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恨

第五十章 生恨

更新時間2013-6-3 8:14:13 字數:2950

“王谕,清菀公主往以才行,賢明婉順,如今朝夕喪子,乃泉都府照顧公主不周,視為對王族不敬。今罰泉都府三年俸祿,閉合自責,返躬內省。若有再犯,定嚴懲重處。欽此,領受。”

王都的聖旨是在清菀出事的第二日便連夜送到泉都府上的,殘月冷風中,泉都府一幹人等跪在正廳上,額頭抵地,異口同聲,“謝王上。”

舉手接過聖旨的泉老王爺神情悲恸,只是讓他痛的并不是帝王的責罰,此刻比起泉都府的前程,他更感慨一心期盼的長孫就這樣成了一場癡妄,可憐那孩子還未能在他娘親的腹中孕成人型,竟就這樣夭折了去。

女子小産猶如生養過一個孩子,元氣耗損,而再多的補品和寬慰都不能彌補清菀痛失骨肉的悲戚,何況這個孩子還是清菀的第一個孩兒。

“智軒……我……我的孩子……我的第一個孩子……”

每每回想起清菀躺在自己懷裏,傷心欲絕念出的那一句話,智軒就恨自己的無能。他竟然眼睜睜地看着清菀在自己眼前出事,他不止不能将自己心愛的女子留在身邊,還不能給予她半點保護。站在那個園中小亭下,智軒對着黑夜中的月暈張開五指,黃色光暈在這一刻好像化作了陰暗的血色,一點又一點浸滿了他的雙手,那是清菀的血……清菀和……“我和泉淙的孩子……”

智軒的手指豁然握拳,将滿腔的自責、不甘和疼痛牢牢地握在手心,那些永遠不能說出口的心情和隐忍,就像是入嘴的湯藥,苦澀卻不得不喝。

九月初九,重陽踏秋,然而卧在床榻上的女子卻是孱弱地猶如步入凋零的秋葉,秋風一掃,便能折去她僅剩的一點生氣。

“清菀。”瞧着這樣面色蒼白的她,智軒抑不住內心的擔憂,再不能恭敬疏離地喚她一聲公主,“今天是重陽,登高賞菊,我們出去走一走可好?”

清菀面無表情地靠在軟墊上,雙眸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風景,然而水榭庭院,小池綠蔭,一到了女子的瞳眸裏,卻是灰白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已經初九了麽?”

“是啊。”

女子幹涸的嘴唇黏在一起,輕吐的幾個字,看上去卻是未動,“……今天是他的頭七。”

沉默無聲的雅室裏,寒露一過,露氣寒冷,清菀的身上只蓋了一條薄薄的被褥。智軒難得一次放下君臣之間的禮數,輕撫上女子露在被外的玉手,冰涼如雪,骨骼消瘦的骨節握在手裏只令智軒感到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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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菀……”

“公主,王爺來了。”豔昭立在門口喚了一句,床上的女子緩緩側目瞧了門外清風明月的男子一眼,神色木讷,半晌才凄凄道:“我想同泉淙說話。”

智軒心頭一愣,自己在他們之間不過是個外人,須臾,終是替清菀捏好了被角,默默退了出去。只是與年輕的泉王爺相互問禮時,智軒忍不住在心頭問自己一句,他當年所做的選擇真的正确嗎?

其實這兩日,名頭上為驸馬的泉淙,素來比旁人要探望地更殷勤一些。只是昨日并未曾與旁人遇上,而他和清菀相見時也總是獨處,泉淙也就未曾瞧過清菀那張凄楚哀憐的悲傷面容。

“公主,若非借楚将軍臨別一面,我當真不知你的演技竟出神入化至如此境地,實在令人膛目結舌,望塵莫及。”

清菀抿嘴一笑,得意的嘴角裏半點不存方才的哀傷,“裝傻充愣、朝秦暮楚,這些見不得光的本事恰恰是王宮中不得不會的能耐,能耐高的,自然能在宮中如魚得水,否則他日任人宰割,也只能嘆一句技不如人。不過要論此道的能者,我還算不得驕楚,想來我王兄才是真正地令人不可企及,往後你定要千萬記得,絕不能開罪于他,否則泉都府數十年的功業會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呵,公主言重了。”泉淙搖頭輕笑,“公主的王兄貴為當今帝王,即便王上沒有這樣的能耐,又有誰敢冒殺頭之罪欺君罔上?”

“當然有。”清菀撩開被褥,輕攏了素衣外的錦袍,起身坐到案前,拿起紫檀木梳,一下下地打理起自己的長發,“你眼前的本宮,不就是麽。”

語落,泉淙眉頭一鎖,沉聲問道:“公主之前所說,只有先騙過最親近的人,方能騙過另一個人,這另一個人是不是指楚将軍?”

“不錯。”

“所以公主才當着他的面演了小産這一出戲?就是要他全然相信公主如今正受喪子之痛?”

清菀颔首笑道:“是。”

泉淙回想起當日女子所說過的話,喃喃回憶道:“公主當日所說的話,意在只有騙過了楚将軍,我們才能瞞過最終的那一個,那個人……”泉淙陡然一震,“是當今王上?!”

“就是如此。”清菀對着鸾鏡比劃了一番,“王上的性子,我比任何人都要深知千千萬萬倍,只有智軒将他所見所感的哀痛和悲鳴切實傳達于王兄,王兄才會全然應允我的請求,為你納妾繼後,為泉家延續香火,而令我少受不能再孕育子嗣的自責。若非這般惺惺作态,楚楚可憐,王兄是斷不會讓我受什麽二女共侍一夫的委屈。”

“可是就算心願達成,公主卻要背負不能生育的名頭,公主這樣不顧自己的名望,犧牲成全,即便大計可成,要我和茉蓮如何安心?又能何以為報?”

“沒有什麽好不安心的,我從來在乎的都不是清菀的名譽。”

泉淙微微不解,“那公主在乎的是什麽?”

清菀拈下插在一旁玉瓶中的菊花花瓣,慢條斯理道:“是紫菀花。”

紫菀花?清菀公主在乎一朵花而更盛名譽?靜立的泉淙似乎聽懂了這個答案,又似乎渾渾噩噩不能明白。其實從第一次在宮殿中見到她時,泉淙就隐隐感覺到,這樣一個神色淡漠難測,眼眸深邃如淵的女子,不是普通人能夠理解明白的。

待到夜深人靜之時,泉淙方獨自步行至王府中的偏院裏,輕悄悄地推開門扉,靜谧的屋子裏,只點了一盞燭臺,照出一旁白衣女子的素淨面容。

“那麽晚了,怎麽還不歇息?”

茉蓮見泉淙進屋,立即迎上去問道:“公主的身子還好嗎?”泉淙寵溺地摸了摸女子的臉頰,擁着她坐到桌前,笑道,“你不用擔心,公主是裝作小産,又不是真得小産,她身子無礙的,只是人前人後要裝得虛弱一些。”

“我也是聽丫鬟們說的,她們說公主近日一直病卧床榻,就連房門也未出過,我只怕她會悶壞了身體。”茉蓮微微低着頭,滿是自責,“公主這麽做,都是為了我們。”

“嗯。”泉淙握住女子瑩白的手掌,此時此刻他何嘗不明白,他們的相聚相守都委實來之不易,“往後我自會做牛做馬,報答她對我們的恩德。不過現下你自己身懷六甲,切要多加小心才是。”泉淙說着,一手輕輕觸碰着女子的腹部,嘴角跟着慢慢貼合上去手掌,忍不住上揚,“你生怕公主整日待在房中會悶出病來,其實你自己也幾日未曾出過這個房門,不如明日我陪你出去透透氣,等到深秋過後,日子愈發寒涼便不宜出門了。”

“這樣不好。”茉蓮搖頭勸道,“畢竟是在王府,我又沒有名分,若讓旁人看見你我并肩踱步,豈不是憑生枝節?不妨再忍忍,既是要出去散步,明日我讓婢女陪我在這小院裏走走便好。”

“都聽你的。”

泉淙溫柔地笑着,手中玉雕的碧綠小像輕落在茉蓮的頸項。從來傳聞都做不得真,泉王爺的确制了一個玉雕,只是并非做給清菀,而是雕給他真正心愛的女子。

玉,晶瑩剔透,窗,薄如蟬翼。

偏院深夜下的一張紙窗,外人只需在窗外稍稍捅破,便可以看清屋內的行為舉止。然而屋中一對深情相望的男女未曾發現,院落的屋檐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散發出灼熱的愠怒,一身深藍衣衫的智軒咬牙怒目地看着窗內相擁的身影。智軒不敢相信,清菀喪子之痛尚且悲戚未能好轉,身為她夫君的泉淙竟然就在自己的府邸,在清菀的眼前,将其他女人抱擁在懷?!

回想起清菀下身滿目的血腥,死灰無生氣的瞳眸和神色,腦海中那些一直被埋葬的記憶驀然開啓,溫文爾雅的男子心中,此刻只裝得下一個字。

恨!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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