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 夏天當之無愧為一年中最富有生機的時節。遍地開着美麗的野花，清澈的河裏慢悠悠的游過幾尾小魚，蟬在枝頭不知倦意的釋放着整整一年積攢的精力，林間還時不時跑過一只野兔。
趁着還沒收到軍情的空當，我揉着疼痛的額角，跑到林間散步躲清閑。
現在藩裏已經少有人走動了，出來買東西的人也是行色匆匆，自從頒布了婦女也可以參軍的軍令，連過去三三兩兩聚集的憂心忡忡的婦女都不多見了。
我駕輕就熟的在林間穿梭，竟聽見前面有斷斷續續的童聲，不由慢下腳步輕身靠近。
一個女孩子歡快的說：“真的活了呢，長成小樹苗了！”
“嗯嗯！”男孩子也興奮道，“當初也不知誰插了個樹枝在土裏，現在好像都生根了！”
“看來也有人在照料它的，你看我們這麽多天沒來澆水，它也沒枯死。”
“它不會枯死的，它現在可是一棵樹了，樹都是可以自己長得高高大大的……”
我藏在樹後，垂下眼簾斂住眼中的驚訝。
他們說的這棵小樹苗，是我親手栽下的。
“那株花很美，可以的話我想找棵樹接種它……”
只因為黑田在臨走前說過這樣的話，我便在櫻花凋謝後将枝叉□□土裏。剛開始還記得常來澆水，後來忙起來也就忘了，沒想到還有小孩子代我照料它。
不過想到黑田，還是讓我心裏不那麽好受。
在那次在前線不歡而散之後我便再也沒聯系過黑田，下指令都是通過棗成傳達。
與其這麽說，不如說我刻意回避掉與他有關的一切。大概是因為每每想到他，都會覺得疲憊。
Advertisement
喜歡一個人那麽久，雖然明知道這份感情沒有結果，可是不斷投入情感卻絲毫換不回對方一點點好意，還是難免心灰意冷。
就像那種“我喜歡你好久了求求你看看我對我好一點兒”似的卑微的祈求，堅持了太久，直至有一天投入的感情冰冷枯竭，再也無力付出更多的愛。
更何況身為家主的重擔已經壓得我無從喘息。
“诶，和醬！你說，這棵小樹苗會長成一棵什麽樹呢？”我正郁結的想着，又聽見那個小女孩興致勃勃的問。
“會是很高很大的樹吧，也許會結很多果子！”
“不對哦一定是櫻花樹呢”小女孩肯定的說，“我家可是插花的啊，雖然現在沒有人來插花了，但是我見過媽媽插花哦，用過這種櫻花枝呢！櫻花開放時很漂亮，但是凋謝後也很不起眼呢，一般人都不知道的！”
小男孩愣了一下，竟然諾諾的蹦出一句：“你要是花的話，一定是櫻花吧。”
“诶……诶？”
啊，真是稚嫩的青蔥年華啊
明明自己也只有十八歲，自認為也沒有很成熟，卻情不自禁的說出這樣老氣橫秋的話。
或許心裏積壓的東西，已經快要超出負荷了。
我默默的走開了。
我現在真的不求什麽了，什麽求而不得的禁忌感情，真的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希望他能夠平安回來。不管藩中體制發生什麽改變，我們還能活着看到彼此，在每一年櫻花盛放的時候一齊賞櫻。
然而我知道，即使這樣也是奢望。
次日，我就從前線發回的戰報上，看到了翻天覆地的噩耗。
濑谷統領的津口島一隊，發生了重大失誤，一半敵軍幾乎攻破防線。
“怎麽回事？！”我完全控制不住情緒，幾乎大發雷霆，袖子一甩将茶杯打翻在地，“詳細情況呢，濑谷怎麽可能中這種調虎離山的低級錯誤？！”
本來那一戰是我方占據上風，但是優勢也沒有明顯到可以一舉殲滅敵人，兩方均有損失，也難以估量敵人有沒有後備兵力。這種時候最好便是見好就收，這種簡單的戰略連我都懂。
但是領導過大大小小戰役、熟悉各種兵家策略的濑谷，竟然下令大部隊乘勝追擊，緊咬敵軍不放，連防衛軍都撤走大半。
以至于敵人反撲時，津口島防線由于防守人數太少不攻自破，現場士兵據說甚至慘遭屠殺。直至回防的援軍趕回，超過半數的敵軍進入已經防線內部，已然失了時機。
雖然沒有放棄，但是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拖延敵軍突破防線的時間而已。
“這個，家主大人，下官真的不知啊！濑谷隊長是我們最高的統領，服從軍令只是我們的職責啊……！”
那名武士哆嗦着說，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我依舊怒火中燒：“濑谷身為隊長下達了錯誤指示，那麽多副官就不知道攔住他麽？再說了，就一股敵軍值得調動關卡那麽多兵力麽，這根本說不通啊！”
“這……其實據說，格外副将都勸阻過，但是隊長……”
我失去耐心的聽他吞吞吐吐，揮揮手讓他退下，迅速傳喚所有家主家臣召開緊急會議。
下一步，只能加緊禦城了。
絕對不能再失敗了。
我捏緊拳頭，聽見了骨節清晰的響聲，高聲下令：
“現裁減所有邊防，再調配到津口島五千兵力！如果能保住津口島固然最好，如果保不住，一定不能讓敵軍進入內城！”
……
經過多次調查，我才知道濑谷這次失職的全部原因，就是因為柚子被當做俘虜抓走。
聽起來雖然讓人震怒不已，但是冷靜下來，我也不難理解。
柚子是濑谷的心上人啊，眼睜睜的看着所愛之人面臨生命危險，也會下意識的想要營救吧。
只是，濑谷身為隊長，理應以大局為重……為一人之命将所有人都置于危險，實在太過自私。
在危亡大義面前，兒女私情理應微不足道。
津口島奮戰的這些武士，堅持了整整三日，最終無力回天。
我方将士損傷慘重，不知多少人的鮮血染紅了土地。怎奈敵軍數目龐大，在亂了陣腳的情況下物資無法運送，随着傷亡的增加，我軍實在力不從心，在第二批援軍趕到之前關卡失守。
津口島本是一片花海，我藩最漂亮的鮮花都出自那裏，據說一戰過後，滿眼的花都是紅色的。
總隊長濑谷負傷嚴重，由于前期領導的重大失誤，被撤除職務回後方養傷。
藩裏留下的人也不多了，或是毫無門路逃跑的，或是知道逃走也無處可去的，人人都龜縮在內城裏惶惶度日，祈求內城的防禦固若金湯。
現在，我調集全部軍隊将內城包圍保護起來，眼看大批敵軍從四面八方湧向這裏，讨伐的口號即使在夢中也依稀高喊在耳畔。
這天晚上我去了一次神社，雙手合十虔誠的參拜。
猶豫了好久也不知許什麽願，只覺得所有的願望在此刻危在旦夕之時都顯得貪婪。
我向外看了看，月光落在樹梢，和着清風微微擺動，繁密的葉片簌簌絮語。
今年夏天真的很美。
希望這不是我們見到的最後一個夏天吧。
就許這個願望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