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骷髅紅粉(19)

骷髅和白蟾的約定很簡單:在發現這個“鳥籠”裏存在意志的一部分軀體之後,骷髅産生了危機感。它不能讓意志找到自己。當日安流扔掉骷髅,令意志大發雷霆,意志若是發現了骷髅的蹤跡,一定會把它重新抓回自己身邊。

但骷髅并不樂意留在意志左右。

它之所以願意長久逗留“縫隙”,并不是為了陪伴意志——而是想看一看這個時空與時空錯合的夾縫裏,會産生怎樣的可能性。它有不停穿梭“鳥籠”、持續不斷歷險的強烈願望,只想把它作為一個“人類樣本”禁锢起來的意志,和骷髅的想法是完全相悖的。

骷髅知道自己無力對抗意志,所以它選擇躲起來,跟着樊醒和餘洲。

意志的觸手令骷髅察覺,雲游之國的籠主裏,很可能有人仍舊與意志保持聯絡。彼時它并不清楚霧燈與意志之間有怎樣的感情和關系,“躲到一個最密實的地方”是它當務之急。

白蟾的軀體相當合适。

白蟾吃下霧燈的軀體和母親的觸手後,藏在白蟾身體裏的骷髅立刻察覺意志的力量正在融入自己所屬的身軀。它連忙強行掙脫,恰好白蟾此時尤為虛弱,它輕輕松松鑽了出來。

蹲下仔細察看白蟾,骷髅說:“昏過去了,沒大事。”

話音剛落,樊醒又吼一句:“滾開!”

失去骷髅骨架的支撐,白蟾又恢複成少年身形,虛弱地蜷縮在樊醒懷裏。

樊醒和魚幹緊張地觀察白蟾狀态,骷髅蹭到餘洲身邊:“他怎麽這麽兇?我錯過了什麽劇情?”

餘洲:“你閉嘴就好。”

骷髅牙齒磕得咔咔響,乖乖坐在餘洲身邊。

沼澤旁,許青原正揪着柳英年,一邊在地上畫圖,一邊繪聲繪色給柳英年詳講自己徒手拆人的絕妙技法。柳英年聽得面色慘白,但再聽多幾句,他忽然推推眼鏡:“不對吧?這兩塊骨頭之間有筋膜,你徒手就能掰開?”

他擺脫許青原鉗制,抓起樹枝在許青原的草圖上畫了個圈:“你肯定記錯了,受力方向不可能垂直,應該是這樣……”他畫了兩筆,又沉思,“除非你有三只手同時發力,否則不可能一秒鐘掰開。帽哥你是不是有什麽搭檔?”

許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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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英年:“而且這個也不對啊,肋骨,你不能不考慮肋骨的保護作用。”

他塗去地上圖案,重新畫了個示意圖:“肋骨是這樣的,把髒器保護在裏頭,然後……”

許青原一聲不吭,帶着挺好笑的表情看柳英年給自己上課,給一個殺手科普怎樣快速、簡單地制造致命傷。

骷髅推推餘洲胳膊:“你看帽哥眼神。柳英年快死了,但他自己還不知道。”

餘洲沒反應。

見自己的笑話不奏效,骷髅又問:“你覺得我變黑了麽?”

餘洲沒轍,只好搭理他:“你不跑嗎?”

骷髅奇道:“我跑啥?”

“這‘鳥籠’的新籠主是樊醒。”餘洲說,“你忘了麽?每個新的籠主誕生,意志都會來見一面。”

骷髅沒了臉皮的頭骨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它僵住了。

“不過你放心吧,我估計意志不會來得這麽快。這是融合之中的‘鳥籠’,估計等白蟾真的成為了唯一的籠主,它才會現身。”

骷髅長舒一口氣。

“但也不能掉以輕心。”餘洲忽然又說,“七個籠主,一個叛變了,一個沒了。你覺得其他籠主會不會有新動靜?說不定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要會一會樊醒和白蟾。”

這是在行動之前,魚幹和樊醒已經預料到的。哪怕解決了霧燈,仍舊有五個籠主站在對立面。這不是一件可以簡單解決的事情。

骷髅一會兒受驚一會兒平複,惱羞成怒,捶了餘洲一拳頭:“那還等什麽!趕快去雲外天!管誰來,抓緊時間找出這破籠子的出口才是要緊事。”

篝火燒盡,霧氣散盡。天空上塗抹淡雲,一色的蒼白。白蟾蘇醒時,坐在他身邊的是餘洲。

樊醒和魚幹等到白蟾情況平穩才交給餘洲。他倆和柳英年、許青原去探索“鳥籠”的邊界,留在白蟾身邊的只有餘洲和骷髅。

白蟾發現自己又變成了黑魆魆的少年,看着手腳沉默很久。額頭的痛楚提醒他,他身上長出了新的東西。他趴在沼澤邊照泥水,水中映出一個黑色的少年人,頭發泛出青白光澤,額角兩根龍角,和皮膚同一個顏色。

“……黑龍,消失了。”白蟾喃喃說,“我吃下,霧燈姐姐,和母親的觸手時,我就知道,黑龍,不在了。”

他擁有了新的力量,黑龍徹底消散,給他留下的饋贈是兩截小小的龍角。

白蟾捂着自己胸口,他看餘洲,也看骷髅,想拼命得到什麽答案般焦灼:“我,我變了對嗎?我變成了,別的東西。”

背上的痛感化作鮮明的瘙癢,他伸手抓撓,碰到皮膚上的突起時停了手。指腹輕輕在突起處摩挲,白蟾的眼神變了。

他最終頹然一嘆,放棄詢問,眼皮耷拉,像接受了自己的變化和結局。

餘洲握着他的手。濕漉漉的白蟾看起來太過可憐,他明白為什麽樊醒會對白蟾爆發出前所未有的保護欲:他們聯手誅殺了一個親人。雖然那只是稱謂上認可的“姐姐”,雖然霧燈與樊醒彼此之間并無任何來往和感情,但霧燈,是她把白蟾帶到這裏的。

商量計劃的時候白蟾很少說話,在他鮮有表情的臉上也難以分辨情緒。餘洲以為他不會傷心,現在才明白,是自己的想法太自傲太盲目了。

餘洲輕輕握他的手,沉默無聲坐在他身邊。白蟾一言不發,許久才擡頭問:“消失的東西,去了哪裏?”

餘洲心中大震:一模一樣的話,久久也曾問過他。

消失的東西去了哪裏?往河流的下游,往黑暗的角落,往逼仄的縫隙,它們落入無人知曉、無人關注之處,消融、散逸,就像從來沒存在過。

這個問題餘洲彼時不能回答,但他現在可以了。這一路的旅行,見過的人們,給他災厄痛苦又令他解脫的“鳥籠”,在心中醞釀出了唯一的答案。

“只要你心裏記得,它就永遠不會消失。”他對白蟾說話,像隔着不可跨越的時間和空間,回答妹妹無心無意的問題。

傍晚時分,修整好的一行人起行了。餘洲爬到高處往下跳,連續跳了好幾次安流才顯出大魚骨骸的原型,氣得樊醒踢它幾腳。

大魚升空時,所有人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

雲游之國從未如此幹淨清澈。怪霧散盡了,北方枯樹林立,然而往南方看去,仍隐約可見馥郁綠色。那是白蟾的“鳥籠”。

骷髅問白蟾餘下幾個籠主是什麽性格,剛問出口,它自己倒是先一愣:“你是籠主,樊醒現在也是籠主。那揍完上面幾個人之後,你倆誰當大王?”

白蟾不假思索:“我。”

樊醒:“也行。記得給他們開門。”

餘洲忍不住看向樊醒,樊醒盯着白蟾,不知是否注意到餘洲眼神。

白蟾:“沒有門。”

樊醒:“別騙人,不可能沒有門。你成為唯一的籠主,開不開門還不是你說了算。”

白蟾:“沒有門。”

樊醒原本對他産生了陌生的兄弟情,就像餘洲照顧久久一樣。白蟾少年形态,比他瘦弱,不論誕生的先後,看起來白蟾像是他的弟弟。但忤逆的弟弟誰都不會中意。他壓低聲音:“別亂來,白蟾。你要是不肯開門,這雲游之國的籠主不如讓給我。”

固執讓白蟾不肯松口:“我要成為,唯一的籠主。我必須!”

樊醒:“要是我不讓呢?”

“……”白蟾嘀咕了一句話。

樊醒沒聽清楚,但離白蟾最近的柳英年聽到了,慌得結巴:“這、這……”

骷髅看熱鬧不嫌事大,湊近了大聲問:“你要什麽?”

“……吃了你。”白蟾的大眼睛瞪向樊醒,清晰有力回答。

魚背上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樊醒心中那剛燃起且還沒燒得火熱的兄弟情大概只有蠟燭那麽點兒大,被白蟾這斬釘截鐵的一嘴巴,吹滅了。

他抓住白蟾衣領,笑道:“我?你要吃我?也看你這身板能不能咽得下!不管這最後的籠主是你還是我,打開門,讓他們走,這是底線。別以為我不敢跟你動手。”

他只想找到離開鳥籠的辦法,縱然自己無法繼續與餘洲同行,他也可以接受這個結果。

——至少在白蟾說出下一句話之前,他以為自己是可以接受的。

白蟾被他拎得喘不上氣,口不擇言,竟然說了一句完全不磕巴的話:“想要走的是他們,關你什麽事!”

樊醒把白蟾摔在魚背上,一拳揍過去。柳英年離得最近,本能地護住瘦小的白蟾,樊醒急急收力但沒收好,拳頭還是砸在了柳英年肩膀上。

“樊醒!”

衆人連忙拉架,骷髅不敢靠近暴怒的樊醒,離了五六步遠,裝模作樣勸架:“不要打啦。”

魚背上一片混亂,安流氣得不停拍打魚鳍,它一面保持平衡,一邊呼呼長嘯來表達憤怒。

餘洲抱住樊醒,樊醒下意識停了動作,餘洲趁勢把他按倒:“冷靜點!”

白蟾被柳英年和許青原護着,他心頭充滿了委屈,又開始磕磕巴巴說話。

在“鳥籠”開始融合的那一瞬間起,雲游之國便成了縫隙之中最特殊的一個空間。

它不和其他空間連通,其他空間的東西只能流入雲游之國,卻不能逆流回去。

“……除非,有一個點。”白蟾說,“你們,有一個,可以定位下層,的點。”

骷髅來精神了:“錨點?”

白蟾沒有聽懂,他繼續說:“你們,只能從,流入的方向回去。但沒有這個,确定方位的點,你們即便脫離雲游之國,也只能永遠,在這幾個‘鳥籠’的,外圍漂浮。”

柳英年聽懂了:“沒有下一個‘鳥籠’了。融合産生的向心力,我們沒辦法擺脫,除非有……有……”

“錨點。”骷髅接話,“也就是定位點。而且是處于下層‘鳥籠’的定位點,它指示着我們脫離的方向和位置。”

白蟾:“可是,你們脫離了,下層‘鳥籠’,才抵達這裏。你們不可能,有這樣的一個點。”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白蟾之所以一味強調“沒有門”,原來是這個原因。并非他不肯,而是不能。

餘洲和樊醒面面相觑。永遠漂浮在雲游之國周圍?這結局聽起來比永恒留在某個鳥籠更可怕,餘洲毛骨悚然。

……等等。

餘洲眨了眨眼睛。在這一剎那,他想起了留在一個下層鳥籠的人。

幾乎就在瞬間,樊醒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立刻興奮地抱住餘洲坐起來。還未說話,兩人聽見許青原用一種輕快的語氣開口。

“你說的錨點,”帽哥看着白蟾,“我們有啊。”

金色的麥田中,老妪弓着瘦小的背脊,在河邊的石頭上慢吞吞編織花環。

清晨的陽光剛剛降臨這個“鳥籠”。天空和大地被染得燦爛光明。

一個巨大的黑色圓柱體伫立在大地上。靠近了才能辨認:那似乎是一個完全密封的黑色鳥籠。它正晝夜不停地為唯一的困獸重複各種痛苦、煎熬的戲碼。

而鳥籠之外的土地,平和美麗。

兩個懵懂的新旅客發現自己站在麥田之中,茫然四顧。

“新生者還是歷險者?”麥田邊緣,短發的少女揚聲說,“歡迎來到普拉色大陸。我是籠主姜笑。你們不喜歡這兒,可以立刻離開,如果願意留下來,我給你們找住的地方。”

她想學付雲聰說話的口吻,穩重、篤定,令人信服,但總是學得不太像。原住民領着滿臉狐疑的歷險者離開,姜笑聽見河流裏傳來笑聲。

小十浸在河中,露出半個腦袋和濕漉漉長發:“不要臉,偷我給鳥籠起的名字。”

姜笑:“起名字太麻煩了,還是繼續用你的吧。”

“好威風喲籠主。”小十說,“你今天又想玩什麽?”

姜笑蹲在河邊思考,最後一擊手掌:“我教你長跑吧!你腿多,一定跑得比我快。”

小十氣得呲牙威脅,甩手直接潑她一臉的水。

姜笑朗聲大笑。

魚幹臨走時給她的那截小魚刺做成了小巧耳環,正在她的耳垂上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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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魚幹:這麽說來,魚家其實天天都跟笑笑貼貼。

說完哭了:好想她、好想她……

樊醒:……她也天天氣你,你怎麽還想她?

魚幹:至少比你溫柔!

樊醒愧疚,接下來幾天對魚幹不打不罵,溫柔到了極點。

魚幹忍不住跟餘洲吐槽:樊醒好惡心哦。

餘洲:你好讨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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