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準備吩咐撤了桌案的,聽到這個,便道:“今晨的小籠包和炸馓子不錯,賞。”毫不理會外面候着的新後。
又淺淺用了些奶↑子茶,這才由蘇麻扶着到了正殿,歪在小葉紫檀龍鳳紋羅漢床上,朝蘇麻點了點頭。
蘇麻擊掌,外間內侍這才請皇後進來。
蘇麻細細瞧去,見她穿了淡淡青色竹葉紋的雪絮绛紗鸾衣,袖口和領口用銀線絞成折枝扶桑花,腰間玉帶上系着青碧流蘇金累絲綴明珠香囊,發髻別着的鳳凰展翅六面鑲玉銜東珠金步搖,皓腕上帶着翡翠髓琢花連理镯,逆着光影瞧去,越發的虛無缥缈,難以觸及。
蘇麻心口壓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澀然,鈍鈍的疼,好像是拿着木刀一點點的在剜心。
珈珞俯身朝庾太後行了大禮,恭恭敬敬的遞上了茶水。
“臣妾祝太後鳳體安康。”說話的聲兒盈盈的,宛若水落青瓷。
庾太後接過茶飲了一口,擡起頭去瞧她,上下打量着,讓人神清氣爽到一身打扮,可謂是恬淡到了骨子裏。但願內心深處也是這般淡淡的才好,庾太後想着,目光飄飄忽忽落在她發髻上,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那支鳳凰展翅六面鑲玉銜東珠金步搖。
含在口中的茶就實打實的嗆在了喉嚨裏。
“你……你……”她指着珈珞,氣急敗壞的吼道:“這支步搖哪裏來的!”
珈珞微怔,似有些不明白庾太後這話是什麽意思。步搖,無非是宮中賞賜或是皇後頭面裏該有的,亦或是——陪嫁妝奁。
“母後,”珈珞盈盈跪拜,面上的笑意淡淡淺淺,若即若離,那澄澈的眼眸漾着一灣秋水,映着明光華彩,似有東珠北翡蘊在其中,她附了身,鳳口閑着的東珠晃晃悠悠的,似是跪着的人也顫顫巍巍:“臣妾不知哪裏錯了,竟惹得母後這般動怒。”
蘇麻急急的榜庾太後順了順氣,心下也急得厲害。她甫一見新後,也被通身氣場所攝,彼時不明白何故,聽得庾太後一眼,恍然大悟,竟是那支步搖!
世祖皇帝時,獨寵劉貴妃,劉貴妃善妒跋扈,總攬了內廷所有的事,中宮喬皇後權勢幾乎被架空,惹怒了靜心禮佛的靜賢太後。靜賢太後遂命人打造一支鳳凰展翅六面鑲玉銜東珠金步搖,此步搖僅僅傳于皇後。那之後,不論宮妃再受寵,只要皇後請出金步搖,哪怕沒有金印、金冊在,也得俯首聽命于皇後。
直到先帝爺時,孝賢皇後病逝,金步搖随之不見蹤影。那時候,滿朝文武請旨立庾貴妃為後,先帝之所以不允,并非僅是因敬德太皇太後的阻止,而是,那支步搖找不到了。
而今,步搖重現。
第四回合(上)
若非是蘇麻強自按着庾太後,估計她已經起身去拔珈珞發髻上的那支金步搖了。那是她争了一輩子的東西,從前千般不甘萬般不願皆因為這支步搖。那步搖顫巍巍的帶在孝賢皇後頭上,恁地好看,可她死後,步搖找不到了,皇帝也不再立後。她算什麽?不倫不類的貴妃,以皇帝養母的身份尊個太後,自是後代史書上會如何寫?沒這個步搖,她的身份始終名不正言不順,不尴不尬。
只是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這支金步搖居然在蕭懿安手裏。
庾太後狠狠的砸下手裏的粉彩勾蓮紋茶盞,別過臉去,冷冷呵斥:“出去。”
珈珞撇了撇嘴,面上依然帶着誠惶誠恐的安順:“都怪臣妾愚笨,惹得母後不快,母後萬不可氣壞了身子,臣妾這就去外面檐下跪着請罪。”
她起身往外走,才走了幾步,就又聽見庾太後恨聲道:“站住。”
蘇麻這廂也是着急,庾太後這是氣急了亂了心智,中宮第一天來請安問茶,就被太後訓斥,傳出去不知道天下人該如何看呢。還有那些個谏官,本就對庾太後如今還把持朝政不滿了,若她再被落下這樣的口舌,那庾太後的謀劃将全部付諸東流。
蘇麻能這樣想,庾太後又何嘗不知道?她平複了下心緒,笑道:“将才是哀家糊塗了,竟将你當成了青璎,皇後受驚了。趕緊的,扶皇後坐了。”
珈珞渾不在意的笑笑,端坐在庾太後左手下方,接過宮女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是臣妾打攪母後了,本來聖上憐惜臣妾初入宮,恩準臣妾明日再來拜見母後,是臣妾心急,今日早早就來了。”
“你這孩子,”庾太後悵然笑着,目光卻一刻也離不開她發髻上的金步搖,“倒是個懂事的主,不比青璎,身子孱弱,久不來一次,哀家這鳳儀宮,也沒個新鮮氣,哎,哀家是行将就木了。”
“母後四肢康健,臣妾還想着以後多多承歡母後膝下呢。”珈珞将茶盞放在手邊香幾上,眉眼淡淡,“說起來,臣妾這一入宮,還沒有見到青璎妹妹呢。”
“她呀,”提起庾貴嫔,庾太後的話語不由得軟了兩分,“她身子骨不好,不大出來走動。不過這新後入宮,是無論如何都得拜見的,沒的讓人笑話了。便是那尋常人家,嫡妻拜了舅姑後,側室也得給嫡妻敬茶呢。這個青璎真是不懂事,昨個就該去未央宮拜見新後。”
珈珞忙道:“母後這話可是折煞臣妾了,怎麽說也得是臣妾先給母後敬茶,才能接受兩位妹妹敬茶。母後這般訓斥青璎妹妹,臣妾可認為母後實則是在怪罪臣妾,臣妾可不依。”
她這話裏濃濃的撒嬌味,庾太後聽得也眼中含笑,朝蘇麻道:“去長信宮傳青璎來。”
珈珞交叉雙手放在膝上,靜靜的坐着,也不言語。
桂貞嬷嬷跟在她身後,偶或擡頭瞧一眼上座的庾太後,再将目光放在新後身上,心思便多了起來。這新後不是孝賢皇後,也不是齊國大長公主,她做起事來,向來沒章法可循。桂貞将手攏在袖裏,握住手心米黃蠟花,小心去瞧新後容色。見她依然是安順恬靜的笑意,對庾太後的苛責和發難毫不在意。
不由得想起晨起時皇後的話:“母親說,本宮曾有一個哥哥,那是安國公府的嫡長子,卻在明慶六年的時候死于搖光殿冬至宮宴上。随後不久,孝賢皇後也病逝,這巧合的一樁事,真的不能不讓人多想。”
桂貞愣了愣。那是一段宮廷秘辛,如今知道這事的人,大多不在人世了。除了庾太後動不了或是不忍心動的,也有如她這種卑微到塵埃裏,庾太後不屑于動的人外,再無人知曉那段往事。
明慶六年的冬至宮宴,孝賢皇後染風寒卧病在床,內外命婦皆到上陽宮貴妃那裏觐見,随後,由庾貴妃帶着前往搖光殿。宴至酣處,先帝傳雲韶教坊歌舞姬獻舞。淩波微步襪生塵,誰見當時窈窕身?衆人被一曲淩波舞驚豔,全然忘了會有刺客這事。獻舞的一名舞姬趁着舞步行至皇帝身邊,取發間金簪行刺,皇帝遇刺,全宮戒嚴,舞姬也同時咬舌自盡,但卻從她貼身裏衣搜到暗殺密信——那是骠騎将軍梅舜臣的筆跡,那密信上的金薔薇也是梅舜臣所率領的北府軍的圖騰。皇帝被刺,貴妃主持大局,命人拿下宴席上的梅将軍妻女,就地撲殺。梅夫人為了換回幼子的性命,劫持了大長公主嫡長子陳玄,彼時的陳玄,不過六歲。但庾貴妃以逆賊當誅為由,不顧大長公主的哀求,命羽林軍射殺梅夫人。梅夫人情急之下,下意識的将陳玄擋在身後,唯恐傷着陳玄,卻不料她背後也被羽林軍射來一箭,梅夫人和六歲的陳玄同時殒命。
後來,失手錯殺安國公小世子的羽林衛被斬殺,梅氏一族全部下獄,孝賢皇後梅氏病中驚聞此事,直接昏了過去,其後,病入沉疴,沒拖多久就薨逝了。
這就是震驚世人的明慶宮變。
後來以上将軍桓溫、太子太傅何曾、老寧王蕭倓為主審官,審判梅氏一案,查出梅舜臣勾結吐蕃,意圖謀叛。彼時,梅将軍的鐵騎才踏平回纥,未來得及凱旋回朝,就被奉旨趕往的上将軍桓溫就地誅殺。
随即,桓溫奉暗旨帶兵進攻突厥,一戰便是三個月,最後兩軍于玉門關一戰,突厥可汗卻瞧上了女扮男裝随軍征戰的何曾之妹何琅璍,上書長安,願意割地歸順天朝,只願求明宗帝賜婚。皇帝允婚。桓溫心屬何琅璍,豈會應允?帶了八百親衛,沿朔北追殺八百裏,終究沒能帶回心愛之人,卻還受了傷。明宗帝一日七發诏書命他回朝,卻被他置若罔聞。回朝後,帝以抗旨不遵之命,将桓溫貶為東海郡司鹽都尉。兩年後,明宗帝山陵崩,桓溫也沒多久就病逝了。
這些淹沒在歷史沉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