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緣故
好在這一壺酒沒有宋嘉書想象的多,只倒了六盅就空了。
宋嘉書再細看這壺,才發現這玉壺通體細長跟觀音的玉瓶似的,玉色潤白壺璧又厚實。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在門口躬身站着,跟朵壁花一樣安靜的蘇培盛一眼。
四爺心情不好,自己都能看出來,這個跟了四爺幾十年,都快成了精的貼身太監自然更明白。
四爺喝多了,自己要被福晉責罰,蘇培盛自然更跑不了。
所以這壺才這樣淺。
果然四爺喝了這一壺,雖有不足,但他到底不是個放縱的人。相反,對旁人,對細節嚴苛的人,對自己要求也嚴格。
既然已經灌了一壺,四爺也就沒有大半夜的讓蘇培盛再跑一趟拿酒。
他側頭看着白亮亮的月色越過窗戶紙鋪進來,默默坐了片刻,便轉頭對宋嘉書道:“今日到底是佳節……回去換件厚點的衣裳,出去看看月色。”
宋嘉書如蒙大赦,進了內間。
白南也跟進來,邊手腳麻利的給她挽頭發換衣裳,邊小小聲的将外頭的消息告訴自家格格。
——
且說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在這府裏各院打聽消息都有自己的法子。
福晉處沒的說,捏着府裏的總鑰匙,除了四爺前院的事兒,別的就沒有福晉不能管到的。下人們也都是人,生死捏在福晉手裏,自沒人敢跟福晉說個不字。
而兩位側福晉,一位是幫着福晉管了多年的王府,有不少自己人安插在各處;另一位則是得寵的炙手可熱,又手面大方,自然有的是人趕着把消息送進去。
至于各位格格處,就要各顯神通去打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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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個打聽,也不是白南出去,見了人就跟丢了孩子上街尋人似的問:爺今晚住在哪兒?
要真這樣二百五沒規矩,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各小院打聽消息的來路,多是府裏的雜役們。
格格們的人手有限,不似正院和東西大院獨門獨戶,所有的差事都是自己院裏的人做。
格格們就那麽幾個人服侍,于是許多灑掃、晾曬、栽種花木、糊窗換燭等活都是用府裏通用的雜役太監和仆婦。
雜役處也負責掃府裏各處的路,所以消息靈通的很。
白南方才就是去後院的雜役處,以安排明日給四阿哥糊窗子的事兒為由頭,打聽四爺晚上去了哪兒。
結果就聽到一個驚天八卦。
白南跟地下黨似的說話小聲又急促:“原本今晚四爺是去了李側福晉處的,據說李側福晉還叫大廚房送醒酒湯呢。”
四爺和福晉都是愛幹淨的人,不愛看路上落葉枯草的。
所以小太監們都是晚上落鑰前各處掃一遍,第二日淩晨三點前再來一遍。
結果今晚在西大院門口掃地的兩個小太監,就看到四爺從西大院含怒拂袖而出,李側福晉還追出來扒着門框又哭又求,大放悲聲,然而四爺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後西大院裏就傳出了李側福晉砸東西的聲音,據說砸了整整十八個杯碟。
宋嘉書邊給衣裳系盤扣邊詫異道:“這是謠傳吧。”
李側福晉有兒有女,主要是也有年紀了,她不信李側福晉會扒着門框嚎啕。
白南笑了笑:“格格還不知道,那起子沒王法的嘴,三分也會說成十分,背後除了兩位主子,誰不敢編排呢。這些哭啊鬧啊大概是他們吹出來的——但爺惱了從李側福晉處離開,應該是真的。”
宋嘉書搖頭:“那也該去年側福晉處。”
白南蹲下身子給她抹平裙角,然後起身又湊到她耳邊才低聲道:“去了的,爺就是先去了東大院,只是沒待一會,就又出來了。我聽說了就趕緊往回跑。”也沒趕得上提前回來報信。
白南的眉毛在臉上團成一個團,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一定是年側福晉,見爺今日惱了,便特意将爺推到咱們這兒,盼着格格你倒黴呢!”
宋嘉書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的目标是躺贏,目前看來得先躺槍了。
——
屋裏白南抓緊時間給主子傳遞情報,外頭白寧覺得心都要跳到嗓子外頭來了。
自家格格在裏面換衣裳,而喝完酒的四爺就在東側間背着手轉悠。
凝心院四爺來得少,今日更是沒人想着四爺會過來。
所以白日格格練了一半的繡活還随手擱在多寶閣上頭,四阿哥的兩個蹴鞠和跟五阿哥一起玩的彈弓就扔在屋子的角落。多寶閣上原本擺着一整套纏絲瑪瑙玻璃瓶,前兒格格随手拿了個,裝了支結着鮮石榴的樹枝,耿格格覺得新鮮,要拿回去擺兩日。
以至于現在多寶閣右側像是缺了牙的老太太,正好在中間明晃晃少個瓶。
方才四爺專注于喝酒,只随口指導了目之所及的桌椅靠墊,現在站起來開始溜達,這位祖宗的眼每落在一處,那濃厲的眉毛就不滿的一動。
白寧的呼吸也跟着越來越緊。
宋嘉書出來的時候,白寧覺得眼前一熱,幾乎要飙淚出來。
——
四爺轉過頭,略微一愣。
在他的印象裏,鈕祜祿氏溫柔沉默,素來衣如其人,都是柔和的而不出挑的色澤。
今兒她卻穿了一件銀紅色的單氅衣,上面疏落繡着大朵的山桃和海棠,捧出一團團的耀如春華的明麗。
四爺觀之心道:衣裳也罷了,最難得是鈕祜祿氏并沒有女子素淡慣了,偶然盛裝的局促和縮手縮腳。她只是帶着如常柔和安然的微笑,自然而然從蘇培盛手裏接過自己的披風,跟在自己身後準備出門。
有蘇培盛跟着,白南白寧也覺得人越少氛圍越好,就都沒跟着。
白寧蹲着身子目送四爺和自家格格出了院子,還沒站起來就連忙抓住白南:“你怎麽做到的!這件銀紅色裙子做了兩年了,格格覺得招搖,雖覺得好卻從不肯上身,你今兒居然哄得格格穿上了。”
說着高興手勁兒就更大了,抓着白南的手來回搖晃:“你沒見方才,四爺一見都愣了一下,可見穿對了!”
白南自然高興,但同時也被白寧捏的龇牙咧嘴的,連忙甩着手拯救出自己的手骨,然後才擡頭挺胸笑道:“還不是我會說話,才哄得格格肯穿。”
又道:“格格今兒憋着氣呢,席上李側福晉兇巴巴的使勁瞪咱們格格,年側福晉又,又……”白南把‘不當人’這種大不敬的話含糊過去:“你不知道,四爺是從西大院生了大氣出來的,原本都進了東大院,偏生又來了咱這裏,肯定是年側福晉推了過來的。”
“都拿着咱們格格當軟柿子捏!泥人還有三分土性,何況咱們格格!”
“方才我問格格穿什麽,她只說不要青色的綠色的,我趁機就把這件銀紅裙子拿出來了。剛剛時間又緊來不及挑揀,格格沒說什麽就換了!”
白寧聽白南叽裏呱啦說了一通,又是為年側福晉甩鍋生氣,又為自家格格驚豔了一把四爺而高興,整張臉有喜有怒的,看着還有點分裂。
最後還是喜占了上風。
這件銀紅的錦裙,據說是什麽珠光錦。還是年側福晉入府前,福晉為了彈壓李側福晉,給所有養育過子嗣的格格處都送了幾匹珠光錦,連宋格格處都有。這銀紅色是最好的顏色,那種隐隐閃着銀光的嫣紅,又光滑柔軟,讓人都不忍心上手摸。
難得做出來的裙子樣式也好。
可也正是因為料子好裁減也好,這樣好的東西卻只能壓箱底了。格格當日就說過:一種好也罷了,她這種身份,是不能占着兩種好的。
格格總是有自己的道理,她們這些下人卻替主子覺得委屈。往日不敢穿出來,是怕招了福晉和側福晉的眼,今日可只有四爺,白南立馬就找了出來,難得格格還沒說一個‘不’字。
白寧和白南都有種,我們家格格終于支棱起來的成就感。
兩人邊收拾內間,熏蚊蟲,備熱水,邊忍不住熱切暢享。白寧笑道:“這個月爺都來看格格兩次了,若是趁此機會格格再有個小阿哥,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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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宋嘉書并不知道凝心院裏的人,連孩子都想給她安排了。
她只是端着陪導師逛街的心态,安靜跟在負手賞月的四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