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骷髅紅粉(25)
地面上,餘洲等人正在空曠處等待。
白蟾和樊醒随戰鬥落地時驚天動地,半個“鳥籠”受到影響,正在逐漸崩裂。餘洲和許青原一人攬住一個夥伴,往空曠的地方狂奔。餘洲遠遠看見樊醒和白蟾墜落,之後發生什麽,他完全不知曉。
火越燒越大,天空被燙成血紅。
“你看到了嗎?”骷髅問餘洲,“剛剛的……樊醒。”
“嗯。”餘洲答。
“害怕嗎?”骷髅問,“那可真的不算是一個人。”
餘洲平靜道:“他本來就不是人。”
骷髅看他一會兒,笑道:“你們倆真是有意思。”
兩人身後,柳英年就着火光察看自己的左臂。左臂已經腫成原本的兩倍大小,皮膚之下的觸須沒有再攀爬延伸——但它們在繁殖。
它們吸收柳英年手臂的血肉,增長、粗壯,變化成另一種東西,爬蟲般在手臂上突起。
柳英年一點兒不覺得疼,他怔怔看自己手臂逐漸生變,良久才擡頭注視天空。
只聽見嘭的一響,遠處飛起一團影子。是大魚骨骸拎着白蟾軟綿綿的身體騰空,樊醒緊追其後。
“安流——!”他們聽見樊醒甕聲甕氣大吼,“把他放下!”
安流只顧着疾飛,根本不回頭。
餘洲忽然晃了一下,安流和樊醒的情緒前所未有的強烈,憤怒、悲哀、不舍、痛苦,餘洲瞬間幾乎被擊倒。他扶着身邊巨石蹲下,發現自己正在流淚。
“你哭什麽?”骷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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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洲無法回答。安流的情緒第一次完全壓過樊醒與餘洲自己的情緒,他整個腦袋充滿了嘶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不行,餘洲完全不知道。他不停流淚,胃部抽搐欲嘔,甚至跪趴在地上發抖。
安流、白蟾和樊醒越飛越高,鑽入煙霧與天上濃雲,完全看不見了。
怒潮般的痛苦讓餘洲頭暈腦脹,他重複安流的話:“不行……不行……”
“鳥籠”中充斥風聲、樹木在火焰中燒烈的噼啪聲、鳥兒與猴兒的哀鳴。餘洲耳朵嗡嗡作響,他聽見柳英年和許青原的聲音,像隔得很遠很遠。
“我算是正常人類麽?”柳英年問,他的聲音冷靜了許多,近乎麻木的平穩,“看看我的手,帽哥。我可能會死在這裏。”
許青原斬釘截鐵:“別胡思亂想。”
“你們見到姜笑的話,記得告訴她我很想她。”柳英年從背包裏扒拉出自己的筆記本,“還有這本本子,你幫我帶回去。裏面記載的事情很重要,說不定可以給現有的《灰燼記事》增加一些‘縫隙’和‘鳥籠’的佐證。”
“你自己帶回去,別給我。”許青原冷漠地說,“別忘了,我跟你們不是同個地方來的,而且我根本不想回去。我只要活下來,就算只能在各種‘鳥籠’裏輾轉,我也只想活下來。”
他指着自己腦袋:“你不能理解腦袋裏被人裝了芯片,一生都被監視的感受。”
火光照亮他們半張臉,許青原瞪着柳英年,半晌放緩語調:“這麽重要的東西,自己保留着,親手交給你的上司。說不定你們調查局還會破例給你晉升,你從實習生直接成為正式員工,這是個機會。”
他強行拉開柳英年背包拉鏈,把筆記本塞了回去:“別說氣餒話,姜笑在等我們去接她。”
柳英年:“……”他沉默領受了許青原別扭的溫柔。
天空中的濃雲忽然炸開了。
餘洲和骷髅一直緊盯着上方,肉眼可見,有什麽在密雲上方爆裂,随即密雲被卷動的氣流吹開,露出了燦爛的天空。
“……白蟾!”餘洲失聲。
天空中只看到樊醒蒼白的軀體,還有安流傷痕斑駁的骨骸。
白蟾消失了。
在濃雲的缺口處,爆裂開的什麽正随氣流起伏。它們像黑色的碎片,漸漸褪色,成為了雪一樣白的、閃動微光的東西,一部分降落,一部分上升。
餘洲聽見自己的哭聲,幾乎哽咽。那不能流淚的夥伴借用他的眼睛哭泣,雪片般的碎屑紛紛落在安流和樊醒身上,很快又被風吹散了。
降落下來的被火熱的氣流燎燒,成為灰燼。灰燼不斷複生、飛起,無窮無盡一般,朝四面八方飄散,漸漸覆蓋了整個“鳥籠”。“鳥籠”中仿佛落下一場大雪。
輕盈的、繼續上升的,色彩逐漸燦爛起來。烏黑的碎屑變成了更豐富耀眼的顏色,它們嵌入漆黑的蒼穹,成為星星、雲系,一條燦爛的龍橫亘天空。它将永遠與這個“鳥籠”共存,不會死去。
仿佛樹木被折斷的脆響一聲接一聲傳來。銀白色的高塔雲外天逐寸崩裂,巨大的碎片還沒落地已經在風中化為粉塵。粉塵與雪一般的灰燼糾纏在一起,濃霧一般統轄了開闊的雲游之國。
白色霧氣中,古怪的鳥兒和猴臉小孩呆呆站立。猴臉小孩的人類軀體長出了濃密毛發,它們恢複成一個又一個的小猴子,叽叽喳喳,慌張亂蹦。鳥兒們從樹上栽倒,身體伸長、舒展,重新生出了四肢。
“鳥籠”裏很快充滿了各種人聲,歡笑、哭泣、驚悸,人們看看餘洲等人,很快轉身去尋找自己的朋友,念叨城鎮裏的生活。
他們連頭發都是白的,粉塵與灰燼捏成的人偶一般。很快,人偶開始碎裂。人們彼此間親切的話還沒說完,便發現同伴一個接一個消失了。
他們怔怔站着,看自己逐漸碎裂的雙手雙腳。
“原來我們死了。”驚詫之後開始說笑,“居然已經死了啊?哎呀,這個鳥籠,真是……”
濃霧之中伫立的人們,血肉消失了,僅剩一具具骨架。骷髅吃了一驚:“咦?!”
骨架們相互擡手道別:再見了。再見呀。後會有期。真舍不得。我還想再看看那條龍。
他們還朝呆立的歷險者揮手:別死了。找出離開這個鬼地方的辦法。要回去啊!一定要回去!!
樊醒落地瞬間,卷起了小小的旋風。旋風過處,就連骨架也灰飛煙滅了。
他手中虛虛握拳,變成了小魚幹的安流躺在他掌心裏,抱着一小截折斷的龍角。
龍角在空氣中散逸。魚幹在樊醒掌心裏爬來爬去摸索,小聲地:“白蟾……白蟾呢……?”
餘洲從地上一躍而起,沖樊醒奔來。樊醒已經恢複人形,只有一雙眼睛還殘留着近乎透明的金色。他合上眼皮,下意識後退一步,被疾沖的餘洲緊緊地抱住。
魚幹從他掌心跳出,落在餘洲頭發上,用頭發蓋住自己。很快餘洲的頭發就濕了。
樊醒猶猶豫豫,撫摸餘洲頭頂,輕聲問:“……你看到真正的我了?”
餘洲抱住他肩膀吻他,并不回答。
忐忑從胸口消散,樊醒把餘洲抱得更緊了。他不需要再問。
失去了白蟾,魚幹很久都緩不過神。
它想帶白蟾離開,但飛上高空後茫然了。白蟾無法離開雲游之國,他是籠中囚鳥。最後的時刻,清醒的白蟾抱住了安流。他喊安流哥哥,跟他道謝,又反複說對不起。
安流看見他那雙原本已經恢複清明的眼睛再度被血色緩緩浸染。樊醒就在這時沖了過來。
魚幹無法安眠,它躺一會兒就受驚般跳起來,念叨着白蟾、霧燈這些名字。骷髅允許它躺在自己頭頂歇息,魚幹哭個不停,眼淚淌過骷髅眼窩,像是它也一起哭着。
“現在你是唯一的籠主嗎?”柳英年問樊醒。
此時衆人正在空地上歇息。“鳥籠”中所有的生物都已經化作煙塵消失無蹤,偌大的雲游之國只剩下他們幾個人。崩裂的大地尚未愈合,樊醒擡頭四望,基本地形倒是沒有太多變化,河流、山川仍在,但植物稀少,還沒恢複元氣。
“我不知道。”樊醒坦白說。
所有人都看向骷髅。骷髅:“我也不知道!籠主必須是生物,至少是正常的生命。我……我不是啊。”
餘洲和樊醒面面相觑。骷髅殺死了寄生物,但誰都說不準它算不算籠主。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它是籠主,它也不可能再度死去。之前摔散了骨架它也能恢複、能說話,“死亡”在骷髅身上似乎是一個無解的命題。
餘洲想起一件事:“如果你成為唯一籠主,也許你的母親就會降臨。”
樊醒:“她還沒來,也就是說,确實有變數?”
許青原不想糾纏在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上:“先別管這個。怎麽開門,怎麽根據錨點去姜笑的‘鳥籠’,白蟾告訴你了嗎?”
“沒有。”樊醒回憶,“無論白蟾、霧燈,還是其他籠主,都說沒有門。即便我們有錨點,但是沒有通路,我們一樣回不去。”
氣氛頓時凝重。
哭夠了的魚幹用魚鳍揉揉眼睛:“白……白蟾他,跟我說了一件事。雲游之國裏,其實還存在第八個‘鳥籠’。”
這是霧燈的記憶,在最後融合的時刻才竄進白蟾的意識裏。
第八個“鳥籠”緊貼着霧燈所在的“鳥籠”,是霧燈四處探索的時候發現的。
霧燈去過那“鳥籠”許多次。“鳥籠”很小,邊緣模糊,空無一物。霧燈無數次嘗試吞噬或侵蝕這個“鳥籠”,然而無濟于事。無論她做什麽,小“鳥籠”始終不受任何影響。
“空……空白的鳥籠?”餘洲霎時想起霧角鎮的古老師,以及自行建造城市的付雲聰。這兩人進入“縫隙”後便落入空白“鳥籠”,随即立刻成為籠主。
樊醒:“既然是空白‘鳥籠’,籠主就是進入‘鳥籠’的第一個生物。如果霧燈不是籠主,那原本的籠主應該還在裏面。”
“不是霧燈,裏面也沒有任何活物,沒有任何東西。”魚幹竭力回憶白蟾的話,“籠主似乎,不在‘鳥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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