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伍月吩咐下去沒多久,秦君從陰暗逼仄的小木屋,搬到了帶着和合窗的亮堂屋子裏。比他曾經的閨房要大上一倍不止。

想到家人,秦君眸光稍稍暗淡,黯然将花束插入屋子裏的彩蝶瓷瓶中。

新房間內除了一架月洞式門罩架子床外,屋子裏的紅木方桌也比之前大上許多,幾乎可以用來做書桌了。

這般的厚待,他受之有愧。

幫着收拾屋子的小丫鬟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笑嘻嘻的道:“公子不用擔心,咱們伍府裏的下人,日子過的一向比其他大戶人家的仆從舒服,住的也寬敞。”

但倒不至于沒這麽寬敞。

小丫鬟識相的咽下這句話,臉上挂着笑,将從庫房裏特意拿出來的小香幾擺在桌面,內心又忍不住嘀咕了幾句。

不光是屋子是朝南的,荷花姐還吩咐她将屋子裏的擺設都換成好的,單單那個天青鎮的彩蝶瓷瓶起碼都得五十兩銀子,夠買好幾個丫鬟了。

這些可不是她該操心的。

眼見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小丫鬟樂呵呵的沖着秦君問道:“公子看這房間如何?可還有其他要添置的東西?”

“沒有了,多謝。”秦君感謝的躬身行禮,卻被她躲了過去。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小丫鬟連連擺手,讪讪地退至門口,忙不疊的跑掉了。

要是被荷花姐知道她受了這一禮,估計得屁股開花!

屋子裏沒人了,秦君吐口氣,端了盆水,将手放在熱水裏緩緩浸泡。寫了一天的字,手腕有些累,但收獲極大。

秦君靜默的盯着水中的波紋,好看的柳葉眉微擰起,他在想……為何小公子要教他練字呢?

除練字之外,還教了他一些簡單的算式。

若說是讨厭他,這樣的行為可不像讨厭的樣子。

那便是認可他了嗎?

若說是認可,小公子的态度也不像是把他當下人,反而更像是将他當做了家中的一份子。他與這位小公子并沒交集,唯一的關聯便是伍月,若說是家人……

那不就是……姐夫?

這個念頭一出,秦君被自己吓一跳,臉上帶上羞惱。他連忙從盆中抽出手來敷在臉上,果然有些燙手。

可越是刻意的想避開這個念頭,腦子裏奇奇怪怪的想法就越多。

比如,元宿大師所言‘天作之合’……

手心上的水轉瞬微冷,秦君連忙輕拍紅潤的臉頰,涼絲絲的感覺成功讓他将臉上的溫度降了下來。

可眼神落在床頭的那一套衣服上時,他卻又心髒輕輕一跳,慌亂的将手在毛巾上擦了擦。

他心思向來通透,觀察力也極強,也能注意到伍月臨走時看到他袖口的眼神變化。她前腳剛走,後頭就有人又送來一套衣服。

比之前寬大不少,他穿着剛好合适。

小厮笑笑敷衍道,只是按照慣例給下人發套衣服罷了。

可真正是誰安排的,他猜的到。

那女子竟這般細心。

秦君的走到床邊,手指放在這套合身的棉衣上,心情複雜難言。

那日她還借給他的鬥篷,正晾在院子裏。冬日裏日頭不大,怕是還要個三五天才能幹透。過些日子才能還她。

受人照顧,總得還些回去。

這般貴氣的小姐,應該什麽都不缺吧……

而且,他離開家後除了身上那套舊衣,就只有幾個銅板罷了,哪裏能買到什麽好東西。

懊惱間,鼻尖傳來些許香意。

擺在屋裏正中間的花瓶,在燭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瓶子裏梅花的香氣在這寒氣濕重的夜晚越發濃烈,逐漸萦滿整間屋子,沉靜醉人。

秦君聞着味道,眼神落在上面,良久,終于閃爍起細碎光芒。

或許,他可以做些吃食給她?

一夜好眠。

天剛亮,伍寒霜就坐上馬車出門了,比往常要早一個時辰。

伍月照舊是早上五點起床。

東方升起一絲晨曦,慢慢将整片天空照亮。她也恰好一套練體拳打完,雖然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大半,但整個人卻更加神采奕奕。

本事不能丢。

她現在的身體素質雖然還行,但是沒有以前好。神經反應還在,可肌肉靈敏度比之前就差太多了。

換句話說,如果在以前有個人拿刀砍她,她能很輕松的察覺到并且避開,現在的話她也能察覺到,但想要完全不受傷就有點難。

說到底還是欠練。

這套拳難度很高,動作還沒完全擺到位,手腳就已經開始顫抖疲軟。現在還只是抖,估計到明天早上就要開始有酸痛感了。

荷花打着呵欠從她隔壁的小房間裏出來,肩膀上搭着條毛巾,看樣子是正要準備洗漱。

無意間發現了站在暗光中的人影,她使勁揉了揉眼睛,不确定的喊道:“小姐?”

“嗯。”

伍月懶洋洋的望她一眼,收了最後的招式,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才吩咐道:“洗完把廚房裏的熱水倒進浴桶裏。”

古代就這點不方便,洗個澡還得燒水。

院子裏有小廚房,她已經把水燒上了。其他活就留給丫鬟們,她要是做太多,這些人就得失業。

繞是如此,荷花也被吓一大跳。

她一邊盛水,一邊忐忑不安的嘟囔道:“小姐怎麽今個還自己燒水了?剛剛那些招式是武三娘教的嗎?似乎沒見小姐練過,竟然出了這麽多汗!”

武三娘是早些年府裏的武師,在伍月和伍星七歲的時候,伍月娘親請了她教三姐弟些招法,每天早晨一個時辰。

主要就是為了強身健體罷了,也沒指望她們成什麽武林高手。

另外兩人對此不感興趣,伍月在武學方面有些天賦,堅持學下來好幾年,到現在糊弄一下普通人沒什麽問題。

學到近些年武三娘覺得她差不多出師了,這才沒有再過來。

所以說,她也算是有武功底子的人,這才敢明目張膽的這麽鍛煉身體。

洗好澡,正擦着頭發,大姐那邊就有消息傳來。

邢師爺帶兵剿匪去了,暫時不在縣衙。衙內缺人,戶籍處置之事,暫時由其女兒邢小谷代辦。

“邢小谷那邊說,要你親自過去賠禮道歉,這事她才勉為其難幫你處理一下。”

傳話的丫鬟閑雲是伍寒霜的親信,一臉嚴肅的說道:“你個惹禍精,就知道給我添堵!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處理去。”

說完,閑雲又憨厚的摸摸腦袋,笑呵呵的說道:“這是大小姐的原話。”

伍月……

實不相瞞,她現在也覺得自己是個惹禍精。

邢小谷便是上次靜遠寺裏她遇上的那位小姐。倆人之間其實只有過那麽一次直接沖突,那就是三個月前和她在翠紅樓搶花魁的事情,其實也沒真搶。

那位花魁名叫容華。

人如其名。容顏妖媚,華如桃李。那男子嬌柔無骨,眼波間風情流轉,豔麗卻不低俗,甚至還有那麽些雍容華貴。見之者無不驚豔。

容華似乎是憑空出現的,輕輕淺淺的一笑,直接将整個蘭城的女子三魂六魄都勾了去。僅僅三日便在蘭城聲名鵲起,獨占了翠紅樓花魁的名頭。

第三天的晚上,容華初次接客的消息放出去,翠紅樓立刻賓客如雲,看臺前擠得滿滿當當,都是想要一睹芳容的女郎。

那男子,當真極美。

饒是伍月見過不少美人,也看愣了。可惜這樣的美人根本輪不上她!

最後美人兒似乎是被某位大人物搶到手,一擲千金後替他贖身,美滋滋的要金屋藏嬌。

只是似乎那男子被帶回去當天就憑空消失,氣的那位大人物第二天就去把翠紅樓砸了,老鸨和女奴都死了不少。

可說到底,這位花魁與伍月和邢小谷是沒有關系的。

所以她們兩人之間的沖突,是因為都在搶前排想近一步觀瞻美人風采,推嚷間産生的。兩人出門後火氣四溢,彼此看不順眼,就在巷子裏互毆一通,鼻青臉腫的回家。

本來只是女兒家的火爆脾氣,打一頓就算了。

結果,邢小谷當晚回家後,咂摸着自己挨打的多,吃虧了!

這小辣雞居然回家告狀了。

告狀了!!

這還是頂天立地的女漢子嗎?啊!

伍月瞬間就瞧不起她了,氣咻咻的雙手抱胸不願意上門賠罪,大姐對着她怒目而視都沒能讓她屈服。

還好邢師爺雖然護短但也人品也不至于太壞,最後大姐意思意思關了她一個月禁閉,這事兒就算完了。

沒想到邢小谷卻惱怒了這麽久。

伍月木木的坐在椅子上,任由荷花給她擦着柔順的長發,回想起這段一言難盡的記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就是……莫名有種欺負智障兒童的愧疚。

邢小谷雖然小肚雞腸了點,好面子了點,但心眼倒是不壞,至少還給傻女銀子。

她那天坐在廟裏發呆的時候,邢小谷跑到她面前取笑,翻來覆去就是那麽幾句話,一看就知道是不會罵人的乖乖女。

估計那天跟她打架已經突破人生下限了。

唉。

她有罪。

不就道個歉嗎,去去去!

要是道完歉不給她辦戶籍的事兒……伍月笑眯眯的将指節捏的咔嚓作響。

那就巷子裏再見一回。

這回套個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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