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昭和陸文是一前一後進的飯館,飯畢也是照同樣順序出來。
陸文坐副駕駛上,顧昭灰藍色的眼落在後視鏡裏,那是雙冷若冰霜的眼,陸文不知怎麽忽然就想起電影裏曾見的貝加爾湖。
陸文是個沒格調的人,唯一算是興趣愛好的,就是每周跟陳岚一起看電影。
陳岚買了個移動硬盤,沒事下些盜版電影,兩人拷到電視上看。後來錢稍微寬裕些了,陸文也惦記去影院還王家衛電影票,結果去了那一杯可樂都得十幾塊,陸文再一想,得,王家衛那麽大一導演,在意她個小破電影票錢?于是陸文理直氣壯地繼續看盜版。
所以才說野雞變不得鳳凰呢,陸文窮慣了,花十塊錢都覺得心疼。
她燒了盤炝花生,跟陳岚一人一瓶小賣部買的可樂,在家看盜版的俄羅斯電影。
鏡頭裏的貝加爾湖一閃而過,覆蓋着雪藍的厚冰,看起來冰寒徹骨。
顧昭的車一路開進一住宅區,很奢侈的一座座別墅,天都比別處要清透些,寬闊筆直的道路延伸到盡頭。
雖然在飯館時顧昭說明天去他家,但到底是出來一次,他索性直接将陸文帶回去了。
顧昭将車停好,随後拿鑰匙開門。
陸文跟着他進了屋,顧昭對她道:“浴室在一樓,從這看過去,左手第二間。”
陸文點點頭,老實地去洗澡了。
顧昭家的照明設備很好,映得他房間比白晝還要亮堂,照在他倆身上,陸文覺得特丢臉。
她全身都熱得不行,捕捉不到的焦灼在身軀裏翻湧。她趴在顧昭胸口,顧昭抓過陸文的腦袋,兩人唇齒近在咫尺。
陸文恍惚間有個錯覺,她以為顧昭要吻她,她倆并沒有接吻過,陸文愣了下,試着把嘴唇靠過去。
顧昭卻錯開了她的唇,他黑發散落在額前,那張俊美如雕像般的臉埋到她脖頸上,陸文就覺得有陣刺痛感。再分開時,她皮膚上已經留下紅痕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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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過幾個男朋友?”
“只有……只有一個。”
“用不用我把你現在的模樣拍下來,給他瞧瞧。”
“不要,只有這個……求您,絕對不可以。”同陳岚的見面中,他沒有去提及陸文與顧昭的問題,陸文知道他是怕她更難過。其實發生了這種事,陸文很難認為她與陳岚還能善終。但即便如此,沒有誰能接受喜歡的人看到自己這般模樣。
“那就繼續。”
“是……”
“學兩聲狗叫來聽聽。”顧昭似笑非笑的。
“嗯,汪……汪……”
陸文有些瞧不起自己。
夜晚通常過得很快,但和顧昭在一起的夜晚卻很漫長。她在困倦中沉沉睡去,在疲乏中醒過來。
“我可以用這個嗎?”
在顧昭家的清晨,陸文指着健身室的體重秤,試探着問他。
“可以。”顧昭正鍛煉着,汗液順着他緊實明晰的肌肉流下去,他沒顧上搭理陸文。
陸文站到體重秤上,惦記着陳岚那天說她瘦了,果然數字比起以前掉下去不少。
正瞧着呢,身後顧昭已經走過來。
陸文連忙端正了站姿,跟個小跟班似的兩手交握着,準備跟到他身後。
結果卻是顧昭從身後摟住她,這個動作是很親密的,而且他長得好。此類事情一般是這麽個邏輯,如果金主年老而色衰,即便有愛情,也難免被抨是錢色交易;但如果金主年輕而色盛,即便是錢色交易,也很容易讓人錯覺這裏摻着點美好的愛情。
顧昭雖然不是金主而是債主,但道理也相通。
他流了些汗,但因為顧昭平常極愛幹淨,陸文聞不到奇怪的味道。只是他身上雄性荷爾蒙氣息變得更強烈,跟他低沉的說話聲混在一起,饒是陸文當他是個閻王,都有點暈乎乎的。
結果還是那冷冰冰的聲線讓人回到現實。
“去煮飯。”
陸文被打發到了廚房,顧昭闊着呢,廚房特別的寬敞,流理臺在房間正中圍了個圈,洗手池旁是插着一大把白玫瑰的花瓶。
舞廳那時供十幾號人吃飯,廚房也就是三四平米,剛能站住腳,是從休息室隔出來的。洗菜都得她去廁所洗,所以那時陸文每天早中晚還要兼顧擦廁所工作。
她感慨了一下人跟人還真是不一樣,随後就去開冰箱了。顧昭平常大概是不在家吃飯,冰箱裏空蕩蕩的,就半盒蛋。
打開冷凍艙,孤零零的一盒冰淇淋。
陸文又翻找了一遍廚房,調味料倒是齊全,但除此之外的食物只有一包咖啡。
這讓她做什麽?
陸文估計顧昭也不能讓她跟個沒事人似的去超市,但是難道要他陪,兩個人一起去逛超市?陸文覺得他更不會願意。
後來當顧昭出來時,就看到桌上兩個碗,每個裏面是兩只荷包蛋。
陸文正把咖啡端給他。
顧昭坐在那,拿起筷子夾了荷包蛋,咬一口,愣了下:“甜的?”
陸文膽戰心驚地點點頭:“顧少您應該喜歡吃甜的吧?”連面粉都沒有的冰箱裏,居然會有盒冰淇淋。
顧昭冷冷地嗯了聲,表現的也不算很喜歡。
陸文恭敬地把咖啡端給他,顧昭喝了口:“這個煮的一般。”
顧昭家是意式機,陸文壓根就沒用過,能順利弄出兩杯已經是運氣好了。她和陳岚不喝咖啡,速溶她都沒泡過。
不過既然特地點出咖啡煮的一般,那說明前面的荷包蛋煮的挺好了?陸文胡思亂想。
“坐下吧。”顧昭傲慢地看她一眼,随即發號施令。
陸文坐到他旁邊的餐椅上,一邊喝着咖啡一邊小心地瞄着他,顧昭慢條斯理地把兩個蛋都吃了,眼睛随後望過來。
陸文立即把自己碗裏的蛋夾給他:“您吃您吃……我沒碰過的。”
顧昭嗯了聲,接來吃了。
飯後陸文去洗碗,顧昭看了她背影一會,沉默地走過去。
陸文感覺到顧昭将她圍裙撩起來,文胸扣被他解開。
她被他給按在最靠近窗邊的流理臺上,他握着她的腰發出一聲悶哼時,陸文看到在窗邊築巢的鳥,兩只燕子交替着把泥銜來,它們時而交頸相依偎,時而展翅飛走。
當一只鳥也很好啊。
第十日的清晨,陸文喂金魚的時候,錢生進來告訴她陳先生來了。
陸文在鏡子前反複檢查過自己才出去,她第二次走進會客室,陳岚早已坐在對面。
這個季節降溫總是很快,氣溫比起她剛來到奧斯維辛時又低了幾度,陳岚畏寒,鼻尖微微的被凍紅。
陸文隔着鐵圍欄将他的手握進掌心裏,放到自己脖頸上捂熱:“外面很冷吧。”
“不冷。”陳岚舒展着眉,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總是鐘情又溺愛的。陸文真想暫時性地忘掉她當下的處境,只是這樣沉浸在被他寵愛的美夢當中。可惜那更加不可能,陸文才一擡眼就看到會客室角落裏的監視器。
陸文這些天都在醞釀如何開口,她不願意耽誤陳岚。結果不等她講話,陳岚卻是先望着她:“小文,我不會同意分手的,不要再想了。”
陳岚也就是相貌和氣質,乍一看有些唬人的感覺。不熟悉的人瞧見了,會誤以為他是那種超級優等生。
別說,陳岚确實念過大學,陸文剛認識他時,他還是漢語言專業在讀呢。
那時候陳岚和她一起住在她租的出租屋裏,他時不時就借回來些書。
陳岚有腹痛的舊病,陸文每晚都會在廚房裏給他煮甘草茶。她把陶瓷杯遞過去,順手翻起其中一本。
“我很喜歡這本,你也可以讀一讀。”陳岚鋼筆未停,溫潤秀雅的楷體落到筆記格子裏。
“什麽書呀?”
“德伯家的苔絲。”
“哦。”即使是最著名的作品之一,陸文也沒聽說過,她這種勉強才讀完義務教育的小混混,對文學的認知還停留在四大名著。
“你把茶喝了。”陸文最後還是不忘叮囑陳岚喝養生茶。
“知道啦。”陳岚端起杯子,喝着陸文把藥渣過濾得一根不剩的甘草湯。
次日陳岚醒來,走出房間時,陸文早就去汽修店替人家刷車去了。
陸文是個細膩的人,每天早上出門前,連馬桶圈都刷得裏外一塵不染,用過的毛巾洗淨晾到衣架上,廚房裏餐盤扣着早飯保溫。
陳岚再一瞧,昨天那些書每個都包上書皮了,用的是她以前攢的舊傳單。
即使成績不錯,陳岚畢業後也沒去找工作。他跟陸文一樣,做起了無業游民。
但比起陸文,陳岚可就厲害多了,陸文這麽些年還是最底層呢。陳岚畢業到現在才三個月,就混得跟李老大差不多了,手底下十幾人,負責着兩條街,到哪兒也能落上一聲陳哥。
其實要真說起來,陳岚的臉蛋還真不适合幹這行。
陸文就記得有一次,陳岚在歌廳裏替人值班,被一富婆看上了,重金砸陳岚出臺,誰都攔不住,最後險些鬧得沒法收拾。
陸文當時那醋吃的,差點就要貢獻自己首次酒瓶敲人腦殼的記錄了。
當天晚上,陸文就光溜溜地披了條被單,借着月光跑進陳岚房間,站在床邊望着他。
“小文,你在做什麽。”
“請你出臺。”沒供暖的房間冷得出奇,陸文打了個哆嗦,抱着肩膀在那取暖。
“不要鬧了。”
“沒跟你鬧,給個愛情價吧。”
“你看看你,裹個被單,像電視劇裏侍寝的女孩子一樣。這到底是我賣給你,還是你賣給我啊?”陳岚笑着,陸文臉蛋頓時紅到了耳根,她把被單蓋到了腦袋上,跟個小阿飄似的嗖嗖飄走了。
富婆是某省級高官秘書的小姨子,背景還真是得罪不起。後來陳岚還不得不帶了果籃去人家裏賠禮道歉,到了人秘書家樓下,陳岚看陸文一眼,把圍巾摘下來戴到她脖子上,将陸文纏成個球:“在這等我吧。”
陸文知道,陳岚是怕人家為難她,再讓她感到難堪。
其實陸文不怕承擔過錯,也不怕跟人家低聲下氣,她雖然沒啥文化,該有的擔當還是有的。
結果不等她講話,陳岚卻是先望着她:“這件事你本來也沒錯,我不想你因為這種理由向人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