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過往
這兩日宋嘉書一直醉心于做她的豪華版杯墊,這會子杯墊完工,又送走嘴角疼的白寧。她才有功夫想到方才白寧提的耿氏。
算來,耿氏也有四日沒有到自己這裏來過了。
宋嘉書算完日子就繼續低頭擺弄她的手工作品。
都是聰明人啊。
耿氏看着風風火火大大咧咧,但其實是個外粗內細的人。
這幾天耿氏自己沒有來凝心院,也沒有送過任何東西,更不曾跟以前似的請弘歷去玩。
這是種無言的分寸。
正是敏感的時候,耿氏如果同往常一般送了點心,弘歷萬一吃出點不舒服;或是請了弘歷跟弘晝玩,哥倆打鬧起來,但凡誰蹭破一點皮,直接從身體上失了面聖的機會,估計耿氏和鈕祜祿氏這一年來脆弱的友誼就得徹底崩潰。
還不如現在這樣,耿氏明擺着要大大方方走福晉路線,跟宋嘉書短暫的劃清界限,各憑本事競争資格。這樣來日不管結果怎樣,這件事過去了,兩人都好再見面再來往。
甚至……宋嘉書想,耿氏或許是知道年側福晉特意請自己過去說過一次話,所以才避開了年氏,直接去主攻福晉。
在一衆聰明人裏茍到最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啊,宋嘉書邊感慨邊把她的杯墊珍惜地擺起來。
——
福晉把紙頁慢慢放到火裏。
旁邊周嬷嬷陪着福晉禮佛久了,臉上也帶了一種肅穆慈祥的味道,看着福晉燒完了親手抄的經文後,才開口道:“耿格格又送了兩卷經文來,還有一幅長命富貴的桌圍,那桌圍繡的仔細,就算是有屋裏人幫襯着,只怕也是這幾日不住閑熬出來的功夫。”
福晉微微點頭,火光在她面容上閃出微微顫動的影子。
那幅桌圍她見了,萬壽回字文為底,還撚了金線繡了團壽紋,紅色金色相映,不但有福壽綿長的吉祥意思,更有一種喜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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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府裏多年的人了,耿氏的家底福晉自然也是知道的,這算是耿氏處難得的好料子好繡品了,這回都奉了出來。
可見這女人做了娘,自然一切心血都撲在孩子身上,什麽都舍得出。
而自己……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在了。
福晉現在想起弘晖,已經沒有了那種蝕骨的撕心裂肺,只是一種麻木的鈍痛。
她臉上表情也就一點都不變,仍舊是平和道:“耿氏也算聰明懂事,這奉承也不叫人生厭。”
耿氏雖然跟着她抄經,但從不抄什麽往生經之類的,也從不提去了的大阿哥。只是抄些心經平安經,說是跟着福晉學學,也能靜心。
不似原來的武氏,進府後因不得寵就來投靠福晉,話裏話外都是“将來妾身生下兒子就給福晉養着,我們母子唯福晉命是從,也算是替大阿哥給福晉您盡孝。”
這給烏拉那拉氏煩的,一句話也不想跟武氏說。
在她心裏,這世上哪有人能代替她的弘晖。
見四爺也不待見武氏,福晉索性直接給武氏塞到了最西邊的院子裏,讓她自己呆着。武氏拍馬屁拍到馬腿上,慘遭流放,別說生孩子了,閑的險些長草。
——
福晉例行燒完了給弘晖的祈福經文,站起身來:“耿氏也罷了,倒是鈕祜祿氏,竟是真沉得住氣。”
周嬷嬷扶着福晉,略微一笑:“是,鈕祜祿格格今早請安不還說嗎,最近臉又癢起來,怕是又要犯花藓,讓丫鬟請福晉處的對牌,去前院找大夫再配些藥粉,最近都不敢出門了。”
春天花多,要是吃了羊肉或是魚蝦等發物,碰着花粉,女子臉上泛起紅癢确實常見,但現在——福晉看了看外頭金黃的銀杏樹,大秋天要犯花藓,鈕祜祿氏這是真的要縮着不肯出門啊。
幾乎就把:我真的不摻和,你們也千萬別找我,這樣的話挂在了臉上。
福晉微微笑了笑:“女子臉容最珍貴,給她送點燕窩和雪蛤去吧,也好滋補一二。”
于是午膳後,宋嘉書就收到了兩份珍貴的補品。
白寧見了也覺得稀罕,問道:“格格,福晉送來的補品自然是好的,要不奴婢給您熬點吃吧?”
宋嘉書搖頭:她從現代來,并不覺得燕子口水和□□會特別滋補。就算是滋補,一想原材料她也咽不下去。
還連連囑咐二人:“可別熬,我吃不來這個!”
鈕祜祿氏原本身體底子就好(不好也活不到八十五),正常吃飯,保持适量運動即可,沒必要二十來歲吃起補品來。
白南在旁笑嘻嘻道:“之前中秋宴上有一道風腌果子貍①,李側福晉說是難得的野味,格格一口不吃,寧願撿着小青菜吃。這燕窩雪蛤也都是好東西,格格也不吃。您說,您怎麽還吃不來好東西呢?”
吃不來好東西……這句似曾相識的話,讓宋嘉書一個恍惚。
這段時間,是她穿越過來後,少見的安靜時光——誰都不來她這裏串門了。
在這一片安靜中,她才有空想起前世的許多事情。
她兩歲的時候,父母一起因着車禍意外過世,從此她短短的二十幾年的一生,就是輾轉在各路親戚家裏寄人籬下。
白南的一句‘吃不來好東西’,忽然勾起了她年少的回憶。
那是十二三歲的時候吧,正是女孩子青春期最敏感的時候。那半年輪到她住在舅舅家。
期末考試前一日晚餐特別豐盛,舅媽給燒了蔥燒海參,也沒忘了給她夾一個,催她跟表妹都多吃點,讓兩個人補充營養,明兒考個好成績。那是宋嘉書第一次吃海參,不知怎麽就鬧了肚子,到底吐了一回才好。
第二天早上,她出了門鞋子不舒服,在門口蹲着整理的時候,就聽見裏面舅媽對舅舅道:“你看你外甥女,好好的海參給她吃還吐了!真是吃不來好東西啊……那俗話是什麽來着,噢,對了,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舅舅嗔了一句:“孩子嘛,說不得就吃不來這個,也沒什麽。”
舅媽的笑聲傳出來:“不是我說,咱們寶貝女兒怎麽吃得好着呢。到底是有的人天生命薄了些,命中就不能受用好東西。”
那時候門外的宋嘉書覺得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耳畔嗡嗡作響。
如今想起來也是恍如隔世,心緒如常了。
其實舅媽待她不壞,從不會餓着她凍着她,妹妹有件新衣服,她也有。當着她也從不說刻薄話,也從不批評她,又和氣又客氣。
可那幾句話始終像根尖刺紮在她心裏,直到她考上大學,遠遠的離開親人們也未曾拔掉。
她感激各家親戚撫養她的恩情,也為這這份感激,她知道自己不配抱怨,不配不舒服。
所以畢業後她拼了命的工作,就是想早早變成有錢人,把所有的撫養費,全都加倍的還回去。或許都還清之後,她會想有個自己的家。
她拼命工作,直到過勞死在崗位上。
說起來,除了自由外,她對那個世界并沒有多少留戀。
唯一的遺憾大概用了親戚們的錢沒還完。
但自己既然是過勞死在崗位上,單位大概能賠償一部分,親戚們分了也算是她最後一點還債的心。
她原就是沒有家的。如今,凝心院才是她的家。
——
周嬷嬷是福晉的奶嬷嬷,跟着她入宮在阿哥所呆了幾年,又分府跟到了雍親王府。
見得多,自然眼界也就不一樣。
跟福晉情分不同,也什麽話都敢說。
她聽了福晉的吩咐,讓人給鈕祜祿格格送了補品,到底還是有些疑惑:“這樣面聖的好事在前,福晉覺得鈕祜祿格格真能不動心?莫不是裝模作樣,見四爺如今心意閑散求佛問道的,所以也做出這樣的态度來?”
以不争來争?
福晉想了想搖搖頭。
這話不能說出口,但她是明白的。四爺的富貴閑人,是以退為進。他已經在皇上心裏有了印象,也辦過實在差事。這時候退下去不争權不表現,皇上也忘不掉這個兒子。
他的退,是不凡事争先,是要好鋼用在刀刃上。
鈕祜祿氏如何比四爺?她這簡直就是五爺,縮起頭來往後直退,從來沒進過!
皇上日理萬機,孫子輩在他眼裏都是浮雲,這樣難得大駕一次雍親王府的機會,要是把握不住,很可能弘歷這一輩子都面不了聖。鈕祜祿氏這是在幹什麽。
趨利避害,這是人性的弱點,有些誘惑是無法拒絕的。
福晉自問,若是弘晖現在還活着,她一定也想讓兒子早見天顏,在皇上心裏留個好印象。
——
有點摸不準凝心院行事的不只是年氏和福晉。
西大院。
“估計是憋着壞呢!”李側福晉嗤笑了一聲:“她定是知我前些日子惹惱了爺。若是連累了弘時,那麽往下數序齒自然是她的兒子。加上耿氏的兒子又頑皮,上書房都坐不住,怎麽能面聖,數來數去就只有弘歷能出頭。鈕祜祿氏如今做出這樣不争先的孔融讓梨似的樣兒,是假惺惺讨四爺的好呢!”
“什麽都不敢做,還想等着天上掉餡餅,哼,哪裏就輪到她的兒子了?”
李側福晉手裏頭,捏的是女兒懷恪郡主的信。
郡主替額娘和弟弟細細打聽了去歲皇上駕臨誠親王府的舊例。
去歲皇上駕臨三爺的別苑,三爺曾命長子弘晟導引康熙爺游覽別苑。
李氏接了這個準信兒,心裏就大石落地:既有這個先例就好,這正是我兒弘時出頭的機會!這府裏年紀相當可做導引的阿哥就弘時自己,且又是長子,當真是舍他其誰。
可惜自己私下打聽聖駕的事情,惹惱了四爺,最近他半步不肯進西大院,沒法給弘時敲敲邊鼓添點助力。
李氏沒愁多久,次日晚弘時來請安時,就悄悄道:“額娘放心,阿瑪并未遷怒我,考較功課倒是比以往更嚴了,近來還請師傅教我做些言景的詩詞,多講解些典故。”
雖未言明要他去面聖,但這個準備工作,顯然是為了聖駕降臨圓明園做準備的啊。
李側福晉當即是激動的心顫抖的手:若這回能得了皇上的青眼,到時候指婚就能指個大姓好門第的姑娘,那這世子位還不是手到擒來!這雍親王府,以後就是她兒弘時的!
作者有話要說:
①:風腌果子貍這道菜出自紅樓夢,賈母送給黛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