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争

年側福晉靠在榻上出神。

壽嬷嬷上來輕手輕腳要将杏水端下去。

“另熬一碗來,再少放些糖。”

壽嬷嬷一頓,忍不住勸道:“主子,桃養人杏傷人,這酸杏本來就極酸,您再不肯加蜜加糖,怎麽能……”

年氏擺了擺手:“去做吧。”

她未懷身孕前就身量纖纖,胃口也弱,這一懷孕更是聞什麽都想吐,好歹喝了這酸杏水能壓一壓,多少可以吃下去一點。對年氏來說,自己傷了胃不怕,若是什麽都吃不下養不好她跟四爺的孩子,才是她害怕的事情。

壽嬷嬷也無法再勸,只得讓人去熬酸杏水。

然後轉回來坐在腳踏上,給年氏捏腿腳,邊捏邊問道:“主子是準備托鈕祜祿格格一把,結個善緣?”

年氏按了按胃部,有些苦笑:“昨夜我但凡能撐住,自然要自己勸慰爺的。我心裏真是難受。”

實在是她害喜這段日子,不喝酸杏水就吐,但喝了這酸杏水,坐着還好,一旦躺下,胃裏總是反酸,有時候半夜燒的心口疼,總要起來坐着,有時候肚子還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她不想在四爺面前留下一點不好看不雅的樣子,于是近來根本不敢留四爺過夜。

然而四爺真走了,雖然沒宿在凝心院,次日卻也賞了好幾樣東西,年氏心裏還是不舒服。

“給鈕祜祿氏結個善緣不過是次要的,我還是為了爺。”

年氏微微蹙眉,陷入沉思,壽嬷嬷也不敢問。

她知道自家的小姐,從小飽讀詩書,也受老爺和少爺們的疼愛,許多外頭朝廷的事兒她也知道。

在年氏心裏,她此舉并不只為了壓住弘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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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家肯讓她嫁入雍親王府做妾,而不是往外頭去做正頭夫妻,也是下了血本的。

所以年氏跟鈕祜祿氏,跟耿氏,甚至跟李氏都不一樣,她不是通過大選被随手指給皇子的小妾,她是家族選中了她,想要嫁給未來皇上的皇妃預備役。

旁的人擡進四爺府裏時,家裏只會囑咐她:要惜福好好伺候皇子。

只有年氏入府前,家裏跟她說的是:一時的委屈不要緊,要看以後四阿哥的前程。

她跟四爺也情深義重,所以她一切都要以四爺為先考量。

在年氏心裏,李氏那個蠢貨,就知道給自己的兒子争什麽未來的世子之位,卻不想這府裏只有四爺一個人是要緊的,他升天,所有人才能跟着位列仙班,否則争的不過都是殘羹剩飯。

皇上年歲漸長,從廢太子後,性情越發詭癖多疑。

對年長的兒子更是忌憚,這些年明顯只垂憐那些襁褓嬰兒或是稚子。四爺這樣韬光養晦,自己都快要無欲無求成神仙了,李氏卻一點不肯體諒四爺。

這會子弄個快要成婚的阿哥去,皇上看着這大孫子未見得會高興,說不得反以為雍親王府這是要趁機讨要世子之位。

就算有阿哥要去,也該是活潑稚子,讓皇上享受祖孫三代人天倫之樂,也讓皇上看到,雍親王府子嗣單薄,孩子又少又幼,無形中對四爺也能多些垂憐。

所以四阿哥、五阿哥都比李氏的三阿哥合适。

年氏要選的,不過是将這個善緣給鈕祜祿氏還是耿氏。

只看素日行事和四爺昨晚的去向,年氏還是選了鈕祜祿氏。

她自然知道,昨夜鈕祜祿氏必是過得如履薄冰。可要拿這樣大的好處,總得證明下自己的價值不是?在年氏心裏,自己為什麽要把這樣珍貴的先機送給廢物呢?若鈕祜祿氏昨晚真的遭了四爺的厭棄,年氏多一秒鐘也不會為她浪費,會轉頭再稱量一下耿氏。

正如她不在乎鈕祜祿氏病死,只在乎鈕祜祿氏不能因自己的緣故病死一般。

年氏心中最重,只有四爺。

“說到底,都是為了爺。”年氏又低聲重複了一句。

壽嬷嬷見她從深思中轉神,這才敢接話:“是了,滿府裏,別說是李側福晉,就算是福晉,都不如您能體貼四爺的心意。況且……”壽嬷嬷低了聲:“福晉的烏拉那拉家,說起給爺出力來,又照着咱們家差多了。”

“雖說咱們家老爺已然從湖廣巡撫上致仕,但二爺卻是六年前就做了四川巡撫,那時候二爺可才二十多歲!人人都說朝上再沒有比咱們二爺更出彩的少年進士了!如今二爺在西北又做了将軍,自是大大的有本事!”壽嬷嬷是年家出來的,跟年家每個人一樣,說起年羹堯來,就是眼睛放光。①

年氏想想自己眉目飛揚,年少得意的二哥,那個永遠運籌帷幄打小就要做大将軍的哥哥,略微放心些:四爺如今是潛龍在淵,不能妄動,有二哥哥在外頭掌兵也便宜些。大哥哥在工部做侍郎,雖不起眼,但也能給爺多行些方便。

想着家中事和朝事,年氏的手無意識的撫摸着杯盞。

壽嬷嬷有些心疼:打小年氏一想事情就容易蹙眉,家裏兩位爺還曾經說過,妹妹生的像西施,這蹙眉的愁态也有西子之風。好在主子這樣兒并不是那種愁眉苦臉的婦人,反而有種輕愁薄嗔惹人憐愛的味道。

可如今主子正懷着身孕呢,哪裏能這樣多思量。

壽嬷嬷大着膽子打岔道:“這事要緊,鈕祜祿格格很快就會回來求主子吧,主子要不要趁機收服了她,到底也是個幫手。”

年氏回神點頭“是啊,這樣的大事,總要早些籌謀,算起來也馬上九月了。”

——

從這一日開始,東大院就在等着鈕祜祿氏回頭投靠。

這一等就等到九月秋菊盡數燦爛綻放,等到四爺開始從府裏和外頭揀選頂好的菊花送去圓明園,等到四爺開始讓福晉調配廚子去圓明園的時候。

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四爺雖還沒正式上折子,但別說雍親王府內部,就算外頭的人也知道,雍親王是預備着請皇上往圓明園去賞菊了。

年氏如今已經顯了一點懷,雖然穿着直通通的旗裝看不出什麽,但她自己能感覺到,腹部微微的隆起。

起初她還在穩穩坐着等着鈕祜祿氏上門,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漸漸也有些疑惑急躁。

難道自己看錯了人,鈕祜祿氏不是外柔內剛有成算,而只是真的膽小如鼠,一點不敢冒頭?

那自己這個珍貴的先機豈不是白白浪費?

直到四爺要請聖駕到圓明園,已經成為了雍親王府人人心照不宣,都在為之忙碌的大事,而鈕祜祿氏還是日日照常請安、回院,關門過日子,一點沒有要上東大院門的意思,年氏才有些震驚的确定:鈕祜祿氏是真的不想争取這回的機會!

可為什麽呢?

年氏自問,自己是沒有孩子,要是有,怎麽也得争一争。

當然,争不是像李氏那樣蠢,直接想越俎代庖,替四爺拿主意先斬後奏,甚至想踩着四爺的頭把自己兒子先捧上去。那不是争,那是找死。

争,自然有聰明的争法。

可鈕祜祿氏竟然一點都不動心?

年氏十分不解。

若說鈕祜祿氏想走的路子不是自己,卻也不能。在這府裏,除了自己就是福晉,可福晉處也不見鈕祜祿氏有一點動作。

據年氏所知,耿氏都忍不住,最近常去福晉的正院坐着。福晉肯見她,耿氏就在旁拿拿遞遞賠小心,還點燈熬蠟做針線抄佛經給福晉送過去,自然是想福晉這個嫡額娘給五阿哥說句好話。

可鈕祜祿氏就是日日關着門過日子。

年氏心道:她這是瞎了聾了嗎?

——

凝心院。

宋嘉書看着自己做出的一對杯墊,越看越滿意。

她展示給白寧看:“這樣杯子下頭的水印就不會留在桌子上了。”前世夏日吃冷飲的時候,随手擱在玻璃桌上的杯碟,總會留下一圈水痕,宋嘉書看着就難受,必須用杯墊。

如今她狂練針線,努力向原身靠攏的過程中,就順手做了兩個杯墊。

白寧這幾日嘴角長了兩個燎泡,一說話就像被蛇奪舍了一樣,發出輕微的‘嘶嘶’聲,臉上也是痛苦的表情。

但就算這樣,她還是堅持要說話。

“格格,您真的不去年側福晉處?”

宋嘉書無奈了:“白寧,這車轱辘話我們都說了許多遍,怎麽又來了?”

白寧疼的要跳腳:“格格!當時是年側福晉私下裏透露的消息,您說怕她坑您,讓爺誤以為您也探聽消息,給咱們四阿哥争寵。”

“可現在,滿府裏都知道了這件事,人人都在争了,只您還在做杯墊!”

“李側福晉就算上回挨了罵,估計也是不肯放棄這個機會的,反正郡主這幾日都回府見爺兩三回了。耿格格這些日子更是就差住在福晉處了,日日還在自己屋裏煙熏火燎的念佛燒香,這自然不是忽然開悟皈依佛門了,為的是什麽,還不是五阿哥能露臉?只有您,明明有年側福晉想主動伸手,您卻關了門!”

宋嘉書看着白寧那張痛苦的臉,自己的臉也跟着要扭曲起來:“說這麽多話嘴不疼啊?”

白寧捂住心口,用行動證明,我嘴雖疼,但心更疼。

宋嘉書把一對杯墊擺好:“我不喜歡蝴蝶。”

更不要做蝴蝶。

不管清史稿是美化過的還是如何,上頭明确記載着‘康熙初見乾隆就喜歡的不得了,要帶進宮去親自撫養’這件讓乾隆大書特書的童年經歷。

不管這些內容有沒有經過美化,但有一點是确定的。

在歷史上,弘歷見到康熙爺時已經十一歲了,那是康熙六十一年,康熙朝的最後一年。

宋嘉書一點也不敢做這個蝴蝶,扇着自己的小翅膀,讓康熙爺早早見到弘歷。

整個雍親王府的人,尤其是有兒子的人,都急着冒頭,只有她往回縮。

白寧不知道自家格格為什麽冒出這樣一句話,但看她的态度也知道,格格是不會去求年側福晉的,只得捂着嘴邊的泡退下。

宋嘉書對着她的背影笑了笑。

白寧跟白南,都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她們倆會勸她,甚至會急的跳腳,但從來不會跟她對着幹,也不會覺得‘我主子好傻我替她上吧’,然後背着她做些‘為她好’的事情。

別看白寧急成這樣,但她既然知道宋嘉書的意思是關門過日子,就算不理解,她也一定會堅決執行。

于是這段時間,白寧白南連外頭的消息也不打聽了。

整個雍親王府的熱鬧與風波,似乎被無形的隔絕在凝心院外。

作者有話要說:

①年羹堯的官位亨通,并不是從雍正朝開始的。清人蕭奭所著的《永憲錄》記載:年羹堯升四川巡撫做封疆大吏的時候不足三十歲,對于康熙帝的格外賞識和破格提拔,年羹堯感激涕零,在奏折中表示自己“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一定要“竭力圖報”。

7品官升到2品官僅僅用了5年時間,整個清朝,科舉入仕的,年羹堯是空前也是絕後。

康熙爺跟雍正爺兩人脾氣性格差的很遠,但眼光肯定都沒的說,都先後重用過年羹堯,年羹堯本人應該是在軍事上真的很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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