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陸桑北是個頂無聊的人。
他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從小就浸蘊在濃厚的學術氛圍中,接受的是最正統的國學教育,連課餘愛好都是下圍棋、畫工筆,乏味得厲害,小小年紀就養出一派老成內斂的氣場。
大約是天生感情淡薄,他沒有叛逆期,也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長輩怎麽安排他就怎麽做,循規蹈矩的,從讀書到工作,從結婚到生子。
不過這其中也出過一點小岔子,他臨近結婚的頭半個月,未婚妻突然悔婚,怎麽說都不嫁了,這事在當時鬧得有點難看,招惹了不少風言風語。可女人堅持不嫁,扭頭收拾行囊離家了,于是母親做主,給他娶了另一個心悅他已久的女人。
陸桑北平淡接受了這個決定,對他來說,娶誰并無什麽本質的區別,他對另一半的态度就是可有可無。
所以他和程敏思的感情并不熱絡,與其叫夫妻,不如說是室友,更別提他婚後馬上被上級機關調動了工作崗位,常年輾轉于外地市縣,與妻女分居,直到這幾年才得以調回來。
這麽多年,他的生活寡淡得像杯白開水,幹淨透亮,無色無味。
然而,這些都是在遇見林增月之前。
那天是他女兒陸雯的生日,他讓人買了份禮物,下班後驅車來到了陸雯大學附近的房子。
這處房産是他給女兒的未來嫁妝,陸雯當時很開心,自己找了個裝修隊,在大學開學之前就把房子裝完晾好了,一天都沒住過宿舍。
他到那一看,才知道是為什麽。
陸雯在那間房子養了不少爬寵,蜘蛛、蠍子、還有蛇。
難怪不住宿舍,且不說條件不允許,這種寵物不像貓狗,大多數人不害怕就不錯了,喜歡的才是少數。
不過他并不反對女兒的小衆愛好,他雖然沒有在陸雯的成長中給予太多溫情,但不論是經濟還是生活,都給了她足夠的支持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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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雯正在擺弄手機,看見他爸有些驚訝,迎上來問:“爸!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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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雯雯。”男人從口袋掏出禮物,遞給她。
陸雯打開盒子,發現是自己一直都想要的一個手镯,她高興地套在手腕上,舉到他面前,撒嬌道:“爸,好看嗎?”
他點點頭:“好看。”
陸雯越看越歡喜,認真和爸爸道了謝,還邀請他留下吃蛋糕,把他介紹給自己的同學認識。
脫掉大衣,陸桑北裏面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絲綢襯衫,手腕還戴着檀香木手串,一派儒雅斯文的勢頭,再加上一身領導氣質加持,一群小年輕面對他有些拘謹,禮貌地打完招呼,氣氛陷入冷場。
有人小聲問陸雯:“林增月來了嗎?”
陸雯好像突然想起些什麽似的,一拍腦門,四處張望了一下,拿起手機欲打電話,朝他爸道:“爸,你先等我一下,我打個電話。”
陸桑北慢條斯理地點點頭:“你打吧,我抽根煙。”
他下樓之後,一幫少年少女才松了口氣,有女孩瘋狂搖陸雯:“雯雯你爸也太帥了吧?好年輕啊。”
陸雯顧不上這些有的沒的,急急忙忙道:“我差點忘了,一會我家月月到了怎麽辦,我爸還不知道我談戀愛呢!”
有男生接話道:“诶?月月已經來了呀,剛剛我還看見他了,他拿飼料去樓下喂蛇了。”
陸雯撥出電話,發現手機在她身後的沙發縫隙裏。
幾個人面面相觑:“老丈人突然襲擊,月月這次慘了……”
陸桑北有煙瘾,他走下樓梯剛掏出煙,忽然聽見一個清亮的少年音慢悠悠地說:“這位先生,不要在這裏吸煙哦,小動物怕煙熏的。”
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少年從房間裏出來,他似乎剛洗完澡,裸着上半身,正在穿衣服。陸桑北注意到他的側肋下,紋着一簇豔冶的玫瑰。
緋色的玫瑰開在一片幹淨的皮膚上,像莫蘭迪色調的典雅油畫。
直到少年走近了,他才看清所謂的小動物是什麽。
一條長度将近一米、通體漆黑、鱗片閃亮的墨西哥黑王蛇。
蛇就在少年的衣服裏來回盤繞,十分親近的樣子,小腦袋從領口支起來,又調皮地鑽了回去,它很不安分,環在少年腰間,蛇尾靈活地将他的長褲挑開一條縫隙,陸桑北眯了眯眼,又不動聲色地斂眸。
竟然…沒穿內褲。
林增月蹙眉斥責:“小坨,乖一點!”說完又朝男人挑挑眉:“先生,您不怕蛇吧?需要我把它關起來嗎?”
那是一種靈動到極致的神色,隐隐含着挑釁,他的喉結顫了顫,仿佛一下失去了語言功能,不知道說什麽,不知道怎麽說話,他确是不怕蛇的,但也稱不上喜歡,可此刻,他有一種觸碰的沖動,地下室的光線很陰,可少年的皮膚卻白得晃眼,仿佛獨立于一臺灰蒙蒙的幕布前,只有他一個人帶着閃爍的光點,周圍都是襯托他的柔和光圈。
他夾着煙的手指悄悄收緊,啞聲道:“不必。”
少年輕笑,他把蛇纏在手掌上,推出去給男人看:“它不會攻擊人的,小坨還是個兩歲的寶寶呢。”
他湊的更近了,陸桑北看見黑王蛇幽暗的蛇瞳、分叉的蛇信,又看見少年狹長的鳳眼,垂墜的睫毛,他鬼迷心竅般地,伸出手,忽然被蛇銜住了虎口。
利齒刺進皮膚,血液滴滴答答地湧出來,他還沒感覺到疼,少年倒吸一口涼氣,生氣地把蛇放進蛇箱,還碎碎地念它:“你就知道打我的臉是吧?一句話都不能誇!”
林增月擡起男人的手細看,兩個小血洞正杳杳冒血,他帶着他用清水沖洗,歉意地說:“對不起啊先生,我也不知道它今天怎麽了,平常小坨真的不會亂咬人的,不過黑王蛇是無毒的,您不放心的話打個破傷風就行了。”
他的手被他握着,皮膚相連處湧起一種像持續觸電般的酥麻,蔓延到四肢百骸,整個人的反應都變得遲鈍,被蛇咬了也感覺不出疼,血液在血管裏瘋狂地奔湧,興奮的、騷動的、所有心情交織在一起,比尼古丁更讓人着迷。
少年見血不流了,跑進儲藏室翻箱倒櫃地找醫藥箱,不小心揚起櫃子縫隙的薄灰,他咳了幾聲,又“呸呸”地吐了兩次,一臉嫌棄地做了個“嘔”的表情。
他就站在門口注視着人家帶着鮮豔生機的細微表情,心髒鼓噪得不像話,從他踏進這間地下室,就好像步入了一個鬼魅绮幻的童話鄉,空氣中飛舞的灰塵都像是宇宙中的星碎塵埃,捧得他一顆心仿佛飄在天上,遲遲落不回地面……
玫瑰、蛇、少年……
也許混在一起,叫做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