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 炸橋行動乃至整個計劃完全是我的主意,産生的後果也都由我來承擔。
這句話說出來簡單,但是實際上卻那麽沉重。
我從心裏,都那麽難以原諒自己。
不知從何處走漏了風聲,明明是幾乎立刻下達的指令,卻讓敵人截取了情報。
白阪口作為我方防禦最薄弱的一環,一直被敵人視為突破口。即将失去這條通路讓他們也萬分焦急,竟然放棄了在大島口作戰的主力,暗中調兵迅速趕赴白阪口。
黑田當天接到我的信便受命于晚上趁着夜色炸橋,待到全軍撤退到橋的另一端,炸藥都已經準備好,點火的時候,卻看見橋那端閃現點點火光,敵人順着長橋攻了過來。
血和火光,染紅了那一日的黑色天幕。
炸橋成功了,敵我雙方都損失了不少兵力。
這便是下面彙報上來的所有戰報,完全無法形容那場戰争的慘烈、武士們誓死保衛我藩的意志、和戰争過後橫屍山澗的悲涼。
于我來說,那些死亡人數只是幾位數字,但是,那其實是多少個家庭難以挽回的不幸吧……
雖然知道不應該把這些人命都背負到自己身上,依然難以控制心裏的難受和自責。
另外,白阪口一隊隊長、副隊長以及幾位軍師都親自上戰場,均負了不同程度的傷。
看到這條消息時,我的心髒幾乎窒了窒。
我想起了前不久那個可怕的夢,像是确定一般的拿起黑田臨走前給我的發帶,緊緊的攥在手裏。
活着回來啊,不是說好,一起賞櫻的麽……笨蛋,你可要保護好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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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便覺酸楚難抑,眼角發澀。
自他們出征,已經整整兩個月了。雖然看上去還是沒有什麽進展的僵持狀态,但是聰明人都知道,我們藩的情況,怕是岌岌可危了。
藩中越來越緊缺的糧草,孤立無援的境地面對不斷增加的敵軍,武士們越來越差的身體狀況,現在也只是勉強支撐而已了。
繼白阪口之戰後,敵人稍作休整後便發起快攻,主戰場依然集中在平原地帶,津口島一隊和大島口一隊時不時要相互照應才能勉強維持戰局。
我終于開始明确的想,被稱為賊軍的我藩,倘若失敗,該怎麽辦?
我還沒有明确面對這個問題前,白阪口一隊已經回撤回來禦城了,一直以來都覺得遠在天邊的黑田,終于到了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克制了幾天還是難以抑制心中的思念和擔憂,我擅自決定來到內城視察。
為了不引起太多注意,我只是簡單的寄予書信,隔日沒帶幾個人就前往內城城樓。
這是我們藩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這裏被攻破,整個藩也就跟着淪陷。原本的防禦部隊加上白阪口一隊的支援合計近八萬人,我們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這裏。
“雖然接到信函,但沒想到家主大人會親自前往,有失禮數。”
我來到城池時剛剛清晨,防禦部隊棗成隊長早早便等在軍營外,看見我立刻迎上來。
他後面還跟着幾個将士,我沒有看見黑田的影子,只好笑着應和:“這裏畢竟事關重大,我覺得還是親自看看比較放心。”
“是是,大人裏面請,待下官向您細細彙報一下防禦部署……”
其實我知道,在嚴密的防禦部署,在敵人大軍壓境時也未必有用。我跟着進了軍營,架子上散落着簡筆勾畫的線路圖,營帳中挂滿了各種地形圖。
桌上一杯茶還是溫熱的,棗成隊長捧着茶杯給我:“大人,路途勞累您先喝點茶稍作歇息,我給您介紹一下各處部署。”
他确實講得很詳細,但是這些官方彙報上來的防禦體系我不知看過多少遍,聽了兩句便開始一邊抿着茶一邊心不在焉的走神。
期間帳裏進來過兩個士兵,卻久久不見那個人的身影,我耗到棗成把話說完贊美了幾句,便有點迫不及待的問:“現在這個時辰大部分武士們在做什麽?”
“已經開始訓練了,由黑田隊長負責。”他頓了頓補充,“本來今天應該是我帶領操練,但是聽聞您可能會來,黑田隊長說他不善言辭就讓我負責接待您。”
不、不善言辭?!
我完全無法把這個詞安到那個過去日日和我拌嘴的口齒尖利的家夥身上。
一瞬間的驚訝後,情緒轉而被惱火所取代。
什麽嘛,我特意跑來看他他竟然還要避開我……這是什麽意思啊……
“将士們什麽時候結束訓練?”
“這個……要看訓練的情況,由黑田隊長決定,晨訓完将士們便會稍作休息。”棗成有些摸不着頭腦的偷瞟我一眼,“家主大人,您若是不放心,可以登城視察他們的訓練情況。”
“不用了,我等到晨訓結束就可以了,你有什麽事先去忙吧。”
那天,我真的就一個人在帳裏等了好半天,等太陽已經升到老高,那個熟悉的身影才撩起簾子進入帳中。
時隔三個月再看他,黑了,也消瘦了,眉宇變得更加冷峻。他的手腕還纏着繃帶,不知是什麽時候受的傷。
你還好嗎?我本來想脫口而出的話又覺得矯情,死死的含在嘴裏。
明明日思夜想,真正站在我眼前卻那麽的近鄉情怯。
我還沒來得及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卻開口先說,“你還沒走啊,真是悠閑啊家主大人”
又是那種懶洋洋的、拖腔拖調的不耐煩語氣。
我氣惱的拍了拍桌子,“請注意身份,武士就是這麽對家主說話的嗎?”
黑田擡起眼定定的看着我,我感覺自己渾身的氣勢瞬間被他尖銳的眼神磨去一半,但還是直直的瞪着他目光交接。
片刻他移開眼睛:“那麽大人,您此次來有何吩咐?”
我最受不了他這種疏離的公事公辦的口吻,同樣硬邦邦的回敬:“我來視察我藩最後一道屏障的防禦情況,這不行嗎?”
誰料黑田竟然嗤笑一聲:“視察有用麽,您只不過坐在帳裏,聽武官彙報一下一模一樣的東西,又有什麽收獲呢”
我瞪着眼睛:“在與你無關!”
“可是您知道您突然前來給我們帶來多大麻煩麽?就拿您手裏那杯茶,您以為這裏是條件優越的後方随時供應麽?還有,因為不知道您具體來的時間,棗成堅持将今天的晨訓提前了一個時辰,您了解戰士們的辛苦麽?”
他冷言道:“一直呆在最安全地帶的您,是無法從彙報上明白前線的殘酷和危機的。”
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語塞之際又不可避免的委屈和難受。
他們都道打仗的苦,可是又有誰知道我心裏的苦。雖然身在遠離戰場的安全地帶,但是需要時刻心系着戰場,一場小規模沖突都能讓我徹夜不眠。
最挂念的人也在前線,有多少次我恨不得自己沖向戰地看看他是否平安。
還有,所有所有的責任,真的都在我的肩膀上。
這些誰又會為我考慮呢?
我看着黑田線條分明的臉,帶着疲憊和憂慮。
可是現在誰不是呢?
我真是多事,我真是不該來找他,我真是自讨沒趣!
我也湧現出一股深深的無力,單方面的喜歡,真的感到好辛苦。
百感交集湧在心頭,我卻只能賭氣道:“既然你是這樣認為那你可以放心了,我這就啓程回去躲到安全的地方,不會再到前線給你添麻煩的。”
我說罷就起身,最後沒再敢看他,直到走到帳邊才勉強說:“黑田,不管你服不服我這個家主,務必好好打仗……活着回來見我。”
背後沒有回答。
我咬了咬牙徑直走出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