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中見不得人的東西,一點一點扒出來,幾乎能将如今的光明遮掩住。那些陳年往事,年代已久,細細想來,卻是一樁連着一件,割舍了哪件都連不成。梅氏滅族,北府軍落入桓氏之手。孝賢皇後病逝,庾太後差一點就能成為名正言順的皇後。安國公失嫡長子,大長公主落下了心病,從此和庾氏勢不兩立!而其他的人呢?寧王自新帝登基就辭官歸隐,當個閑散王爺。太子太傅何曾,後擢三公之一的太傅,卻仍舊抵不過被庾太後誅殺的命運。
桂貞望着沉靜溫婉的新後,心下悵然嘆息。這樣驚心動魄的過往,哪怕是如她般心如死水的人再想起來尤覺震撼,卻不料新後聽了,只是淺淺嘆息,別無他話。
庾太後偶或問珈珞幾句話,珈珞一一答了,滴水不漏,庾太後尋不得錯處,心下也有些不大舒服。金烏升得高了些,繞過飛檐,從深紅宮牆裏勻散開來,照進鳳儀宮正殿。
崔永和從宮門一角躬身進來,朝上座道:“老主子,庾夫人來了。”
庾太後面上便有了幾分笑意:“快點進來。”
地上鋪着薄薄的猩紅色挑金絨毯,一個清婉麗人姍姍而來。她的腳步輕盈,落在地上寂然無聲,牽動天水碧絞銀線明月紗緞長裙揚起浮波似的漣漪,連着裙擺上繡着的銀色海棠和腰間的淺碧宮縧也輕輕顫着,光華流轉後又蘊于平淡。
只是那眉眼極淡,身形也纖弱的随風而倒,雖刻意用海棠粉勻了臉頰,依舊遮掩不住眼底的倦色和膚色的蒼白。
珈珞上一世見她的時候,她還未出閣,那般澄澈明透的姑娘,婉如五月石榴花。卻沒想到隔這幾年未見,她确是如同經了霜雪般。
珈珞恍惚的空當,她已經提裙逶迤而來,朝珈珞行了大禮,又接過宮女遞來的茶水,恭恭敬敬的捧給珈珞:“妾賀千歲新禧。”
珈珞象征性的飲了一口,就擱在了香幾上。
庾太後已經讓人伺候她坐了,只見她掩唇咳了兩聲,不好意思道:“勞煩姑母挂心了,侄女這身子怪不争氣的。”又朝珈珞歉然笑笑:“本來該去未央宮拜見皇後的,哪知妾是個不中用的。”又咳了兩聲,朝四下瞧了瞧,奇道:“怎麽,貴姬妹妹沒來?”
珈珞眼神變了變,收起方才的漫不經心,細細打量起青璎來。只見她靠在圈椅上,微微喘着,面帶疑惑,全不似裝得。
要麽,是她心機太深,看不出來門道。要麽,就真的是身子有恙,不争恩寵。
珈珞不答話,庾太後臉上卻有些挂不住,恨恨道:“帝後新婚之夜,她卻在那鬧幺蛾子。皇帝念她身子不好,讓她在長樂宮裏養着身子,等到選秀再出來。”
青璎嘆了口氣,神色沒有多大變化。
珈珞勾唇,朝庾太後道:“貴姬妹妹在長樂宮養病,可是苦了聖上了。昨晚上鬧了一晚上沒睡好,說是兩天未用貴姬妹妹熬制的酒罂古柯茶,念得緊。”
庾太後眉眼霎時明快起來,唇角帶着絲絲笑意,似是不經意般嗔道:“皇帝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離不開那丫頭,還非要讓她待在宮裏養病,這,苦的還是自己。”
珈珞被離不開仨字刺得臉色大白,卻猶自笑道:“倒是不知這酒罂古柯茶是怎麽熬制的,臣妾雖愚笨,倒也想學學,日後也好熬給聖上喝。”
庾太後呼吸微頓,眼中有細碎的光芒直直射向珈珞。
第四回合(下)
青璎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掩唇嘤嘤笑道:“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這些油煙之事還是交給我們來做吧,沒的髒了手,失了鳳儀。”
她語聲輕巧,話音婉轉,晶晶亮的眼珠滴溜溜轉着。
珈珞笑道:“本宮雖不才,倒也聽過靜賢皇後曾親自給高祖爺縫制衣袍的事,本宮不敢自比靜賢皇後,但也想為聖上做些什麽,盡一盡為妻之道。”又朝庾太後拱了拱手:“臣妾未入宮時,曾聽母親說,母後在先帝爺病重時,衣不解帶的在床前端茶送水,困了就和衣卧在床榻。太後主子為後輩立下這等典範之樣,我等後輩自當敬仰效仿。”
青璎眼底一絲快意閃過,眯着眼去瞧庾太後,庾太後一張臉白的吓人。
靜賢皇後給高祖爺縫制衣袍,雖是在她立後之後,可靜賢皇後原本只是高祖爺的妾室,高祖爺的嫡妻是前朝鳳鸾帝姬,靜賢皇後與鳳鸾帝姬交好,哪怕是日後封後,也依然敬重鳳鸾帝姬,從不敢以高祖爺嫡妻自稱,縫制衣袍自是因這個緣故。而庾太後,彼時只是貴妃。
庾太後平生最恨的就是誰提起她是妃而非後的事。
庾太後動了動嘴唇,輕聲卻又含着恨意道:“這事可得問問貴姬了,皇帝的飲食起居是她一手操持的。”
“那可怎麽辦?”珈珞着急不已:“聖上現在還在昭陽殿躺着未曾起身,昨夜鬧了一宿,怕是今個……臣妾有些疑惑,那酒罂古柯茶究竟是什麽東西,聖上一日不喝,就如此難受?想想就怪吓人的。”
庾太後斂眉低了頭,一絲冷然笑意凝在唇角。
青璎見狀,眉眼間有了些許生氣,笑道:“說不定聖上思的不是茶,倒是人呢。”
珈珞心下惶惶,神色越發不安,再不複方才的鎮定與淡然:“這麽說來,就是臣妾的不是了,若是聖上因此聖躬抱恙,臣妾就是以命相抵也不足夠。”
她這般神色不安,誠惶誠恐的樣子,庾太後何曾見過?不由得心裏大快,笑道:“沒那麽嚴重,皇帝是小孩子心性,你們夫妻新婚,他自不好拂了你的面子去長樂宮,你是皇後,應該識大體,心放寬些。如今宮中就你們三人,今夏大選之後,後宮充盈,若皇後再一味把持着皇帝,就該被人戳脊梁骨了。”
珈珞面上神色一如方才,安順的很:“臣妾謹遵母後教誨。”她神色仍舊帶着不安和惶恐:“只是臣妾愚笨,不知道該怎麽做,還請母後示下。”
庾太後笑道:“罷了,這壞人就由哀家當吧,沒的讓你們夫妻生分了。”她觑着珈珞的神色,心情越發好了:“一會哀家親自往長樂宮走一趟,帶她去未央宮當着皇帝的面給你道個歉,認個錯,也就罷了。”
“母後聖明。”珈珞盈盈一拜,長長舒了口氣。
太後擺了擺手,“都下去歇着吧,每天來陪老婆子講會話就成了,不必都一味侯在這裏。”
“是。”兩人跪安後往外走去,桂貞跟在珈珞身後,繞過凳子時,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忙不停的跪地請罪。庾太後擺了擺手,不甚在意。
一屋子人走得差不多了,蘇麻才低聲将綠芙傳的話告訴了庾太後,庾太後哼了一聲,冷笑道:“她一個無依無靠的皇後,入宮又能如何?難不成還翻得出哀家的手掌心?蘇麻,你瞧她方才的神色,哪像是皇帝捧在手心裏的寶的樣子?皇帝是我養大的,性子如何我還是知道些的。”
蘇麻唯唯應了,伺候庾太後用了些茶水,便傳了轎子往長樂宮去。
打掃屋子的小宮女忽然“咦”了一聲。
庾太後不悅的蹙眉。蘇麻呵斥道:“越來越沒規矩了。”
小宮女忙請罪磕頭,卻将手裏的米黃蠟花遞給蘇麻:“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猛然見到這朵蠟花,一時按捺不住驚奇,老主子恕罪。”
庾太後冷着臉擺手讓她滾了出去,蘇麻卻早已白了臉:“老主子,怕是不妙。”
“怎麽你也這樣沒規沒距的?”庾太後神色越發不耐。
蘇麻将那米黃蠟花呈上去,小聲道:“崔總管安排在各宮的小宮女,鬓角都會簪一朵花,這朵米黃蠟花正是未央宮的,奴才剛跟你說的事,就是由這多米黃蠟花的主人傳來的。”
庾太後一時也怔住:“她這是何意?一邊跟哀家示好,一邊又用此物提醒哀家?”
蘇麻不知道,也沒辦法答複庾太後。
庾太後望着那朵米黃蠟花,怔了會,兀自笑道:“呵呵!沒想到蕭懿安躲了這些年,倒是教出來一個心機頗深的閨女,哀家倒真是小看了她!”她橫了蘇麻一眼:“哀家用心栽培的這兩個全都是沒用的東西,眼下……哀家還得想點法子。”
蘇麻疑惑道:“新後這般行事,奴才有些不大明白。”
“莫說是你,”庾太後扶着她的手往外走去,擺手讓轎子後面跟着,她卻扶着蘇麻慢慢走着:“就是哀家也猜不透徹。要麽,是哀家高估了她,她這麽做不過是為了敬告哀家她已經知道酒罂古柯茶的事;要麽,是哀家低估了她,她知曉太多哀家不欲人知曉的事,她這麽做,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