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昏厥
第二十七章 昏厥
更新時間2013-5-15 9:10:56 字數:3331
那日,韓旭本以為清菀公主的酒宴定是往昔宮裏那樣的宴席,不想等他和舟含跨進雅閣時,發現屋裏只有一張擺滿了精致菜肴的八仙桌,今日的宴會竟只是朋友相聚的簡單酒席。舟含性格使然,對此并沒有什麽在意,依舊大大咧咧地嬉笑着自己能與帝王公主同席,回去告訴家中大姐,定然十分長韓家的臉面,獨是小小的副官韓旭緊張地有些不知如何應對,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裏,半晌不曾動過酒筷。
只是這場酒席間,除了韓旭自己的拘束,旁人是沒有半點在意的。舟含一杯又一杯地倒着酒,對着都國的君王說着他英勇救了天家臣子,還救了天家女兒,這樣的功勞怎麽都能讓他們韓家的祖墳上冒出青煙來。可惜那位看似冷漠的君王,只是淡淡地抿了一口酒,并不說話,但是深含溫柔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身旁女子的身上。
清菀的眼睛倒是大多落在了滔滔不絕的舟含身上,偶爾打斷幾句他的癡心妄想,比如,“素聞男子生做薄唇鳳眼,多是薄情郎,辛霁暮長得就是那般模樣,仔細一瞧,舟含你若不是生得稚氣了一些,似乎也頗有這樣的味道。”
這一句顯然令作為辛霁暮忠實擁護者的舟含很不樂意,聲辯道:“什麽叫薄情郎?辛霁暮一代情聖,詩句流傳千百,樣貌雖也長得好,可那些姑娘喜歡他,怎麽就不能是因為他的才氣?”
溫文爾雅的智軒微笑地聽着一旁兩人的争論,笑而不語,只是保持着春日的笑靥喝了一口杯中物。而始終沉默不語的韓旭覺得自己着實有些多餘,不尤持着酒杯發愣,隐隐能聞到杯中當季桂花釀的香醇味甜,思緒也跟着千回百轉。和他同座的都是些什麽人?一國帝王、當朝公主、海上将軍、世家公子,他算是什麽?韓旭的嘴角不着痕跡得浮現一絲淡淡的苦笑,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自己竟開始如此地自慚形穢,明明往昔被人笑話作孤兒,也不曾這樣難過。
“韓旭,你才多大,怎麽老愛皺着眉頭?”
一聽見清菀喚他,韓旭規矩地放下酒杯,将雙手置于桌下,低頭回道:“屬下今年二十有二。”
清菀笑道:“聽步将軍說,你家中除了妹妹,也沒有旁的親人了,即是人丁單薄,本公主給你賜婚如何?”
“屬下不敢高攀!”
韓旭應得有些緊張無措,舟含見他這般,晃着酒杯嬉笑道:“哎喲,韓兄,什麽高攀啊,公主是賜婚給你,又不是把自己許給你,你可別聽差了。”
哪裏知道一句玩笑話令韓旭豁然背脊一僵,清睿的目光第一次直直地射在他的身上,當即說是夏日結雪也不為過,韓旭急忙起身辯解,面容卻只是盯着酒杯,不敢望向女子。
“屬下無功無成,不敢輕言家室。”
“我也不過随口說說罷了,做什麽這麽緊張,坐下來吧。這不是瞧着你身後的豔昭總是直直地望着你,想為她覓一門好親事麽。”
“公主你胡說!我哪裏看他了?我瞧的是智軒大人呢!”小丫頭不經思慮、吞口而出的話依舊沒有半點分寸,雁禾心中湧起一陣挫敗感,往昔幾番囑咐念叨皆是白費,這刻她只覺得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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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軒啊。”帶着一分醉意的清菀,一颦一笑的眼眸舉止間都是旁日沒有的風情,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對面俊逸的文雅公子,其實早就聽聞王都中名門望族的女子皆向他送了不少情信,只是一直以國為重的楚将軍從不見他對哪一位姑娘多有上心。只是……明年,他終是要成親了吧,與其娶一個他不認得、她也不識的女子,不如娶了她身邊的人可好?都是知根知底的,她這個家人也方能放下心來。
“智軒,我家豔昭,你要不要?”
對面的男子并沒有看向女子,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懂得在清睿的面前藏匿起自己最深的情絲,若不是如此,他根本不可能還能時時見到自己的心上人。智軒輕輕放下酒杯,嘴角的弧度一如既往得沐如春風。
“臣,不敢高攀。”
此時的一句不敢高攀,意味深長,似是給先前的韓旭解了圍,也将這信口的一句賜婚化作了一個玩笑。都國最年輕有為的才俊公子,即是王上将公主下嫁,也沒有人會将高攀二字用在楚智軒的身上,何況現下談論的只是一個區區的女官。再來,王宮的女人皆是王上的女人,雖清睿不會拒絕,但是按祖制,豔昭這樣的身份能做智軒的妾侍已是不易。
“你呀。”桂花酒清甜,往昔并不會醉人,可酒過三巡的清菀,臉頰羞澀地卻好似夏日的紅蓮花,“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半點都不懂女人心……”
“啪”地一聲,女子卧倒在了桌面上,舟含瞧着好笑,“公主的酒量未免太差了些,怎麽喝了這麽幾杯就醉了。”
“不對!”身側的清睿一把将女子捧在懷中,神色焦慮慌張。智軒沖到他們的身邊,沖着一旁的雁禾大吼,“傳禦醫!”
原本歡樂的家宴即刻鬥轉直下,從九死一生的無望海上都能平安逃脫的清菀就這樣突然倒在了酒桌上,昏睡不起,病因不明。
雅閣外,轟然一陣雷鳴,天空瞬時下起了磅礴大雨,成片的烏雲壓在了彙城的頭頂,徘徊不散。
都國的天宿司放在王宮裏頭,那是無比神聖的地方,掐指通天,明日的事情在他們的眼裏便是現下。只不過若是放在平民百姓的嘴裏,其實就是個同街邊算命攤子沒有什麽兩樣的地方。畢竟一個太過神聖而難以碰觸的地方,是衆人所不能去理解的。
清瑩往昔也并不是一個相信鬼佛之說的人,說到底,從王宮那個權謀相較、詭計多端地方出來的人,沒有幾個還會去相信神佛而不相信自己。
只是當清瑩親眼瞧着面前這個原本被燭火照得通透光亮的殿閣,忽然被一團詭異渾濁的黑色煙霧環繞,盤旋于整座宮殿的梁柱上,并将圍了整整一屋的高挑火苗生生壓滅了下去。即是素來不信怪力亂神的清瑩,也不得不信服天宿司的神奇,這着實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場景。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屋內詭秘的煙雲漸漸消去,燭光的光亮重新照亮了神聖的祭祀宮殿。一直站在供臺前施法的藍肅緩緩放下雙手,深深呼出一口氣,三跪九叩地對着供臺一拜,方走到清瑩的面前行禮。清瑩瞧着這個可以随心控制黑色煙霧的男子,狐疑而又帶着點欣喜地問道:“可是成了?”
“是,她會昏睡三日,三日後醒來,便是公主心願達成之時。”
清瑩嘴角一翹,幽幽從位上站起來,大聲贊道:“本宮一直不信天宿司的陰陽師竟有如此神通之能,若知你如此有用,本宮早該來拜會才是。”
“公主謬贊,咒術的達成,不僅需要倚靠在下的神通之力,奉給海神的祭品同樣是成事的關鍵。”
藍肅側目望向躺在神像前供臺上的祭品,烏黑的秀發被整齊地撲在桌面上蕩漾下來,和衣躺着的女子面容蒼白無血,竟然是清瑩的嫡妹五公主清凝。
華貴的衣裙緩緩拂過地面,大朵的芙蓉花撲在供臺前,朵朵嬌豔似血。清瑩蹲下身子,小指的指尖勾勒出親妹妹蒼白如紙的臉龐,微冷的眼眸裏說不出是憐惜還是無情。
“其實本宮也不想将自己嫡親的妹妹送做祭品,只是王妹這樣怨毒滲人的心思,即是我這個親姐姐都瞧着害怕,若是她傷了一個不夠,還要傷另一個,可叫我如何是好?倒不如現在就由王妹犧牲一下,是圓了我這個姐姐的心願,也是成了你自己的夙願,你說是不是呢?清凝?”清瑩對着永遠都不會再說話的女子幽幽一笑,“何況你一定了解本宮的,爾虞我詐的王宮生活裏,王妹一定懂得,姐姐不過是為了生存,才比妹妹先下手為強而已。”
默默站在一旁的藍肅,白衣紅靴的祭祀服襯出他的安逸漠然。這就是在王宮裏長大的子嗣,既非王位權謀之争,女子之間但凡狠毒起來,即使是流着相同血液的至親,亦無半分心慈手軟。
“可知道王妹原本準備的祭品是什麽人?”
“屬下只知是個林姓的女子。”
“呵,林姓?原來是那個人。”清瑩撫平自己的寬袖,站直了身子,“林氏是王妹的小姨子。公主生來金貴,又何況是王妹這樣尖酸的性子,那兩個人早就水火不容了。你瞧,王妹多懂得一箭雙雕的戲碼,可惜,她太精明的頭腦卻始終不懂一個情字。”
藍肅靜默地站在原地,不發一語。清瑩忽然擡眸望着他,高傲的眼眸裏盡是如劍鋒般的犀利殘酷。如是麽明明比本宮聰慧數倍的妹瑩豁然容了。你看,我?倒不如現在就又
“你知不知道本宮為什麽能狠下心對付自己唯一的同胞妹妹?為什麽明明比本宮聰慧數倍的王妹沒有發現我對她的算計?”不等藍肅答話,清瑩自己冷笑道,“因為即是血緣最親厚的人,也有不能相訴的秘密,而一旦有人碰觸到這個不願讓任何一個人觸及的東西時,人就會做出永絕後患的事情。”
女子霎時望進藍肅的眼眸裏充滿着警示,“藍肅,本宮相信你是一個極好的陰陽師,可是你可不要自作聰明,否則到時就是你在逼本宮少去一個有用的人才了。”
“屬下明白分寸。”
“馬車可準備好了?”
“公主可以随時出發。”
“很好,凡事本宮總要親眼瞧過才能放心。”
宮廷的世事無常,就似是海上的狂風暴雨,即便可以通過星象觀測預見劫難的始端,然而海神到底想從這場暴風雨中帶走什麽,卻是誰都不能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