悅或小心的呼喊震着,顫悠悠着不了陸。
一片漿糊中,季升感覺謝軒銘把下巴擱上自己肩膀,骨頭杵上肩膀,硌得心髒生疼。
“季升。”他最後聽謝軒銘悶悶說,
“我想你了。”
作者有話說:
玩家【白月光】 已掉馬
玩家【季升】請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