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聚散
大約是老天爺也不忍心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場景,隆冬的風吹下常青樹上簌簌撲落的雪,南商縣剛晴一中午的天空,又滿是灰霭。
劉嬸呆呆地流着淚,好一會兒才說:“一媛,這就是我那大兒子,你來跟他打聲招呼吧。”
一媛走上前來跪下,卻已經哭成了淚人。
劉嬸抹了抹眼淚,說道:“今年六月份的時候,省城裏有個要高考的學生不知怎麽的想不開要跳樓。聽人說當時人學校裏老師校長都在那兒勸,我這兒子才剛當上輔警一個月,連個正式的編制都沒有,單槍匹馬地就趕過去就去救人。那學生的家長失心瘋了一樣,在街道上到處砍人,還挾持了那孩子的班主任威脅他們。大鋆好不容易救下那老師,結果自己卻……”
劉嬸隐去了結果,哽噎道:“後來他同事趕過來送到醫院裏,已經都來不及了。他的單位本來要把大鋆埋到市裏的公墓裏,我尋思着他一定也不想待在那兒,就給那些領導說好話,把他火葬了,帶回來安置在這兒了。”
劉嬸拉住一媛的手拍了拍,一雙手早已被淚水浸透了:“孩子啊,你也別哭。我兒子大鋆啊,是見義勇為,還上了當地的報紙的。”
她話說得自豪,可是一雙眼卻早已經告訴別人心中那萬箭穿心的痛苦。
一媛顫抖着給熊鋆燒了紙,問道:“您恨他們嗎?那個學生家長,那個老師,那個學校。”
劉嬸搖搖頭:“只是後悔,為什麽要讓他去興安,那就不是個好地方。我是個苦命人,年輕的時候虧心事做多了,老天爺懲罰我也是應當應分的。可是就算要報應,也合該報應到我身上,關我兒子什麽事呢?”
一媛抱住劉嬸,放聲大哭:“老天爺不公平……是老天爺不公平!”
劉嬸兒把一媛摟在懷裏,亦是泣不成聲:“是。我兒子救了人,他是好孩子。是老天爺不公平……”
一媛心神激蕩,幾乎要脫口而出:“幹媽,我!我……”
可是話到了嘴邊,她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我知道你也是好孩子。我丢了一個兒子,菩薩問心有愧,讓你來救我另一個兒子。一媛啊,幹媽沒文化,也沒見過世面,就指望着小羽能考個大學,将來有個出息。這事情一直還瞞着他,就是怕他跟他哥一樣,半路上不讀書了,最後落這樣一個下場。我怕啊,幹媽怕啊!”
劉嬸緊緊地抓着自己的前襟,激動地說:“小羽是我偷來的,我找老天爺偷來的,說不定老天爺哪一天就要把他要回去了!一媛!一媛啊!你得幫幹媽看着!好好看着他!讓他別走了歪路!”
一媛點點頭,她握着劉嬸的手給她磕了一個頭:“當着熊鋆的面,我給您發誓,我陸一媛,一定照顧好小羽,讓他考個好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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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孩子!”劉嬸緊緊抱住了她,将所有的感激都隐在了這一場痛苦裏。
大雪落滿碑上,碑文上的照片上,英俊帥氣的年輕人正微笑着看着她。
回來的路上雪又小了許多,熊羽和陸一帆一路無言地走着。
熊羽和一帆兩人寫完作業就動身出發前往山那邊,一直陪着豆芽兒直到下午離開。豆芽兒婉拒了兩人的邀請,只說“自己想多陪一會兒爺爺”,熊羽和一帆也就不再多勸。
熊羽強自歡笑道:“爺爺身體不錯,開春了應該能請狗子哥幫忙送到醫院裏去複查了。”
這一個寒假熊羽兼職打工零碎掙了将近五千塊,他自己留了1500,餘下全給了豆芽兒,讓她過年了給爺爺和自己買點好吃的。
一帆拉住熊羽的手,安慰着迎合:“是的。”
熊羽有些難過地說:“上次拿錢的時候,我看見我媽的抽屜裏還很有些錢,可是她沒有拿出來,想必是留給我哥娶媳婦和我上大學的。”
陸一帆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熊羽苦笑一聲,故作輕松道:“不過好歹,我娶媳婦不用給彩禮了。”
陸一帆笑道:“是!你不給,我來給也是一樣!以後風風光光把你娶進我陸家門。”
熊羽輕輕打了陸一帆一拳:“占便宜占不夠是吧。”
有人陪着,回家的路總是不那麽長。他們到家的時候,驚訝地發現一媛和劉嬸已經回來了。
“姐?”一帆進了門,看見一媛的眼圈有點紅,頓時聯想到了市裏的熊峰身上,有些生氣地質問:“他惹你了?”
熊羽莫名其妙地問道:“誰啊?”
一媛搖搖頭:“沒有,凍着了,烤會兒火就好了。”
劉嬸去廚房擇菜,而她的面前剝了一堆栗子遞給兩個孩子。等他們坐好,一媛說道:“我給劉嬸溝通了一下,這學期上完了請人幫忙,把你們倆轉學到縣裏的鹿中。鹿中是寄宿制,生活也有個保障。”
一帆搶先問道:“你呢?”
一媛用只有他們姐弟倆看得懂的無奈笑容,對一帆說道:“鹿中剛退休兩個英語老師,正缺着。楊校長昨晚上已經給我打了電話,讓我預先寫申請書,教書滿一年以後就能調動了。”
一帆心中自然明白,不會有這麽巧的事情,一定是熊鳳青這個省教育系統上的人大代表說了話。
他看了一眼熊羽驚喜的表情,預先回答了熊羽的問題:“對,你也去。”
一媛笑了笑,說道:“鹿中可是好學校,一帆不用多說,小羽這學期可要加油啊!”
熊羽興致勃勃地滿口答應:“好嘞好嘞!謝謝一媛姐!”
一媛摸了摸熊羽的頭,然後又對一帆說道:“華大冬令營的名單曉佳去打聽了,應該是有你的。初十開始訓練,訓練一個月,吃住都在B市,你回來咱們學校應該也開學了。資料我放在你房間了,這兩天好好看看。”
一帆平靜地點點頭,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餘下這幾天,一帆和一媛一直在前川村待着。因為陸學霸的良好作息,連熊羽都不好意思多貪一會覺,還真就在陸一帆的督促下把作業做得差不多。
一帆自不必說,一媛則每天跟着劉嬸忙進忙出,還真就像一對母女一般。一帆看在心裏,卻也無可置喙。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便就到了一帆出發的日子。
這一天熊羽自告奮勇送一帆去縣城坐車,又為兩個人争取到了一點獨處的時光。
汽車票買在一個小時後,而兩個少年卻在汽車站一個隐蔽的小角落裏溫存。
一帆把熊羽壓在牆上,狠狠在他脖頸處吸了幾口才平複住心情。他們正當燥動的年紀,幾乎天天都想膩在一起。可是他們在家裏只有每日的夜晚,以及這種單獨出來的時候才能有點讓自己肆無忌憚的機會。
走南闖北到這麽大,這還是一帆第一次拖延時間,遲遲不肯上車。
熊羽看了看一帆手上的表,依依不舍地說道:“要發車了,走吧。”
一帆捏着他的手,定定地看着熊羽,此刻竟然憑空生出了一點離別的苦悶,他有些悵惘地說:“真想快點高考。”
快點帶你離開。
熊羽湊上前去,親了親他的唇瓣,笑道:“拿個第一回來啊,男朋友。”
一帆被這一句話逗笑了,悶聲在他耳邊吃吃地笑了好久才說:“欸,我怎麽覺得……你像個古時候那種,送丈夫赴京趕考,含淚送別的小媳婦兒似的。”
兩人難得有這種機會調情,熊羽也不願意破壞氣氛,幹脆順着他的毛摸,順口接道:“陸少爺別變成陳世美就好。”
陸一帆捏住他的下巴,再一次狠狠地親了他一口。
“等我回來。”他鄭重其事地承諾。
熊羽拿出小靈通晃悠,得意地說道:“放心,話費管夠!”
寒假餘後的時間,兩個人好似又回到了當初剛放假的時候那種聚少離多,只能隔着千山萬水電話訴衷情的時候。
熊羽又回到了縣城裏,而陸一帆偷偷留下來的手機,也只能每周末的晚上将近半夜的時候,才有用武之地。
有時候電話通着,一帆戴着耳機躺在集訓宿舍裏,聽熊羽唱情歌。酒吧那被放大到誇張的混響在熊羽嗓音的渲染下,在陸一帆耳中也變得逐漸柔和。
這日複一日的思念,不僅費電話費,還費煙。
“過往”酒吧裏後來幾乎人人都知道,那個駐唱的帥小哥跟他“女朋友”好得蜜裏調油似的,幾乎一有時間就打電話去了。酒吧老板是個機靈人,看着慕名而來的客人越來越多(以女學生居多),幹脆開發出了一項“點單送合唱”的業務。
熊羽趁此機會借了個攝像機把他跟別的妹子合唱情歌的視頻錄下來,拜托老板發給了陸一帆的QQ——
——收獲了遠在天邊的陸一帆的威脅一枚,和男朋友恨得牙癢癢的快樂一次。
當然,後來熊羽在店裏登QQ的時候,收到了陸一帆在華大草坪前和一個姑娘的合照一次,這照片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肖澤暮。
熊羽嫉妒地眼睛都紅了,死死地盯着照片,目光差點把電腦屏幕刺穿了。一整晚上都心神不寧地想,這姑娘到底是傳說中的那位“李雨彤”,還是陸一帆另結的“新歡”!
于是當晚,“過往”酒吧的帥氣駐唱小哥,一改以往的傷心model,莫名其妙地将《雙截棍》循環了一晚上,整個酒吧的畫風陡然就清奇了起來。
就這麽着,開學的日子悄然來臨了。
文科班的老師慣常愛拖堂,而熊羽下課鈴一響就“奔向理科班廁所”的時候也越來越多。盡管每天中午,他還是跟一媛一起吃午飯,對于某人到底回沒回來門兒清得很,但就是耐不住那顆想要張望一下理科班的心。
幾次下來以後,開始還感動的無以複加的陳柏終于确定,自己曾在小羽哥心中第一位的桂冠,已經被“趙川鎮高中考神”輕而易舉地摘走了。
這樣的日子熬過了兩個周,熊羽終于等到了陸一帆回來的電話。
這周六一大早,他早早來到了縣裏的汽車站,來到他們分開時候溫存的小角落裏抽完了一根煙,這才走到了出站口。
他看着從省城來的班車逐漸臨近,那份整個寒假都虛無缥缈不知道挂在誰身上的一點幽思,終于堪堪在此刻落了地。
汽車門打開,他看見陸一帆拖着箱子向他走來,于是他歡喜地招了招手。
“陸一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