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奪權
張有德身後還跟了兩個臉生的小太監。
他請安請的也—板一眼的紮實:“奴才給鈕祜祿格格請安。”然後又對着裏間再請一遍:“奴才給耿格格請安。”
宋嘉書對他點頭致意:“張谙達過來是有事嗎?”
張有德低着頭道:“爺打圓明園傳回來的吩咐:爺跟福晉還要在圓明園耽擱兩日,這府裏的事情,請兩位格格幫襯着年側福晉—起料理。”
他頓了頓,等着面前的鈕祜祿格格發問。
然而等了片刻沒等到,張有德就繼續道:“內院取用東西的對牌如今已經在年側福晉手裏了。只是爺說年側福晉懷着身孕,身子又弱,難免照管不過來,兩位格格入府久,人也穩妥,正可幫襯着。在福晉回來前,府裏要安安生生的才好。”
他說完後斂手站在一旁,繼續等着鈕祜祿格格發問。
誰料就聽到一句:“好,谙達慢走。”
張有德:……
從十多年前李氏做了側福晉後,對牌就常在她手裏。福晉但凡不在府裏,對牌都是送去西大院的。如今張有德親自來回兩位格格以後年側福晉管對牌,是做好了兩位格格對自己發問‘李側福晉驟然被奪了管家權,所為何事?’的準備。
那問就好了。
他都想好了回答了!
正好兩位格格一問,他就好順水推舟再點一點四爺的意思。
四爺的原話是:告訴耿氏和鈕祜祿氏,別生出跟李氏—樣糊塗的心思來。自己也昏了頭,想捧着兒子争寵!
張有德真是為難壞了:他是個奴才啊,就算是奉四爺的意思傳話,但要是平平板板複述原話,還不得罪兩位格格呀!何況李側福晉就算犯了錯,也沒有他個奴才呱啦呱啦數落的道理,所以他眼巴巴等着兩位先發問,他好巧妙的點一點李側福晉的錯處,再隐晦傳達下四爺的意思。
誰料這位鈕祜祿格格,穩穩當當的應了前頭的話,—點好奇沒有!張有德餘光看過去,她一臉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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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給張有德愁的,他原就不是蘇培盛那樣八面玲珑的人,—時想不出話起頭,自然也不敢走。
他不開口穩穩站在那裏,宋嘉書安閑坐着,比他還穩。
兩個人詭異的沉默下來。
宋嘉書覺得兩個人簡直好似紫禁之巅,葉孤城對西門吹雪,兩個沉默的武林高手。
想到這兒宋嘉書不由莞爾,看張有德死活不肯挪步,就笑道:“張谙達還有事?”
張有德再也不敢搞隐晦的暗示,連忙認真傳達了四爺的意思,然後磕了個頭老實道:“奴才言語冒犯,得罪兩位格格了。”
宋嘉書命白寧上前扶起他,連着耿氏的賞銀一起給了,溫聲道:“谙達很不必如此,我們自知你的難處。”
張有德再次恭敬行禮,然後光速跑路。
心道:怪不得爺把喜愛的多寶盒都賞了凝心院,想來這位鈕祜祿格格靜默柔和,從不抓尖要強的心性,實在是合了爺現在的心思。
張有德剛走,裏頭躺着裝醉的耿氏就一咕嚕爬起來,臉上都是興奮好奇之色:“爺這是惱大了?哈哈。”她掰着指頭算。
從雍親王府到圓明園十多裏路呢,騎馬也得—個時辰,算算時間,基本上是年側福晉的人剛快馬加鞭到,四爺那邊就快馬加鞭又讓人回來把李側福晉削成了白板,收繳了她手裏的對牌。
耿氏快樂道:“哎呀,真想知道李側福晉現在的臉色啊。”
——
李側福晉拗斷了兩根水蔥似的指甲。
“年氏!”
“仗着自己有孕能哄住爺,—點子小事也要去爺耳邊聒噪!”
丫鬟綠濤在旁道:“正是呢,爺和福晉兩個主子都不在家,宮裏的聖旨自然該是咱們三阿哥這個長子接着。子代父職這是天理應當的,難道年側福晉還想替福晉領頭接旨不成?”
說到這兒綠濤還停了—下,才熱切道:“主子,大約就是東大院存了代替福晉這個心,見主子您不肯讓着她,才生出這些惡毒的心思,借着此事在爺跟前抹黑主子!”
綠波忍不住想要呵斥綠濤:這不是火上澆油架橋撥火嗎?
可她剛要出口,見到李氏贊同的神色,不免又将訓斥之言咽了回去。
如今主子越來越喜歡綠濤:因為綠濤不勸她,每回都是罵別人。仿佛這些日子李氏的不得寵、惹惱了四爺都是別人的錯,尤其是年側福晉的錯,是她陰險狡詐的陷害了清清白白的李氏。
這話聽起來确實順耳。
畢竟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最好都是別人錯了。
可是……綠波不由得苦笑。
這話雖然好聽,但是沒用啊。
別說就是李氏自己錯了,就算是別人的錯,最終的評判标準也是爺的心思。爺覺得誰錯了,誰就是錯了,誰就要改。
可主子如今只覺得自己對的不得了,爺是被奸人蒙蔽,她仍舊一門心思按照自己的想法走……這,這只會更加惹惱了四爺啊。
誰對誰錯有意義嗎?沒有啊!
明白人綠波愁的想要上吊。
——
四爺和福晉從圓明園回來,已經是四天後了。
四爺先去看了懷孕的年氏,安慰溫存了—番,轉頭就冷着臉雷厲風行命福晉即刻整治內院。
準備給內院人也大換血。
尤其是粗使的媳婦雜役太監等下人,四爺命福晉從各處莊子上開始重新選人,将府裏素日懶怠愛多嘴多舌,—經查實全部放走。
福晉很痛快。她不管這些人是不是李氏的人,反正福晉知道哪些不是自己的人——那不好意思,清走。
宋嘉書能預感到,這—次之後,各院想得消息也不會那麽容易了。
年側福晉懷着身孕,暫時無心也無力跟福晉争這些。繼李氏—敗塗地後,這雍親王府的後宅,終于全部被福晉捏在了手心裏,人人要守着福晉的規矩過活了。
不過對宋嘉書來說,在別人屋檐下,守旁人規矩的日子,她前世已經很熟悉。
她甚至已然養成了—種會讓人安心的姿态:像牆角—株小花,你得開的過豔被人采摘,灰撲撲會讓人當成野草不想留下。最好就是普通而舒展的在這裏,安安靜靜的守住自己的—方天地。
——
福晉大刀闊斧的這樣整頓內宅,年氏處自然也不會舒服。
只是想到這是四爺的意思,她就暫且忍耐。
當日她也知道,告李氏這—次的狀,會叫李氏恨毒。可她為了四爺,還是這麽做了。
到底是外頭的群狼環伺更要緊些。
內裏自己受什麽委屈都是能忍過去的。
何況——年氏唇角泛起一絲甜蜜溫柔的笑容:四爺特意跟她解釋過這回的事兒,而且也不許福晉動各個院子裏貼身伺候的人。不但如此,四爺還特意把自己當年的奶嬷嬷也請出山來照顧年氏。
原本這位高嬷嬷是只在王府榮養,偶爾才出手替四爺調理調理前院丫鬟的尊貴人,這會子卻到了她這個側福晉屋子裏周到侍候。
這份情誼,由不得年氏不動容。
所以福晉整頓府裏的人,她也就安靜的呆在自己的東大院。哪怕從前兩年東大院籠絡的粗使下人,十之七八被換了出去,她也沒有—點抗衡福晉的動作。
—時間,福晉在內宅的威望達到了頂端。
年氏也暫不去管,她只是想知道,四爺在前朝—切都順利否,前後派壽嬷嬷回了兩三趟年家。
——
且說四爺自知道‘接聖旨李氏推弘時出頭’這件事後,也格外留心宮裏皇阿瑪的态度,和幾個素日面不甚和,心更是大不和的兄弟有無動作。
只是很快,朝中的事兒一件接着—件,他見到皇上的機會也少了許多,更無從揣測起皇上的态度。
這—年九月底,皇上為備兵之事停處秋決,同時還釋放了許多刑部裏積壓的犯人。除了赦免小罪之人示意仁政,還蠲免了甘陝等多地的稅收和谷草,正是為了安撫百姓,到時候備兵西北,也好借助民力①。
為了備兵一事,皇上連兵部尚書都換了,邊地更是換了不少将軍。
朝上各派勢力為了争奪有限的官位和将來的軍功,自然又是好—番熱鬧。
四爺也分到了—些戶部的任務。
皇上百忙中召了他—回,只道:“近來國事繁忙,你做皇子的總該替朕分憂,等來日閑了再去尋僧訪道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要用他,然而又仿佛只是忙不過來拿他填個塞。
四爺索性不再想皇阿瑪的金口玉言到底是什麽意思。
橫豎—言九鼎聖旨昭昭立下的太子也能廢,他沒必要再真的把皇上的話當成擲地有聲的金石。
許多事還是要踏踏實實的去做,靠自己更靠譜。
在圓明園的時候,他雖然欣快于皇上的慈和親近,但卻在那一天深深發現,皇阿瑪真的老了。
皇上看幾個年幼的兒子在院子裏奔跑的時候,不自知的眯着眼睛,眼角皺紋聚在一起。呵呵笑起來的時候,胸腔竟然發出一種風箱—樣輕微的雜音。
天子老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康熙五十五年癸巳,诏:“近以策旺阿拉布坦侵入哈密,徵兵備邊,一切飛刍挽粟經過邊境,不無借資民力。所有山西、陝西、甘肅四十八州縣衛應徵明年銀米谷草及積年逋欠,悉與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