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靜遠寺遠在蘭城郊外的靈玉山上,從伍府出發,坐轎子要連續走一整天。騎馬兩個時辰就夠了。
至于用哪種交通工具,這還用選麽!
官道上飛馳的三匹駿馬,迎着晨曦追逐烈日,一路上僅是稍作歇息,緊趕慢趕,終于在正午前趕到靈玉山腳下。
三匹黑白雜色駿馬安靜的在農戶家草棚子裏休息,一起帶來的馬夫被留下照看,丫鬟荷花自告奮勇要帶路。她跟原主一起練過騎馬,确定不會拖後腿後,伍月才把她帶來。
靈玉山不愧是遠近聞名的仙山,沿路種滿的杉樹似一片片紅雲,一直延伸到山頂,然後徹底被頂端的雲霧籠罩,隐隐約約間霞光一片,仿若祥瑞出世。
伍月一邊爬山,一邊心不在焉的聽着荷花碎碎念。
“據說元宿大師幾十年前是咱們蘭城有名的大善人,但在她老人家而立之年看破紅塵,便一夕之間将所有家業捐予靜遠寺,并在此出家。這事兒轟動了整個蘭城,所以這靜遠寺才這麽出名。”
“元宿大師慈悲為懷,經常主動下山渡人,救下過不少有緣人。她出家後習得神通,批命極準,引得不少信女都來此這卦。”
雖然唯物主義者不信這個,可誰讓秦君信呢!
伍月默默聽着荷花唠叨,不知不覺間已經爬上半山腰,眼前出現幾道廊亭,裏面分散的歇着兩波人。
上山路和下山的路恰好交彙于此,整條路上大概只有這一個歇息點。
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小丫鬟跟着她爬了一路都沒停,兩條小腿肚早就在發軟,像個風箱一樣哼哧哼哧的喘氣,但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伍月無意間看到她濕透的袖子,本要直接繼續往上爬的腳頓了頓,轉身就進長長的涼亭找了塊地方坐下。
哼,只休息五分鐘!
亭子深處坐着一位穿着華貴的寬袖長裙的女子,身側站着兩個小厮給她捏腿捏肩。入口處的男人拘謹的坐着,旁邊四五歲的女孩旁邊放着個竹筒,父女倆時不時交替抿兩口水。
這時,不知從何處鑽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穿着破爛麻衣的小姑娘,跳進亭子,然後對着最前面的男人不停作揖,腔調怪異的說道:
“貴人長命百歲,貴人步步高升,貴人早生貴女,貴人心想事成!”
說了一便又說一遍:
“貴人長命百歲,貴人步步高升,貴人早生貴女,貴人心想事成!”
那男人先是被吓一跳,拉着女兒的手緊張的往後挪開兩步,發現眼前這人只是作揖,觀察她一會兒後,猶豫的從籃子裏拿出一個燒餅讓女兒遞給她。
“謝謝菩薩,謝謝菩薩!”
麻衣小姑娘驚喜的把餅子塞進嘴裏,三兩口就完全下肚,她摸摸自己依舊癟癟的肚子,卻沒再找那個驚惶的男人,而是走到伍月面前。
笑呵呵的作揖:
“貴人長命百歲……”
伍月這才發現,她的臉雖然洗的幹淨,但手縫裏有不少泥巴,腳上也沒穿鞋子,一雙眼睛像琉璃珠一樣澄澈,似乎只會傻笑。說話也翻來覆去就這麽兩句。
竟然是個傻女。
不過知道在靈玉山上讨飯,也不算傻到底。
來這求神拜佛的為結善緣,多少都會施舍她一點。
“別拜了。”伍月頗有興致地攔住她的動作,問道:“你想要什麽?”
“吃的!”傻女眼睛亮晶晶的,這話她聽得懂。
“為什麽要給你吃的?”
傻女愣愣的摸頭,被這個問題難倒了,大師沒教她為什麽。
她不解的歪歪頭,又開始作揖:“貴人長命百歲……”
伍月擺手打斷她,平和問道“這山上有花嗎?”
“有!”
似乎難得遇到一個自己能答的上來的問題,傻女回答的很自豪。
“摘一捧花來,我給你十文錢。”
聽到這話,被伍月摁着坐下的荷花有些納悶,但也謹記自己的身份沒多話。
可坐在涼亭深處的那小姐卻嗤笑一聲,不屑的瞧向她,“堂堂伍家二小姐,居然落魄到這種程度了?”
說完,讓小厮攔住興沖沖往外跑的傻女,吩咐道:
“半夏,給這傻女一兩銀子!”
傻女接過這錠雪花銀,笑的手足舞蹈,連連沖着她們作揖:
“貴人長命百歲,貴人步步高升,貴人早生貴女,貴人心想事成!”
把銀子塞進衣服裏後,傻女還是眼巴巴的瞅瞅伍月,雙手不安的在衣服上擰巴。她能感覺到伍月她們兩夥人不對付,但她想多要十文錢。
确實沒傻到底。
伍月挑眉,沖她點點頭,她立馬興高采烈的沖出去,一頭鑽進山林中。
然伍月努努擡下巴指向那夥人,疑惑的問荷花道:“那個人傻錢多的女人是誰?”
聲音一點都不小,剛好能被旁邊那位面目猙獰的小姐聽到。
荷花額頭上的冷汗唰的一下就落了下來,解釋道:“那是衙門裏邢師爺的愛女邢小谷,之前和您在翠紅樓裏打過架。您忘了嗎?因為這事您還被大小姐關了一個月禁閉呢!”
小丫鬟的聲音刻意擡高幾分,使得邢小谷怒火消下幾分,驕傲坐在原地等着伍月過來道歉。
“冤家宜解不宜結。”荷花小聲勸道。
自古商不與官鬥,大小姐為擺平這事賠了不少錢。
“哦。”印象不深。
伍月無所謂的點點頭,不能惹就躲呗,轉身帶着丫鬟走人。
亭子裏傲倨的女人被人給無視個徹底,等她回過頭來才發現那兩主仆一溜煙跑掉了,頓時氣急敗壞的在旁邊小厮身上踹了兩腳,憤怒的對着山路上方吼道:
“伍月!你給我等着!”
這一聲驚的林中不多的鳥雀紛飛,坐在入口處的男人也被吓一跳,連忙提起籃筐,慌張的帶着女兒沿着下山的路離開。
爬山也是有技巧的,伍月一邊爬一邊讓丫鬟跟着自己寫的步伐走,兩人很快就登上山頂。
走到山頂上,薄薄的雲霧仿佛伸手可觸,雄偉的殿宇矗立于林山之間。
大殿裏跪坐着的五六個人正吟唱着晦澀的梵語,混合着獨特的香燭味道,緩緩祛除着人心浮躁。
“阿彌陀佛!”
接引的小尼姑聽聞伍月的來意,單手立掌,沉穩的解釋道:
“施主有所不知,元宿大師出門游歷已有三月餘,至今未歸。”
“!!!”伍月頓時就懵了,“那她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歸期未定。”
太過分了!
見自家小姐如喪考妣的坐在廟門前的石階上,荷花小心翼翼的出主意:“小姐,要不咱找找其他的大師?”
“可我已經答應了秦君。”伍月怏怏的腳着旁邊的狗尾巴草。
要是敷衍的找其他人,秦君一不高興不願意嫁給她怎麽辦?
歸期不定這點實在太bug了。
悶悶不樂的蹲在原地一個多小時,中間還被趕上來的邢小谷冷嘲熱諷一通,伍月擡擡眼皮,沒稀的離她,倒是讓她高興的趾高氣揚的走了。
就當日行一善。
伍月無奈的擡頭望天,眼下太陽剛向西挪動一點點,現在出發還能趕在天黑前到家。
要不和秦君商一下先做後兩件事?
說走就走,二人又火速下山。
而這時,靈玉山半山腰上,出現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足有六七十歲的年紀,上山腳步卻不見一絲停滞,她斜挎着厚厚的包裹,走到這裏額上不見一絲薄汗,卻還是在半山腰停了停。
亭子外的傻女正抱着一捧五顏六色的野花,來來回回在路上徘徊,似是在等人。
看到老尼後,驚喜的沖到她跟前喊道:“元宿!”
“初雪,你為何捧着如此多野花?”元宿溫和的問道。
初雪是她早十年從山林裏撿回來的,自幼與狼群為伴,天生力氣奇大無比,但智力有缺,相當于七八歲的稚童。
而後初雪慢慢學會說話,逐漸能從人手中讨些錢去廟裏換吃的,冬天冷的時候會去廟裏取暖,但更多時候還是自己在林間生存。
若幹涉初雪太多,等她圓寂後這小姑娘的下場會更凄慘,所以她只是教了初雪一些讨喜的話,讓她能多讨幾文錢。
在這山道上幾年間,初雪偶爾也會摘些好看的花送她,但從未一次摘過這麽多。
“十文錢。”初雪看到老尼很開心,興高采烈的指着指着花,又指指山上。
元宿猜測的問道:“你的意思是,有上山的人要用十文錢買你的花?”
初雪興奮的點頭。
“阿彌陀佛。”元宿略微思索後,了然道:“初雪,你遇到善人了。”
初雪不明所以,但還是開心的繞着老尼轉了一圈。
元宿失笑,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人生在世,能有尊嚴再好不過,你難得遇到一個願意尊重你的人。”
“以物易物,她不曾施舍你,很好。”
初雪似懂非懂的看看手裏的花,也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
伍月剛走到這裏就看到抱着花背側對着她的二人,也不知道這個傻姑娘等多久了。想起她跟人說好買花卻沒約時間,一時有點尴尬。
“耽誤有點久,不好意思。”
聽到她的聲音,初雪興奮的轉身,連忙跑過去把一半大捧花都塞進她懷裏。
“等等、等等,我要挑一挑!”
伍月制止她的動作,把花推回去,從中挑了十幾支紅色的花束,然後滿意的點點頭,“我就要這些了,其他的你賣給別人吧。”
“荷花,給錢。”
傻姑娘愣愣的抱着花,接過荷花遞過來的十文錢,心底湧上一種異樣的喜悅。
她拿着錢,激動地看向元宿大師。
元宿微微一笑,雙手合十的回望她,耐心教誨,“可以說謝謝。”
初雪眼睛亮晶晶的跳到伍月跟前,學着元宿雙手合十的樣子,笨拙的學舌,“謝謝。”
“錢貨兩訖,沒什麽好謝的。”
伍月大大咧咧的擺手,抱着花掃了老尼一眼,總不可能這麽巧這人就是元宿大師吧。
結果他們剛要走,就聽到傻姑娘開心的抱着老尼大叫,“元宿,錢!元宿,花!”
等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