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邢師爺什麽時候回來是個未知數,所以遷戶籍的事兒,還是得靠邢小谷所說的另外一個方法——讓秦君的父母主動簽字。
伍月懷中揣着契書,帶着荷花大搖大擺地回家。
她得回去征求一下秦君的意見。
剛走到伍府正門,門房的王大娘殷勤地湊過來禀報道:“二小姐,剛剛秦公子的父母上門求見,我把他們安排在前院‘客來居’了。”
府上幾位公子小姐住的地方在後院,‘客來居’是專門用以接待客人的地方。
伍府規矩并不嚴苛,下人間的消息傳的飛快。
二小姐對秦君的別樣照顧,府裏不少人都看在眼裏,畢竟現在幾位主子早就到适婚的年紀了,什麽時候多個新主子也不一定,就算是個妾室也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下人能得罪得起的。
所以秦君父母上門求訪時,王大娘也沒有直接把人趕走,反而客客氣氣的将人請了進來。
果然,伍月聽了她這話,腳步一轉便走上左邊那條路。
伍家是商戶,經常有生意人來拜訪,所以前院裝飾的也不算太寒酸,房間裏放了不少書畫裝飾,楠木桌椅散發着陣陣清香,客用的茶具也是上好的紫砂壺。
秦君今日一早起來便被伍星房中的小厮傳喚,喊着他去書房練字。
今天小公子給他布置了幾道算術題,比昨天稍難一點。據公子所言,等他學好了要幫着核對一些賬冊。
題目才寫到一半,就有人來叫他,說父母親來了。秦君驚訝地跟着小厮過去,一路上步子走得飛快。
難道是父親擔心他,特意來看他了嗎?
堂屋裏兩個陷入焦躁中的人,正在不停的原地徘徊,秦父一直緊盯着門口,一見到有人來便立即張望,所以一見到兒子剛出現,立馬就認了出來。
驚喜的喊道:“君兒!”
這麽激動,怕不僅僅是來看他的。秦君揚起的嘴角僵硬的垂落下來,步子也不自覺放緩。
繼母陸花月聽到秦父驚呼後,眼前一亮,熱切的湊到他跟前要想說什麽,但看看旁邊的陌生小厮又趕緊閉上了。
那小厮想着秦君對府裏的路不熟,所以才主動帶路,這會将人帶到後就識趣的離開了。
看她們這副火急火燎卻欲言又止的樣子,秦君恰好停在堂屋門口,也不進去,站在原地清冷的問道:“有什麽事嗎?”
秦父沒在意他的冷淡,焦急的上前拉上他的袖子,連忙說道:“君兒,你弟弟今天早上被清風山上的匪人擄走了!”
陸念雪麽?
好好的一個男兒家遇到這種事,清譽可都毀了。
秦君不動聲色的撥開父親險些掐進他皮肉的手指,皺眉問道:“報官了嗎?”
“不能報官?!”
陸花月驚恐失色的大喊,喊完後緊張的看了看四周,焦躁的繼續說道:“要是報官你弟弟的名聲就壞了,以後還怎麽嫁人!”
秦君沉默,要是不報官,那人怎麽回來?
難道指望那群匪人自己長了良心将人送回來嗎?
陸花月急吼吼地解釋道:“你弟弟今早和村裏幾個男子一同去後山采花,可沒想到裏面竟藏有清風山的匪人,那群人将你弟弟他們擄走了,只放一個容貌最差的回來報信。
她們說這次不動人只求財。
只要三日後在後山深處的樟樹下埋上五十兩銀子,她們就将你弟弟完好的送回來。”
說完後,二人都緊張的望向秦君。
五十兩銀子,普通人家一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攢下這麽多錢。陸家若是有,也不至于将他送來伍府。
秦君垂眸不語,心下卻隐約間明白了父母的打算。
見他不說話,秦父不安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一臉為難的說道:“君兒,咱們家裏确實沒這麽多銀子……”
秦君望了父親一眼,幽幽嘆息道:“可我也沒有。”
“怎麽會沒有?”陸花月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聽到這話後焦躁的說道:“你賣身來這裏,他們也給你發月錢了吧?提前預支一些來。”
秦君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是賣身,吃住都用着府上的,又哪來的月錢?”
“你還想跟我耍心眼兒?”陸花月懷疑的皺起眉,不悅的望向他,“我們家只欠了五兩銀子,你要真是簽了死契,至少也得有三十兩。”
陸花月年輕時候在大戶人家裏打過短工,也順便探聽過到一些消息,一個丫鬟在十五兩銀子左右,小厮比丫鬟貴,起碼也得有個二十多兩。
她不知道秦君值多少,這是刻意往高了報。
秦君将攏在袖子裏的拳頭握緊,冷漠道:“我只欠了十年契,恰好夠抵地租,沒有多的。”
陸花月聽到這話後卻兩眼發光,激動的說道:“簽了短契就更好了,你現在跟主家說你要簽死契,簽完之後趕快将銀子給我,我還得想辦法去湊錢。”
秦君簡直要被她這話氣笑了,自賣為奴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就當還了家裏的恩情,可笑這繼母竟還想讓他這輩子都不得翻身。
他真是腦子壞掉了,才浪費時間跑過來一趟。
秦君冷笑一聲,轉身就走,卻被父親慌忙扯住袖子,哀求道:“君兒……”
若只說這繼母,本來就沒有絲毫情面可言,但父親能照護他良多,雖然這些年開始有些偏心,但好歹給他一口吃的讓他活下來了。
秦君頓住腳步,想聽聽父親會講些什麽。
秦父局促不安的張了張口,卻在看到陸花月兇惡的表情時,狠下心來,閉着眼睛道:“君兒,求求你了!念雪若是真被賊人污了清白,這輩子就毀了!”
“我給你跪下了!”說完,秦父雙目含淚,擡起裙擺做勢就要跪下。
秦君眼神越發幽深,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咬牙問道:“您确定嗎?”
“君兒,求你救救你弟弟。”
怎麽救?用他的一輩子去換他另一個兒子的一輩子?
秦君低頭沉默着直到将父親扶正,見到他不再哀哀的要跪下,便順勢将手撒開,整個人緩緩向後退一步。
再擡頭時,眼中已是全是冷漠。
身着單調藍衣的清冷傲然男子,仿佛這一刻徹底擺脫了某種枷鎖,露出其清冷殘酷的本性。
秦父見他這表現,不知為何心下慌亂無比,連忙上前試圖再次抓住兒子的衣擺,卻又被他冷淡地退後一步避開。
随即又聽到秦君神色淡淡道:“與我無關。”
秦君站在院中的石子路上,不再理會父親,而是諷刺的望向繼母,幽幽道:
“想救你兒子,把女兒賣掉即可?正好清理門戶,一舉兩得。”
秦父被他疏離的動作擾亂了心緒,乍然聽到這話還沒反應過來,陸花月卻立馬撩起袖子,蒲扇似的大手一揚,暴怒地沖向秦君就打算動手。
“混賬!你憑什麽跟你妹妹比,看老娘今天打不死你!!”
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敢在伍府裏動手,秦君下意識轉身就跑,可還是沒她動作快,直接被她抓住了衣角。
粗糙的大手揮舞間帶起一陣破空的風聲,不用看就知道這手的主人有多憤怒。
秦君絕望的閉上眼睛,可預想中落在身上的疼痛卻遲遲不曾出現,反而是耳邊傳來另一道不悅的女聲:
“放肆!”
睜眼一看,眼前多了一個俏麗的身影。
驟然出現的女子長相清麗脫俗,身材勻稱,穿着上好的對襟紅衫,腰間一枚紅扣半月石,身上雖然并無多少配飾,卻更襯得其靈氣逼人。此時正黑沉着臉,緊抓着陸花月的手腕。
兩人一左一右站在秦君身前。
伍月随意抓住她的手腕,小臂輕輕一使力,就将人一屁股推摔在了地上,随即沉聲說道:
“按照我大元國律法來來說:私闖他人屋宅且人贓并獲者,仗一百,徒三年。”
“敢對我府內的人動手,送官吧。”
陸花月被人一屁股墩兒摔在地上,惱怒中爬起來就想對來人動手,但剛站起來看清人後又聽到這話,一下子就吓得腿軟了,瞬間凄慘的跪在原地哭訴道:“伍小姐饒命,饒命啊!”
秦父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也慘兮兮的跪在陸花月旁邊,一起求饒。
伍月不着痕跡的觀察一下秦君,發現他面上并無多少表情,似乎對将父母送官府也沒多少意見,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來。
其實她來了有一會兒了,一直在院子裏偷聽。
聽到他的父母要他徹底賣身後,心裏不是不生氣,但她更驚喜于秦君的反應。
雖然要是秦君真選擇這條路的話,她也會幫他,因為她是真心喜歡這張臉!男人嘛,長得好看寵一寵也沒關系。
但他明顯做事有分寸,不是那種會為了可笑的道德綁架而犧牲自我的人。在這樣一個對男子如此嚴苛的封建時代,能有這樣的清醒頭腦,實在難得。
果然她運氣是真的好,看中的男人不光臉好看,腦子還好使!
伍月竊喜着從懷裏掏出兩張紙,走到還在求饒的陸花月面前,臉色一變,兇神惡煞的問道:
“識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