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元宿對伍月很有好感,一起進了亭子裏,也不介意條件簡陋,便接過伍月遞來的——寫着二人生辰八字的紙條看了起來。

“合姻緣?”

看到男方是六月二十八日辰時末出生的,元宿溫和地問道:“男方可是方圓村人?”

伍月目光如電,望向荷花,小丫鬟立馬機靈的回道:“是是是!大師您真是神機妙算!”

元宿先是看看伍月的八字,然後又仔細看了看伍月的面相,略一沉思後,笑道:“黃粱一夢,姑娘得了場奇遇。”

伍月手指微顫,倏的望向她,“什麽意思?”

“具體內容老尼也猜不透,但姑娘本就是鏡中人,現在只不過是醒了罷了。”

霎時間,伍月感覺籠在她身上的一層薄霧瞬間被捅破,缺失的最後一段記憶回歸腦中。

她确實是女尊國的伍月,曾在十六歲那年莫名重新投胎到現代,而後三十九年的現代生活,逐漸将她這段記憶掩埋。

但找回這段記憶的伍月,整個人都不好了。

合着她總共單身五十五年。

奪筍啊!

元宿為人通透,自然感受了到伍月的氣息變化,看看兩張紙條,饒有興味的問道:“若是老尼批了字,是否姑娘與心上人這親事立即可成?”

伍月迷蒙中郁悶的回道:“秦君還有兩個條件沒說。”

聽她這話,元宿哈哈一笑,拿出随身包裹裏裁好的白紙,将之在亭子的長椅上鋪平。

随後龍飛鳳舞的寫下四個大字:

天作之合!

***

另一邊。

清晨時,府裏不少人見到秦君送伍月出門,荷花也特意囑咐了下人們不準為難他,所以管家也不敢安排他做什麽重活,只是吩咐他将小姐院內打掃一下。

冬日裏不曾有什麽落葉,蘭城下雪一般都是在臨近過年的時候,現在的天氣雖冷,但不怎麽影響人活動。

秦君握緊掃帚,專注的清掃着院子裏被風刮過來的枯草。

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腕被風吹的微微僵硬,他身量比一般男子要高,所以新衣服的手腳略短。

比在家裏要好,至少身上是暖和的。

父君改嫁後前些年還能些有好日子過,繼母看姐姐有讀書天賦便吃喝不缺,可當親生女兒出生後,便開始越來越吝啬。

別說買新衣裳,連他辛辛苦苦在家做繡活,想給姐姐交束脩的錢也被沒收大半。

筆墨都買的勉強,每天在家被繼母指桑罵槐,姐姐哪還能專心學習。還好他與元宿大師有緣,求得相助,終于将姐姐帶走。

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面積不廣,掃帚也比家裏的只剩下幾根枯衩子的工具要好的多,微微一掃就能将灰塵掃攏。

小院裏本就幹淨,很快就清掃結束,秦君茫然的拿着掃帚站在院落裏,清閑之後竟不知該去做些什麽。

想了想,他又拿起院子裏的水壺,給院牆旁邊的小樹澆起水。

寄人籬下,自然不好閑着。

若是這伍府小姐見到元宿大師,那麽大師自會幫他回絕,并且通知姐姐。更大的可能是見不到,他便能拖一拖。

想到那個女子遇到這些情況後,臉上可能會出現的古怪表情,秦君嘴角輕抿,眼中閃過輕輕的笑意。

意識到自己的心情,秦君澆水的動作微頓,眼眸沉下來,逐漸将神色收斂。

天下女人一般黑,除了姐姐,他誰都不信。

一兩個時辰下來,秦君将院落裏徹底打掃幹淨,把不整齊的花盆擺成一條線,連不整齊樹枝的都被他修理了一遍。

做完這一切後,他一轉身卻被吓了一跳。

‘伍月’冷着臉站在院落裏的拱門旁,身邊帶着兩個小厮,竟不知在他身後站了多久,就這麽默默打量着她。

“小姐。”秦君連忙行禮,卻被他擡手制止。

“你是秦君?”開口的竟是個男聲,帶着微微的清傲。

秦君站直後詫異的望向他,這才發現,對方雖然長相與伍月十分相似,卻是個男子。

來人穿着漂亮繁複的藍色長袍,頭戴玉簪,腰間系着一只雪白的貔貅玉佩。神情冷漠,手捧着暖爐,像一朵開放在冬日的雅致白蓮。

長相精致,氣質華貴,一看便是嬌養的公子。

秦君本沒有其他想法,但卻驀的想起伍月昨日的自我介紹:家中有一弟弟。

再看這公子,手腕處的涼意,卻讓他無端生出一股窘迫。

“是奴。”

伍星輕輕點頭,上下打量他一番後,淡淡道:“跟我來。”态度極其冷淡,言語中似乎還帶着幾分不耐煩。

秦君斂了斂神,順從的放下鐵壺緩步跟上。

卻在心下暗忖:也不知道這位小公子要他做什麽?

沒走幾分鐘,幾人便到了另一個院子,進入一間書房。

屋內有一張長約兩米的烏木書桌,旁邊放着一把靠椅。左側書架上滿滿當當,對面是一張羅漢榻,鋪着細細的軟墊。

伍星揮退其他小厮,只将秦君留下,而後抱着暖爐走到書架前,皺着眉從上面抽出幾本冊子,問秦君道:

“認字嗎?”

秦君不明所以的點頭,“會認,但不會寫。”

姐姐在時曾教過他認字,他記性好,教過一遍的都記得。

“不錯。”伍星聽到這話面色緩和了不少,将冊子擺放在書桌上,然後喊着秦君過去,翻開一本裝訂好的藍冊子的第一頁,指着其中一行給他:

“念給我聽。”

秦君,順從的站過去看過去,一字字念出:

“下山村劉四,賃良田四十畝地。光和二十一年,收糧八十鬥;光和二十二年,收糧七十六鬥……”

讀着讀着,秦君忽然意識到,這不是賬簿麽。

“沒有念錯。”伍星滿意的點點頭,又從桌子上拿起一只細杆毛筆遞到他手裏,略帶愉悅的說道:“照着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秦君無錯的接過筆,沾了墨的筆卻懸在白紙正上方,遲遲未落。

“能否準奴,以清水在桌上書寫?”

這麽好的紙,他一落筆便毀了,太可惜。

伍星看出他的想法,矜傲瞻首,道:“寫吧,無妨。”

秦君猶豫的拿着筆,終于還是看着本子上的字,模仿着抄寫了幾個下來。

他不曾用過毛筆,寫出來的字粗細不均,軟趴的毫無風骨,比起那本賬冊上的規整小篆,實在差距太多了。

一邊是指甲大小卻秀麗工整的小篆,一邊是拳頭大小筆墨成坨的大字,對比下來,秦君現在真的覺得臉紅了。

伍星卻取過他寫的字,大量一番後,略帶贊許道,“你應該不曾以毛筆練過字,能模仿出字形,不錯。”

能認能寫,以後打理二姐的賬簿,夠用了。

他終于能丢開那個麻煩精了!

秦君心下色尴尬稍褪,對這位看起來心高氣傲的小公子,暗暗多了不少好感。

伍星揮手将桌子上所有的賬冊堆在角落,寬大的桌子上鋪着他常用的方紙。

随即他手執長筆,一邊在紙上書寫,一邊跟秦君講解:

“‘下’字書寫以橫開始,你看清我的落筆順序,等下再寫一遍。”

竟是開始教秦君寫字。

秦君恍然不解,卻慢慢被他的字跡吸引心神,跟着手在空中筆畫。

夜幕逐漸降臨,光線明明滅滅,他恍惚中回到自己的小屋裏坐下,食指與中指間微微凹陷進去的地方,傳來輕微的疼痛感,證明今天這一天并非虛幻。

這位伍公子,到底是何意?

然而帶着一陣疾風推門而入,臉上帶着喜意的女人,卻帶給了他更大的意外。

“秦君,第一件事兒我辦成了。”

燭光中清冷的俊秀公子茫然地接過伍月遞來的字條,看清上面寫着的‘天作之合’四個字,眉頭微皺。

若真是元宿大師,沒道理不幫他拒絕。

是假的?

“大師還特意給你帶了封信。”伍月從腰間抽出一封信遞給他,“我沒偷看!”

秦君狐疑地打開信,裏面寫着:

【人有善惡,不分男女。此女,善。

另:文之将歸】

文之是道人給姐姐取的表字,別人絕無可能知道,回信的是元宿大師無疑了。

可大師前面的話,卻讓他心神微顫。

母親三歲時抛妻棄子,從此杳無音訊。世人都以為她是出了意外,可他知道,那女人最早便是貪圖外租家財務,這才娶了身為獨子的父親。

待她敗光家業,便遠走高飛。繼母初時對父親巧言令色,可以成親後,一旦心情不好,卻還是會對父親動手。

這些,讓他早就不相信這世間女子。元宿大師也早知他心結,雖幫他批了旺妻命,但後來也讓靜遠寺的大師們幫他擋去了不少親事。

眼下,竟是認可了這女子嗎?

秦君愣愣擡頭望向她。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便是在整個蘭城也是數一數二的樣貌,雖說名聲不甚好,但若真叫那些兒郎見了……

怕也沒人不願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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