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花梨無束腰裹腿直枨四方桌上。
珈珞淨了手,坐下匆匆用了些飯,因心裏有事,也沒用多少就賞給院子裏的下人了。
衆人謝了恩,端了魚羹肉丸的下去用,珈珞發了會呆,道:“蘭蔻,你去絨花院裏,将夏月叫來。”
冷冷清清的屋子裏,獨剩下珈珞和雪墨。
珈珞有個奇怪的癖好,就是想事的時候總愛發呆,發呆的時候又神情嚴肅,不熟悉的還以為她發了多大的火。雪墨随在她身邊伺候着也近兩個月了,但對她的脾氣還是沒了解過來。這會子見珈珞神色肅然,心裏不由得有些戚戚然。
銅釵的事,是她那天碎嘴說出去的。
思忖了會,珈珞轉了轉脖頸子,這才開始問話:“說吧。”
說啥?別的人聽了一準糊塗,可心裏有事的人确實一聽心裏就像那鏡子是的亮堂。就這倆字一出口,雪墨就直愣愣的跪在了地上:“郡主,奴婢錯了。”
珈珞錘了捶肩膀,嗯了聲,等着她繼續。
雪墨跪着往前爬了爬,爬到她腳步,糯着嗓子,幾欲哭泣:“奴婢不該碎嘴子亂說話,沒的差點害了郡主。奴婢再也不敢了,郡主你饒了奴婢吧。”
珈珞又嗯了聲,仍舊不說什麽。
雪墨咬得牙根發酸,心一橫,想着不成功便成仁,索性豁出去了:“郡主,奴婢發誓以後絕不再碎嘴子說了,若違此誓,定要奴婢不得好死。”
她說的這樣嚴重。
珈珞撇了撇嘴,望着烏沉沉的夜空發了會呆,忽然轉身問道:“你老家還有個妹子吧?”
雪墨呆了呆,沒大明白她這話意思。
“喬家是開緞子行的,買賣原本做的挺大,但傳到你父親手裏,卻被他将家底揮霍得差不多了。你本是大家閨秀,卻因為家道中落,八歲那年,為了給你母親治病,被賣到了隴州刺史府,後隴州刺史回京述職,你因伺候刺史家老夫人而随着入京。不到一年,老夫人病逝,老夫人念你體貼,托人将你送到了太師府,是吧?”
雪墨只覺得手腳冰涼。
珈珞又發了會呆,估約莫着她吓得也差不多了,才喝了口暖茶,悠悠道:“我托人問了問,你妹妹十四歲時嫁給了汧源縣縣令庶子為妾,眼下,已經有了一個兒子。”
雪墨已經嗚嗚咽咽哭了出來。
她活到現在,心裏挂念的也只有那個胞妹。這麽些年,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着。如今這一樁心事了了,她此生無憾。忙伏地大拜:“郡主恩情,奴婢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還望郡主給奴婢一個機會,奴婢,奴婢一定不會讓郡主失望。”
“起來吧。”珈珞擺了擺手,“機會我自是給你,但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端看個人造化。”
那邊廂,蘭蔻領了夏月過來。
珈珞吩咐蘭蔻和雪墨下去用飯,只留下夏月問話:“在府裏多久了?”
“回郡主,”她大大方方墩身行了個禮,裙擺不動,“奴婢是安世八年進的府裏,到明春二月就滿十年了。”
“十年……”珈珞嘆了嘆,其實按理說,她到明年就能配人了,可惜跟了樸氏,眼下樸氏壞事了,絨花院的所有下人不能再留在府裏了。心思明了會:“家裏可還有人?”
夏月搖了搖頭。
珈珞擡頭瞧她一眼,見她大冬天的穿淺粉色夾襖,下面穿着嫩綠色纏枝玉蘭花湘裙,在衣擺裙角處繡了淡雅的黃色梅花。梳着大辮子,用紅頭繩系着。眉目算不上标致,倒也是清秀的。只是說話做事,卻聽穩重。
自晚上她小聲嘀咕樸氏的那句話被珈珞聽得,珈珞便存了讓她跟自己入宮的心思。眼下她跟前的七個姑娘,年歲都不夠大,也沒經過什麽事,到了後宮那種地,沒的讓人使絆子。
她斟酌了會子,又用了口茶,微覺得涼,随手放在身旁的炕桌上。夏月瞧了一眼,不動聲色的上
前替她換了熱茶,雙手遞給她,又退到自己原本站着的地。
珈珞唇角有了一絲笑意:“樸姨娘出了事,絨花院裏的丫鬟想必都得趕出府去,”她頓了頓,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見她面色有些蒼白,臉上有落敗凄涼,“我瞧着你是個周全的人,就想将你放到我身邊貼身伺候,你瞧着如何?”
這是好事,還是大好事。夏月忙跪下行了大禮:“奴婢謝過郡主。”
“嗯,”珈珞點點頭,“可用過飯了?”
“下午的時候,用了些點心。”
“去找蘭蔻她們吧,用些年夜飯,一會去絨花院将你的東西收拾過來,讓蘭蔻給你安排了住的地。”她瞧了眼銅漏,“戌時末的時候,讓蘭蔻帶着你們八人來我房裏一下。”
戌時正,珈珞翻了本話本子瞧,那邊蘭蔻輕聲請示道:“郡主?”
“進來。”她将話本子放到手邊的紫檀獨木卷書式小幾上,往紫檀曲尺式圍子羅漢床一頭靠了靠,拉了褐色萬字不到頭線絨毯蓋在腿上,讓她們并排站了。
“眼下這架勢,你們想必也清楚,皇後入宮能從宮外帶八個陪嫁,我瞧你們都是伶俐人,就琢磨着帶你們去。”
忙墩身行禮謝恩。
“不慌,”珈珞擺了擺手,大病初愈,今個又折騰了會子,有點子喘不過氣,“夏月,”她蹙眉,覺得這名字晦氣,“改個名字吧。”
夏月忙跪下:“請郡主賜名。”
珈珞托着下巴想了會,覺得沒什麽好名字,便道:“就叫桃夭吧。”
這可是個好名兒,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夭忙跪地謝了恩。
珈珞笑道:“都別這麽拘着。”讓衆人在春凳上坐了,又道:“你們中桃夭年歲最大,又在府裏時間最長,我便想着讓她管着你們。”
雪墨笑道:“郡主這麽說可不對,桃夭姐姐雖比我們大些,倒也不至于大成了管事媽媽……”
一群人哈哈笑起來,桃夭面色緋紅,卻沒了初始的拘謹。
“就你個潑猴會扯”。珈珞抱起一旁的手爐,面上也有了幾分笑意。
那五個晏卿送來的姑娘見狀,也齊齊道:“不如郡主也給我們幾個賜了名吧,咱姐妹這小紅、三妞的,實在是聽着不大溫雅。”
“也成。”珈珞一時來了興趣,想了想,說道:“漢朝董奉懸壺濟世,傳後世佳話‘杏林春暖’,小紅懂岐黃,不妨叫做杏暖。神農氏嘗百草,著《神農本草經》,青娘懂百草,取為姜夏;三妞擅長調制香料,就喚作香蕊;喜兒做得一手好菜,不妨取了諧音叫做荞菰;可兒擅長女紅,就叫做玲珑吧。”
一群人嘻嘻着謝了恩,這才服侍珈珞梳洗歇下。
子時的鐘聲響起,珈珞閉了眼,唇帶笑意。
第一回合(上)
次年,經司天臺推演蔔算,又察日月星辰之變化,合陰陽星宿之象,由司天監上書中書省,呈遞皇帝,改年號為太極。
二月二,龍擡頭,每到這一天,皇娘送飯,禦駕親耕。
太極初年的二月二,卻又不同于往年。昭獻帝在位十七年,親政五年,海晏河清,百廢俱興。但唯一遺憾的事是,未央宮主位猶虛,這好不容易盼來二月二迎中宮,這一年的二月,可謂是舉國歡慶。
一大早,長安城裏,自宮城到皇城,直到外城,沸反盈天,人們翹首以待,為新後的到來,為國母的到來而欣喜不已。
入宮門不同于入宅門,皇帝至尊,無親迎之禮,以大臣為奉迎使代行此禮。
其日晡後,侍中量其時刻,版奏:“請中嚴。”晡後三刻,皇帝服衮冕出,在太極殿裏升座,在司禮官的引導下,祭天、告祖,以示鄭重。随後,司贊設宮人以下位於堂前。使主、副朝服發朝堂,乘辂,持節,備儀仗,至大門外,使者降辂,掌次者延入位。宮人等各之次奉迎,百官及侍衛奉玉辂至安國公府,以迎新後。
此時的安國公府,卻絲毫沒有平凡人家嫁女的歡喜,一衆人屏息凝神,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操辦事物。新皇後出嫁前所居的棠棣院,更是靜得風過可聞。
然棠棣院正屋閨房裏,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新後着禕衣端坐在紫檀繡墩上,容色沉寂,清澈的眼眸裏,蘊含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惱怒。大長公主着朝服坐在一旁,亦是滿臉惱恨。地上直愣愣的跪了一地人,一個個卻都是噤若寒蟬,動也不敢動,只任那冷汗濕透重衣。
空氣如凝膠一般,壓抑得人心惶惶。随着時間的流逝,吉時越來越近,大長公主的臉色也越發不好看起來。
良久,從外面匆匆跑來一個梳大辮子的粉衣丫鬟,進屋顧不得行禮,就忙說道:“府裏搜遍了,仍舊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