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黯然
熊羽打量着面前這兩人。
年輕的那個他見過,就是他們在火鍋店遇到的語氣讓他不太舒服,且被張曉佳評價為“不是什麽好東西”的年輕人,熊峰。
而旁邊這位老人,身着不帶褶皺的休閑衣褲,雙手拄着一根被磨得光亮的黃花梨拐杖。于是熊羽擡起頭,仔細地端詳着這位“熊伯伯”的面部輪廓。
他的面容十分慈祥,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睛裏好像沉澱着來自歲月的陳釀。輪廓方正卻不失柔和,從撲面而來的睿智中,莫名帶出了經久不去的書卷氣。
這感覺給他帶來很濃厚的親切感,熊羽覺得自己也許在哪裏見過這個和藹的老人。
熊鳳青往前走了一步,拍了拍陸一帆的肩膀,用長者的關心口吻道:“我昨天就聽熊峰說你來了興安市,怎麽不回家來呀?”
回家?
熊羽不動聲色地與肖澤暮對視了一眼,後者悄悄咬耳朵:“這就是照顧一帆他們的人,熊鳳青,興大的校長。”
熊羽暗想:“大人物啊,看起來就挺厲害的。”
一帆仿佛沒看見熊峰一樣,平和地問道:“來學校補個手續。馬上要去新學校補習了,想着待不長久,就沒去打擾您。您這是去哪兒?”
“去機場。放假了,跟着熊峰出去散散心去。”熊鳳青狀似無意看了一眼站在他旁邊的熊羽和肖澤暮,說道:“肖澤暮我認識,這孩子是誰啊?以前怎麽沒見過。”
“也是我同學。”陸一帆的手心微微出了汗:“您趕路,我們就不耽誤您了。過年了我跟我姐再回來看您。”
他正要走,熊峰卻突然說道:“正好遇到了也是巧。一帆你跟我過來一下,我有點附中的事要問你。”
當着熊鳳青的面,一帆不好多說什麽。他只能回頭看了一眼同伴,然後跟着熊峰走遠了幾步。
肖澤暮看熊鳳青一直盯着自己,實在如坐針氈,悻悻地說道:“那熊伯伯我也一起過去,一帆好久沒在學校了,有些事不太清楚。”
于是,熊羽在稀裏糊塗間,就被他們留在這裏獨自面對這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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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正旁若無人,面帶微笑地看着遠去三人,熊羽自覺氣氛尴尬,于是也就靜靜地站在原地,等他們三人說完。
“你叫什麽名兒啊?”
熊羽愣了一下,後知後覺他在跟自己說話,于是依言回答:“熊羽。熊貓的熊,羽毛的羽。”
熊鳳青并沒有看他,就像老人平日裏跟孩子拉家常一樣,随口問道:“也是過來玩嗎?”
“來看看大學是什麽樣子的,給自己高考加點動力。”
熊鳳青挑了挑眉,和緩而贊揚地點點頭:“嗯,是個好方法。想考這兒嗎?”
興大是本地乃至全國都榜上有名的學校,熊羽搖頭很是遺憾地笑道:“可能……考不上哦。”
熊鳳青鼓勵:“怎麽考不上?小孩子努努力,沒問題的。”
大抵這樣的書香門第,是不曾知道家裏有一個學渣孩子是怎樣一種體驗的。熊羽沒有再接話,繼續延續剛才的沉默。
而那頭一帆站定,卻恢複了自己不加掩飾的語氣:“你有事?”
熊峰惡劣地笑了笑,這笑容瞬間讓一帆想起當初他看見熊峰抱着別的女人親的時候,對他露出的挑釁的笑容。可是這個角度他正面對着熊鳳青,不好發作脾氣,只得暗自忍耐,當做沒看見。
熊峰暗示道:“我知道,你姐有個男朋友,她還帶着那個男到過我家周圍。”
“跟你有關系嗎?”一帆反問。
熊峰嘲諷道:“所以你沒必要對我這麽大惡意。我跟她各玩各的,誰也不欠誰。我沒把這個事情告訴我爸和你舅舅,你們姐弟還要感謝我。”
他冷下了神色,嘲諷道:“陸一媛才是不守婦道。你們姐弟要記我們家的恩,別忘了你們這些年一直在麻煩誰!”
一帆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當即就要沖上去可是及時被後趕來的肖澤暮及時拉住了手。
肖澤暮才不忌憚他,玩世不恭地反諷回去:“21世紀了,不興養童養媳那一套。就算熊伯伯他們有意撮合,那也要看一媛姐自己答不答應,您自個兒一廂情願,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肖叔叔的小子。”熊峰輕蔑地笑了笑:“我們熊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嘴,狗拿耗子。”
此人果然有人見人恨的本領,只淡淡一句話便成功讓肖澤暮額角的青筋也突突直跳起來。
正在這時,只說了三句話的熊鳳青開口了:“熊峰,說完了沒有?”
熊峰洋洋得意地瞟了兩個沒成年的小子一眼,雙手插進西裝褲口袋繞過他們走回去:“完了。爸你去校門口等我,我把車開過來。”
熊鳳青含笑看了一眼陸一帆,囑咐道:“那我們就先走了。一帆,過年跟你姐一起回來。”
“好的熊伯伯。”一帆強逼着自己微笑,從嘴裏擠出了這幾個字。
目送他們遠去,熊羽這才走過來問道:“你們怎麽了。”
“什麽玩意兒。”肖澤暮緊緊咬着後槽牙,恨不能把熊峰盯出個窟窿讓他原地死亡。
一帆回過神來,這才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熊羽迷惑道:“就問我叫什麽?然後讓我高考努力,然後就沒了。”
“沒問別的?”
“沒有。”
陸一帆控制着自己沒罵髒話,沉默不語地帶着兩人往食堂走去。
“你覺得那個伯伯怎麽樣?”陸一帆突然開口。
熊羽想了想:“嗯……看上去挺親切的,也很有威儀。不過既然收養了你和一媛姐,人應該挺好的吧。”說起這個他又興高采烈地補充道:“他也姓熊,你看,我們姓熊的,人都很好。”
肖澤暮涼涼地擠兌:“除了他兒子熊峰,真他媽是個奇葩。”
熊羽點點頭,略帶疑惑地問肖澤暮:“他兒子是讓人不太舒服,不過你怎麽也不喜歡他?”
肖澤暮看了一眼一帆的反應,這才說道:“那奇葩說陸老師不守婦道,明明自己還在外頭花天酒地玩女人。”
熊羽呆呆地轉過頭,看着人早都走沒影的香樟大道,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熊峰這個“不守婦道”說的是誰,一口火差點沒炸了腦袋!
他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在線暴躁起來:“草|他媽他說誰!我草了!他媽逼的,媽的他再敢說一遍老子往死裏打!”
陸一帆長嘆了一聲,拉住了氣得跳腳的熊羽,疲憊地說:“我姐也不喜歡他。要不是礙着熊伯伯的臉面,根本不願意跟她多說一句話,去年除夕他出去找小姐我姐也知道。反正她不會嫁給他的,跟咱們家沒關系。”
熊羽氣憤地說:“今年除夕別去了,什麽人啊。”
一帆苦笑了一下,回避道:“先吃飯吧。”
肖澤暮拿着兌好的飯票過來:“咱們仨吃魚肉火鍋。”
陸一帆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說道:“再撐幾年,到時候我們就離這兒遠遠的,那時候什麽都好了。”
熊羽依舊忿忿不平:“憑什麽!就憑那人滿臉坑包,猥瑣氣質?要不是我有嫂子了,我一定撮合我哥跟一媛姐!我看誰敢讓一媛姐受這種鳥人的氣。”
陸一帆微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情複雜地說道:“我姐也不是嫁不出去,你就別操這份心了。”
興安大學食堂的小火鍋又便宜分量也足,兩個人連着添了好幾次,直吃得腦滿腸肥才摸着肚子踱出校門。
肖澤暮叫了個的士,直接将他們送到了市中心的家門口。
在市中心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下一層複式公寓,肖澤暮的家境也算可見一斑了。熊羽在進門換鞋的時候偷偷問陸一帆:“男朋友,你朋友都是這一挂的?”
“只有他們家而已。”陸一帆頭也不擡,對老友家裏情況如數家珍似的:“我小學轉學後認識他到現在,也就見過這麽一個家大勢大還有錢的。”
“80年代下海做生意的多,也還行。”肖澤暮接過他們倆的雜物袋,毫不避諱地說:“我跟一帆從小競争到大,初中還追過同一個女孩子,最後莫名其妙就成了好朋友了。”
一帆淡淡反駁:“我沒追,你自己慫,拉着我去的。”
肖澤暮渾不在意地搖搖手,說:“初中三年,高中一年一直在一個班,還讓一媛姐輔導過英語。我爸我媽可喜歡他們倆,我家就是他家,陸一帆暑假來的次數都快趕上我自己在家呆着的時長了。”
“你少誇張。”陸一帆道:“我們家不也是你家嗎?我也就是沾了我姐的光。”
“一媛姐剛畢業就直接進了附中,還是我們學校教學能手,陸一帆在學校鼎鼎有名,唉……”肖澤暮繼續給熊羽介紹,“他們倆簡直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啊。”
熊羽深以為然的猛點頭。
一帆輕車熟路地翻出冰水,找出三個杯子倒上,俨然一副主人做派,肖澤暮和熊羽就像兩個吃飽飯的甩手大爺,等着人把水拿過來,就差往嘴裏喂了。
肖澤暮感嘆道:“當時我們學校聽說一帆也要跟着走啊,還給他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啧啧,讓人羨慕!”
熊羽一道感嘆:“學習好,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啊……”
陸一帆看着這倆癱在沙發上的大爺,又好氣又好笑地端水過來,遷就得什麽話也沒埋怨。
“我要是沒個學習,不說整日裏被熊峰明裏暗裏的嘲諷,恐怕連自己都養不活,更別說我姐了。”他坐下來踢了踢肖澤暮的腳,把水遞給熊羽:“我又不像這家夥,家大業大的,啥都不愁。”
肖澤暮吃的實在太飽,都懶得動,要死不活地翻了翻嘴皮子:“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罵我啃老。”
陸一帆莞爾,安靜地喝水去了。
肖澤暮說:“洗澡水熱着,陸一帆你打籃球了先去洗?咱們也早點睡,明天八點就得去翠微山門口集合呢。”
夏至已過,夜幕又來得快了些,洗完澡的陸一帆和熊羽已然睡在了客卧裏。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帆隐約覺得熊羽不怎麽開心,于是出口問道:“怎麽了?”
他得到的,仍然只是那句“困”。
一帆心中狐疑,但也只是掖了掖被子,将空調調到合适的溫度,關了燈躺下:“困就早點休息。”
“好。”熊羽雖然嘴上這樣答着,但卻看着吊頂精美的天花板,眼睛怎麽也閉不上。
他此刻真切地體會到了自己到底浪費了多少時間,自己曾經那一畝三分地的眼界又該是多麽狹小。
他小時候看過一本馬克吐溫的小說——《王子與貧兒》,裏面的王子和貧兒互換了身份,但是最終王子拿回了自己國家,貧兒依舊只是貧兒。
他側過頭,看着似乎已經閉上眼的陸一帆,暗自想:“一帆,我好像偷拿了別人的人生一樣。”
就像貧兒。
“怎麽了?”一帆的聲音很清澈,果然沒有一點睡意。
“感覺睡在這兒,沒有睡在家裏踏實。”話音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一帆嘆了口氣,還是把他摟緊了懷裏,玩笑一樣地說道:“提前習慣一下,你男朋友努力,以後咱們家也弄成這樣,睡多了你就習慣了。”
熊羽噗嗤一聲笑出來,悶悶地在他胸口說道:“這麽自信,真像我男朋友。”
一帆沒管胸口的濡濕,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別想那麽多,睡吧,明天又是一個晴天了。”
晴夜無風,繁星閃爍。
而此時的前川村裏,劉嬸的電話卻響了。
劉嬸愣愣地看着那個號碼很久,始終沒有去接。過了一會,短信的聲音響起。
“金枝,我想跟你聊聊陸一媛,我等你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