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輕狂
第五十一章 輕狂
更新時間2013-6-4 7:58:12 字數:2843
重陽過後,翡翠城中接連下了幾日大雨,雨水沖掉了夏日的悶熱,天氣漸漸變得舒爽起來,然而不過多久,秋日之後便是寒冬,泉都府此刻則要籌備起主子們的冬裝需用,愈發變得忙碌,至于清菀落子的陰霾也被公主自己求來的一道聖旨逐漸掩去。
九月十九,泉都府泉王爺納都國名門楚家養女楚茉蓮為妾,楚家次子海上将軍楚智軒親至玉都慶賀。那日雖是細雨綿綿,但整個王府燈火闌珊,紅妝染樓,一時間人人稱頌的皆是清菀公主大方識體,不忮不求,羨慕的則是泉王爺先得帝王嫡妹,再得楚家之女,這樣好的兩位親家,怕既是王親國戚中也沒有哪一家能夠追攀上的了。
自然,這種種的一切皆在清菀所料當中,茉蓮的身份有她金口一開,既不是楚家也能尋到另一個極好的門楣收養。只是有一點令清菀沒有想到,智軒對泉淙納妾一事,既未向她求證問明,亦未表示反對,淡漠的态度就好像是在看一臺戲,戲臺上再過曲折離奇的糾纏終究都是水中月鏡中花,當不得半點真。可是清菀卻知道,智軒這樣的态度定然是有什麽東西已藏在了他的心裏,卻又不願對她表露。
會是什麽呢?
細雨朦胧中,清菀輕嘆一聲,原本所有的計劃都進行得十分妥當,待泉淙新婚後不久,茉蓮懷有身孕的消息公布于衆,她便可以借祈福還願之名離開泉都府,挑一個倒黴的日子發生一場倒黴的意外,屆時再借正雅祭司之口,聲稱一場此乃公主命中注定的劫數,而她的死既是天災,便與人無尤。泉都府只要擺出個姿态,事先向王兄請罪,相信王兄出過氣,懲治他們一下,便也就作罷了,畢竟百官勸着,不會讓王兄做出昏君的事來。
只是如今,智軒橫添進這場計劃裏,到底是想做什麽?
這日的婚宴排場雖不及清菀大婚那日,但清菀知道對她的夫君泉淙來說,今夜才是他一生當中最為喜慶的日子。袅袅煙波中,後院的小池邊,藍裝的智軒負手凝視着水中的銀杏落葉,半張臉面湮沒在夜幕雨水中,只能看見另一半的寂靜漠然。
“怎麽站在這裏淋雨?”清菀持着一柄油紙傘遮過智軒的頭頂,為他擋去風雨,只是細密的秋雨已如冬日的殘雪,點點落在男子的發上臉上,迷離而破碎,“紅燭剪紙,莫非你也羨慕旁人終成眷屬?要不要我同楚相說說,讓他盡早為你擇定正妻人選?”
倆人的面前是一池被細雨挑動的碧湖,在慢慢的紅燈籠罩下,蕩出紅波上杏葉的倩影。智軒靜了半晌,才略略起了反應,只是身為武将的男子,脖頸轉動起來卻略帶僵硬,“今夜,你不難過?”
“原來你是在替我難過?其實從請旨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會有今日的結果,既然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如今又去難過什麽呢。何況傳宗接代是倫常道理,我既不能為泉家辦到,總有人該代而為之,我應當感謝此人才對。”
“這世間的女子既然能夠為夫君守寡,那麽男子為妻子守節也是應當。”智軒的嗓音有些嘶啞,只是直直盯着清菀的眼眸,似是要看進她的心裏,“即使有情人不得眷屬,可曾經立下的白首之約,你也不希望自己所愛的人在須臾之間,便将你忘懷吧?”
清菀沒有想到智軒會問出這番話來,他的口中從來都是家國天下,像情義恩愛這樣纏綿如畫卷的事情,在清菀的眼中從來都和這個男子沒有半點關聯,只有王都那些不知實情的貴族女子才以為溫潤如玉的他,是會一邊舞劍一邊吟詩的明月君子。
“若然已是分道揚镳,就這樣忘了,也沒有什麽不好。”
“我也曾以為這樣很好,不再癡纏過往,只求逍遙當下。”智軒的額發帶着水露,清菀只須稍稍擡眉便能觸及男子垂下的眼眸,“可是落葉知秋,等看着本是一片綠蔭的蒼木化作斑駁黃葉時,我才發現,自己從來都未曾放下。”智軒面向女子,嗓音如水中枯葉,“清菀,為什麽?那個女子根本早就同泉淙有染,你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麽還要成全他們?”
Advertisement
清菀将傘柄持得高一些,應得波瀾無緒,“我的确從一開始就知道,而即便我沒有失去孩子,我也遲早會成全他們。”
智軒蹙眉不解,“為什麽?”
“為什麽?”對望的眼眸裏,女子嘴角噙笑,語速極緩,“因為不在乎啊,從出嫁那天起,情愛這種東西,我便已經不在乎了。”
“清菀!”智軒眉宇一垂,水露輕落,“我以為你嫁給他,只是為了遠離宮中的是非,我以為你選了他,是你覺得他會适合你,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清菀的語氣很淡,可聲音卻似鋼刀般銳利,“你以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是世間正理?你以為我選擇嫁人,除了避開王兄,并不是想要避開你?你以為?”清菀側目冷笑,“你以為旁人的心都會和你一般,只為家國而不為自己麽。”
智軒聽得一愣,厲聲辯駁道:“或許我的确少顧你的感受,但是你難道會不明白?無論明年或是後年,我根本就不會娶妻,自始至終,我的心裏都只有你一個。清菀,我不能娶你,只是因為清睿……”
“夠了!”
響徹雲霄的兩個字,令遠遠站在回廊下的雁禾等人皆是一驚,然而除了這兩個字,他們接下來的話又被淹沒在蒙蒙細雨中,再聽不見半個字。
細雨中的油紙傘被清菀揮手一擲,随着秋風飄落在池水中,人中龍鳳的倆人齊齊立在朦胧夜幕中,面色凝重。
“你到底要說什麽?你是不是想說你後悔了?你後悔讓我嫁人了?那麽早些時候你在做什麽?五年前,我向你表白心悸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三年前,我再次詢問你答案的時候你在做什麽?即是三個月前,我希望你能聽到我的婚訊而帶我遠走高飛時,你又在做什麽?從始至終,你的心裏只有我一個?呵,真是好笑,若然只有我一個,你為什麽還要去顧王上、去想都國、去念社稷?楚智軒,你如今不過是見我喪子、夫君納妾而對我心存憐憫罷了。”清菀倏地側過身去,對着幽幽的池水,眼眸堅決,“收起你的善心吧,我清菀無論是否相夫教子或是孤苦終老,都與你楚智軒,沒有半點關系。”
被雨水打濕的衣袖粘在臂上,冰冷的觸感透在肌膚上,讓心也微微寒涼了幾分。倏地,臂上一熱,智軒第一次越矩握住女子的手腕,已經濕潤的發鬓眼眉間,如三月的憂愁煙雨,凝聚不散。
“是我錯了嗎?”男子垂下眼眸,聲音越發嘶啞,“是我錯了嗎?我希望天下安康錯了嗎?我希望百姓衣食無憂錯了嗎?我希望你能幸福,錯了嗎?”
大紅的燈籠晃悠悠地挂在回廊上,映襯出一片琉璃光華。
“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清菀的餘光落在拽住自己手腕的男子手掌上,曾幾何時,王兄也曾這樣握着她,清菀至今都記得,那時她望着那雙手的眼眸裏,劃過的是猝然的冷意,“那麽便是王兄錯了?他錯了什麽?不就是将情絲擺錯了地方。”
智軒并沒有用太大的手勁,可見他并未情動到不顧所有的狀态,清菀拂開他的手,淡淡道:“智軒,無論為何你今夜會舊事重提,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悔!”
“一如那夜在清菀閣中所言,我清菀不是會浪費時間的人,離開那個宮闱之後,我們便永遠都只是家人。”清菀拂去臉上的雨露,紅霞滿面,“至于年少輕狂,既然當年都未能輕狂,如今又有什麽輕狂的本事。”
一個紅色的物件被清菀從袖中拿出,編制細膩的同心結赫然在手,暗沉的色澤卻如同幹涸的血液,刺眼攝人,“在我的眼裏,情絲就如同這物件,不想要了便就扔開了吧。”
“咕咚”一聲,同心結從女子的手中劃過,落入池中,沉入池底。
智軒只是默默地盯着那個紅色的物件,靜靜地消失在自己的眼簾。
******
自己重新校對這一章時,感觸一大把,委實覺得這一章自己寫得還是很不錯地,有沒有人來共鳴一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