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想,只覺得背上冷汗淋漓,那些本已經埋藏起來的陳年往事卻一件件複蘇了。
不能再遲疑下去。
“傳旨鎮、定二位國公和靖寧侯,即刻前往承明殿見哀家。”
後宮不得見外臣,但庾太後自初始幼帝登基聽政以來,為了方便處理政事,便在外朝南宮的承明殿劈出來作為接見外臣的地。今上親政後,兩位國公還政,太後因念在皇帝年幼,仍舊把持着朝政,偶或于承明殿見幾位心腹大臣。
含章殿裏得到消息的時候,皇帝剛将一摞折子批完,聞言默了會,就起駕前往未央宮了。
桂貞在園子裏跪了一個時辰左右,才拖着酸麻的腿爬進了昭陽殿主殿,朝上首的皇後磕頭請罪,才算完事。
“奴才是痰迷了心,有眼不識泰山,望千歲娘娘不要怪罪。”
珈珞正歪在貴妃榻上養神,擺了擺手:“說吧。”
“哎,”桂貞又拜了拜:“奴才……”
“有什麽話想好再說。但本宮希望嬷嬷記住兩點,第一,大長公主是本宮的母親,她要不要告訴本宮,那是她的意願,本宮是晚輩,強迫不得。第二,你雖是太宗帝時的宮人,但終歸還是個下人,本宮問話,你就得答話,甭給本宮說那麽多有的沒的,本宮沒耐煩聽。”
“是,是,奴才記住了,”桂貞這會是渾身涼飕飕的都是冷汗:“奴才豬油懵了心才把自己和大長公主放在一處比,奴才該死。”
“下去吧。”
桃夭拿了杏黃色春回大地的絨毯給她搭上,恍恍惚惚中,珈珞又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傍晚,珈珞迷迷糊糊中,聽見外面兩長兩短擊掌聲,猛地驚醒,接着就聽見榮祿長呼道:“皇上駕到!”
第三回合(上)
珈珞糾結了會,就跪下接了駕。
兩人隔了十步遠,蕭延陵就開始唉聲嘆氣,一直到走到她身邊時,那嘆息聲還沒有停下。珈珞心下是哀婉嘆息,就如同春日綿綿細雨,扯不斷而又瞧着煩。他允她以夫妻相稱,私下裏不必拘于俗禮,可她不敢。他終究是皇帝,不是一般男人。這世間的情愛,于她來說,在上一世就已經看的太透徹,皮肉相合便得愛意,皇帝與她之間,說多了,不過是因着那一點子親情在。
長樂宮的禁足,縱然是對她的安慰,往悲觀了想,又何嘗不是一種冷情?何家的滅門之恨就如同千鈞重石壓在自己胸口,自己借屍還魂的茍且活着,親族卻在陰曹地府受烈火焚身油煎火烤之苦,那無形之中的沉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寧願自己真的已經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再痛再恨也毫無知覺;可她畢竟活着,以一種怪異的方式活着,受着萬箭穿心之苦。上天豈會不公?上天從來都是公正的,她死後血誓應驗,再世為人,為前世業障贖罪。
是與非,對與錯,她沒有力氣去辨識,她所能做的,就是步步謀劃,讓那些犯下滔天之罪的人付出代價。
然而,她做不到。
憑借一人之力,她什麽也做不了。她根本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她所做的,唯有借力打力,僅此而已。
帝後兩人默然無語,阖宮的人也是連大氣都不敢喘。新婚後的皇帝性情大變,宮人行事不敢有稍微差錯。新後又不是什麽善茬,不是蓮座觀音,沒人敢惹。一時之間,随着長樂宮周圍羽林軍嚴守,整個內廷就如同陷入無邊黑暗中一般,人心惶惶。
照舊在泊露閣擺膳,換了黑光漆面嵌螺钿無束腰鳥足紫檀長條桌,上座擺放黑光漆面鑲雲英石羅圈椅,東側則擺放着黑光漆面紋雀羽圈椅。
待帝後入座,尚食局宮人捧着食盒一溜煙走了進來。依舊是沉默不語的淨手、用飯,除了期間皇帝給皇後夾了兩次魚外,整個屋子裏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直到将桌案撤去,皇上擺手讓衆人去歇着,未央宮裏,忽然起了一陣春夜暖風,将如凝膠一般的空氣吹散開來。
“再這樣下去,我覺得遲早會被憋死。”雪墨拉着蘭蔻坐在回廊一角,捂着心髒只發憷:“你說,聖上對娘娘那麽好,她怎麽還是冷冰冰的,就像,捂不熱的冰塊?”
蘭蔻沉默了會,伸手往虛空中抓了抓,卻什麽也沒抓住:“誠如你所說,若皇後娘娘真是個冰塊,那捂熱了,不就沒了麽?”
雪墨瞪了一眼,張口無話可接。
遠處甩鞭聲響過,已是戌時正,各宮落鑰。桂貞領着上夜的小宮女過來,遠遠瞧見長廊裏坐着的兩人,一時皺眉,低聲呵斥道:“都這個點了,怎還不去歇着?”
蘭蔻兩人醒悟過來,忙朝桂貞行了禮。桂貞見是她們倆,一時也不好責罰,只道:“落鑰後趕緊回自己的屋裏歇着,該上夜的上夜,別到處亂走,宮裏不比外面,行差踏錯半步,都是要治罪的。”
蘭蔻哎了聲,仍舊有些猶疑,朝那群上夜的小宮女瞧了一眼,狠狠心,拉着桂貞到一旁問話:“嬷嬷,奴婢心裏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桂貞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蘭蔻道:“原本這話是不當講的,但嬷嬷,這宮裏就舒您年歲大些,有些話也只有您來說合适。昨夜燕寝之事,皇上吩咐彤史女官不予詳細記錄,今日燕寝之事,尚寝局彤史并……得了聖上的話,并沒有來。還有上夜的事,”蘭蔻指指寝閣:“聖上吩咐了,寝閣周遭十丈內不準有人,這上夜的人該怎麽辦?”
桂貞也犯了難,這……金口玉言的事,她一個宮人,插不上話。
“都在周圍候着吧,等一會蘭湯浴要用人。”
蘭蔻點了點頭,桂貞便安排了小宮女們在一旁靜站着,細心留意裏面的動靜。
前朝後宮裏,宮妃恃寵而驕,淫↑亂後宮,內侍和宮女更是驕奢淫逸,葬了一代王朝。到了大梁,高祖皇帝時,靜賢皇後着人定《宮典》,嚴格規範後宮規制。宮妃據等級分配随身宮女和內侍,宮女以及內侍不當值時的歇腳處都是有嚴格規定的。
比如說皇後的未央宮,掌事嬷嬷一人,掌事姑姑四人,貼身服侍的姑姑八人,一等宮女五人,二等宮女十人,總管太監一人,掌事太監四人,小太監八人。其餘打理院落、針鑿、膳食等的雜役不計數。一般,不當值落鑰後,能夠在未央宮尋得一席之地歇腳的,只有掌事嬷嬷、掌事姑姑和随身服侍的姑姑,其餘宮女都是要去掖庭宮永巷裏歇着。待到當值的點,再點卯後按規矩到各處。
少年天子娶元後,元後入宮能帶八名陪嫁,這就是八名随侍姑姑。若是宮妃晉位為後,則一般最多只有兩個随侍姑姑,甚至是沒有。
皇後的衣食住行,分別有四位掌事姑姑打點,日常起居則有随侍姑姑打理。
随侍姑姑不上夜,只有在皇後承恩時才貼身伺候。而對于珈珞而言,她帶的這八個人,桃夭年長,很多事都由她經手,隐為八人之長,那五位則各有用處,日常起居自不必她們服侍。所以這夜裏應付點卯的,也只能說蘭蔻和雪墨。好在上夜有當值的宮女,于她們來說,并無多少辛苦。
只是這皇帝,略不按常理出牌,就讓人有些拿不準脾胃了。
寝殿外,一衆宮人瑟瑟候着,寝殿內,卻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一人手裏拿了一卷書,皇帝在翻《資治通鑒》,皇後在翻《上古神話史》,偶爾兩人相視一眼,又随即撇開去。
默了會,皇帝咳了兩聲打破沉靜,道:“聽說你下午在那片桃姬園子裏坐了會?”
皇後:“……嗯。”
皇帝:“……你有沒有什麽要同我講的?”
皇後細細斟酌了會,才說道:“今晚……”
“關于燕寝這事就不用說了。”皇帝很幹脆的擺手。
皇後:“……那我沒話說了。”
皇帝停了停,伸手奪過皇後手裏的書,随手扔在一旁黑漆描金山水紋書案上,抱起她直接而幹脆的向床上走去。
珈珞:“……那個,夫君,我有話問。”
“嗯,”皇帝一點也不急,動作也沒停,幹淨利索的退了兩人的外衣和中衣,只穿了裏衣平躺在床上,他将她攬在懷裏,細細吻在鬓角:“說吧。”
“何太傅的案子,”她小心問道:“結案了嗎?”
皇帝動作停了下來,支着頭側身瞧她,“太後已經結案了,我這裏,還未。”她既然提起這個,蕭延陵也不打算再瞞着她,“何公的案子是太後一手辦的,交由靖寧侯代辦,從頭到尾,動作快得朕都來不及阻止,”像是想起了什麽,他眼神暗了暗:“靖寧侯夫人,說是畏罪自殺,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