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縣衙在城南的肅華街,正門口左上方懸挂着一個白墩墩的大鼓,白日裏正門兩側都有衙役守衛,手持木棍的女衙役們怒目圓睜,暗紅色的披風更是刺目的讓人不敢細瞧。
一走到這條街,荷花腳步都不由得放緩了,老老實實跟在自家小姐身後。威嚴的縣衙,是她天生就怕的地方。
伍月則饒有興味的打量着這倆女衙役。
左邊這個身體重量都移到棍子上了,典型的偷懶慣犯。右邊這個就厲害了,眼睛瞪得這麽大,眨都不帶眨一下的,整個身體紋絲不動,明顯就是睡着了!
擱在隊伍裏,這倆都得被罰負重跑二十公裏。
看完,伍月雙手背在身後,氣定神閑的帶着丫鬟又往前走一百米左右,這才進了右邊的一個小門。
門口虎着臉站着的兩個人,姿勢比前門口的人懶散的光明正大多了。
“伍府二小姐?”其中一人漫不經心的接過名帖,看清後讓過懶洋洋的讓身子,“進去吧。”
看來邢小谷已經打過招呼了。
伍月若無其事的跨過門檻,前頭自動來了個佝偻着背的老妪帶路。老妪頭發花白,大概六十上下,雖然略有些駝背,但身體還算健朗。
官衙後府其實不算大,高縣令平時也不住這兒,主要是裏面存的公文便比較重要。
從門口處延伸出的走廊蜿蜒曲折,一路上七拐八拐的穿過不同院牆,足足走了有一刻鐘,若是不熟悉這裏的人,肯定要在這裏迷路。
路太難記了。
本來讓個老人帶路伍月心裏有那麽一咪咪愧疚,但走着走着她忽然發現,似乎沒看到多少青壯女人。偶然見到的年歲也都不小,一個個氣虛體弱的樣子。
門口那會見到十幾個女人,已經是人數巅峰了。
不應該啊。
這可是縣衙!所有衙役們休整的地方!
蘭城的官兵至少有五百人朝上,再怎麽出去忙差事,這裏至少也得有百人駐守。哪怕再偏僻的地方,也總得有三五個人吧?
可眼下一路走來,只能看到零星人影。
奇怪。
疑惑的随着老妪走進一個偏僻的堂廳後,伍月只好暫時放下心思。
大堂裏擺着張八仙桌,桌子上放着招待客人的茶具,配套有幾張楊木長椅,邢小谷正坐在上位喝茶。
不看臉的話,人看起來還是挺淡定的。
實際上那張蘋果臉正眉飛色舞,高興勁兒都快從頭發梢裏溢出來了。喜怒都擺在臉上,看來邢師爺确實很寵愛這個小女兒。
伍月暫時放下心思,好笑的望着她椅子上不停抖動的腳丫子,裝模作樣的走上去問候。
“邢小姐好。”
邢小谷趾高氣揚地掃她一眼,高興的喝了口茶,故意裝作沒聽見。
“上次和你發生争執是我的不對。”伍月也不繞彎子,站在她跟前,直接開口道歉:“希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小人的無禮。”
邢小谷對她這态度勉強滿意,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問道:“還有呢?”
還有?伍月茫然。
看她似乎不記得了,邢小谷頭頂上幾撮呆毛都炸了起來,憤怒的将手裏的茶盞在桌子上重重一磕,怒斥道:
“就上次!你在靜遠寺竟敢無視本小姐!”
哦……
似乎确實有這麽回事。
這不是沒想到會有求于人麽。
伍月尴尬的扯起嘴角,假笑着拱手歉意道:“是是是,我那是有眼不識泰山,這才無意間無視了玉樹臨風、俊美無雙、氣宇軒昂的邢小姐!”
對着這張還沒長開的稚嫩小臉誇這種話,有些違心。
伍月在心底暗暗安慰自己:都是為了娶夫!
“哼,知道錯就好。”
邢小谷嘴角不自覺的翹起來,滿意了。
“那戶籍的事兒?”伍月彎腰湊到她眼前,低聲暗示。
“将秦無雙和秦君的戶籍單獨遷出來對嗎?他們二人是你們府上的人嗎?”
伍月略一思索,回道:“暫時不是。”
還沒娶到手呢。
邢小谷以為這是她想要買的下人,示意她坐下,拿出桌下的白紙一板一眼地跟她講。
“這事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讓他們二人簽下終身的賣身契,蓋上官府官印,主家自然有這個資格替他們做這件事。”
簽了終身契的奴才,是生是死都是主子說了算,挪個戶籍自然也不在話下。
可一旦蓋上官府官印,哪怕今後放出去了,在身份上也始終低人一等。
這是這個時代的規則。
所以伍月拿到秦君那張十年的賣身契時才這麽生氣,還好荷花收起來了,沒有自作主張拿去官府過契。這樣一來也就算不得數。
簽下終身就更不可能了。
別說大姑子不在沒法簽,就算在,聽到這事兒估計也得大耳刮子抽她。好好的的平民,誰願意莫名低人一等。
于是伍月果斷搖頭,問道:“第二種呢?”
“第二種便是取得其父母同意。”邢小谷還沒說完,旁邊坐着的人眼睛已經危險的眯起來,邪氣一笑。
這條路要是可行,她也不至于特意跑來縣衙。搞半天這家夥騙她來道歉,可給的解決方案還是個死結。
啧,有點生氣。
得套麻袋才能解氣。
邢小谷敏銳的感覺到背後一涼,慌忙說道:“正常流程來講要雙方都來縣衙過戶才行,不過這次不需要他們父母來縣衙蓋手印,我給你一張契書你拿走找到他們想辦法讓他們蓋上手印就行了。”
語速飛快講完這一段話,背後的涼意才漸漸消失消失。
邢小谷暗暗松了口氣,松完後才感覺不對,現在是伍月求她辦事,憑什麽她要這麽慫?
好氣!
伍月沒在意她的小情緒,眼睛掃過桌面上準備好的契書,手指下意識在桌面上輕敲,思考着對策。
白紙一張,想要無權無勢的人簽字,實在太簡單了。
可真要讓秦君父母簽字,用的手段肯定不會太溫和。萬一秦君因此埋怨她怎麽辦?
一邊是自己男人,一邊是丈母娘,還真是有些為難。
伍月眉頭緊皺,問道:“還有其他辦法嗎?”
“有啊。”邢小谷還在暗自生氣,聽到這話後悶聲道:“可以直接做失蹤人口處理,略過前面的章程直接辦理新戶籍啊。”
……有這種法子,何必跟她逼逼前兩種?
拳頭硬了。
伍月笑中含着殺氣,纖細的胳膊控制着力氣,輕拍在她肩膀上。一邊拍一邊告誡自己不生氣,真拍死了這事兒就不好辦了。
還好邢小谷又氣哼哼的繼續解釋道:“但是第三種必須要我娘在才能辦,我只是臨時頂替的,只負責登記事宜。”
邢師爺前兩天帶人剿匪去了,至今未歸。衙門最近嚴重缺人,這才破例讓邢小谷來湊數幫忙。
伍月勉為其難接受了這個解釋,收回不安分的大手,問道:“那你娘什麽時候回來?”
感覺這個小的不靠譜。
誰知,聽到這問話後,邢小谷眼神頓時黯然,怏怏道:“我也不知道。”
“有這麽難嗎?”
伍月詫異挑眉,剿個匪而已,衙門官兵這麽多,幾天就差不多了吧?
“清風山的匪患猖狂兇惡,高縣令今年已經派三四波人,衙門現在都快折了一半的人手了。”
邢小谷說到這兒,頹然趴在桌上,“我娘只是個挂號師爺,往常只是做些登記公文的活,沒帶兵剿過匪!”
縣衙裏本來有四位師爺,分管:刑事、錢糧、挂號、書記。
據說清風山的匪徒已經猖狂到,光天化日之下去村舍裏打砸、搶劫。高縣令為名除害,不得不管。
可那群賊人太狡猾了。
每次一大規模派人剿匪,那群賊人便躲在山上,官兵一至,便整個寨子都空了。可一旦他們撤回,那群賊人便又繼續回去戰山為王。行事作風毫不講究。
更可恨的是,他們會暗中偷襲領頭的人。
第一次帶頭的捕快,剛去第一天晚上就被人發現衣不蔽體的躺在床上,死狀凄慘。而後每一任領頭去的人,都會被偷襲。
自此就沒人願意去打頭陣。
眼看着其她人都铩羽而歸,高縣令這次幹脆派了邢師爺去。
邢小谷想到母親可能會遭遇不測,一時悲從中來,憤恨的抱怨,“狗屁縣令,不過是個德不配位之人罷了!”
伍月假笑。
當着她這個仇家的面在縣衙內說縣令的不是,就這種感人的智商,邢師爺到底是怎麽放心讓她閨女來這種地方的?
還好屋子裏現在只有她們二人,帶她來的老妪早就走了,其他地方本來就人少,估計也沒人聽到她們說的什麽。
眼看着她嘴巴一張一合,還要繼續唠叨,伍月忍無可忍一個爆栗敲在她腦袋上。
“閉嘴!”
自己出事了沒關系,別連累着她戶籍的事兒也辦不成。
邢小谷被敲懵了,眼角可憐巴巴的挂着淚珠,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後,面色慘白的望了望四周,發現沒其它人後,這才放心。
……放心個毛啊!
伍月又想吐槽了,她才是最該防備的人好麽!
說到邢師爺,伍月恍然大悟道:“你上次去靜遠寺,是替你娘求的吧?”
邢小谷委屈的點點頭,額前的呆毛也沮喪的垂了下。她擔心娘親出事,所以去給娘親求了個平安符,現在供在家裏,早晚三炷香。
是個孝順女兒。
伍月也不損她了,安慰道:“放心。說不定你娘運氣好,正好能将匪徒一網打盡呢!”
“借你吉言。”
邢小谷苦笑着搖頭,将桌上的事先準備好的文書塞給她,就開始送客。
等她離開後,邢小谷雙目無神的呆坐在椅子上好半天。
她昨天晚上回來後不想回家,所以來了縣衙,打算做點公事打發時間,不料走到拐角暗處時,恰好聽到高縣令在與人說話。
“可恨那寨主太狡猾,非要将他大卸八塊才能解我心頭只恨!他以為我弄不死他麽?現如今清風山上人數在三千以上,不是大肆招人麽,我就參他一本謀反!”
“大人高明,既然那山上匪徒這麽多,邢師爺這次去,那豈不是兇多吉少?”
“那也沒辦法,看她的運氣吧,朝廷的大隊人馬應該馬上就到了。若她命不該絕,能撐到那時候,應該也能平安回來。”
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