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父心

東側間。

四爺喝了兩杯茶,問了問兩個孩子近來身體狀況,然後就走了。

耿氏奇道:“四爺怎麽沒問那件事?”

宋嘉書搖頭:“只等着吧。”

四爺這種人,你不能光看他說什麽,要看他做什麽。

他為人實在別扭。

就像在宋嘉書的記憶裏,雍正帝各種表揚年羹堯,格外恩寵的時候,并不只是告訴年羹堯朕對你恩寵過人。而是希望年羹堯能讀懂他的意思,小心做人,朕對你越寬容越好你越該懂得謹慎小心,才不辜負朕。

而一旦他的隐晦意思沒有被領悟到,四爺就會惱羞成怒,覺得你真是不識擡舉。

你要是跟朕一心,怎麽能領會不到朕的真意呢。

——

果然,很快,四爺的行程就變了。

不但自己沒有回圓明園,還命人把年側福晉也接了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四爺親自督查三阿哥的文武功課,每日的行程都滿滿當當,甚至還帶着三阿哥出門拜訪。

京中皇室宗親的婚嫁喪娶,四爺也都帶着三阿哥。

耿氏開始還急呢,覺得怎麽四爺更器重三阿哥了,後來才過來笑起來:“弘晝說了,如今他們讀書的地方,都跟三阿哥隔開了。日常爺也盯得緊,常敲打弘晝他們的師傅和奴才,讓他們好好照顧阿哥。又把三阿哥身邊的哈哈珠子考較了一遍,然後攆走了兩個。”

弘歷弘晝與弘時因年齡功課不同,讀書雖是兩間屋子。但也是相鄰的兩間屋子,擡頭不見低頭見,弘時常要去‘看看’弟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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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四爺出手,把孩子們拆分開,自然是好事。

耿氏的心情已經舒緩的可以不吃兔子了。

“李側福晉還以為這是件好事呢。”耿氏從前說起西大院,雖也是看熱鬧的口吻,卻沒有這會子這種銜恨痛快的語氣。可見對母親來說,你欺負她的孩子,比欺負她本人,更讓她生恨。

李氏确實不知道哪兒的事兒。

三阿哥十歲後,也不能在後院過夜了,頂多回西大院請個安,對他來說,教訓教訓兩個弟弟根本不值得跟額娘提起。母子兩個如今的大事都是盤算京中來年要大選的姑娘,琢磨找個靠譜強勁的媳婦呢。

所以李氏對四爺忽然把三阿哥拴在褲腰帶上,走哪兒帶到哪兒的表現,只以為是器重,這些日子衆人給福晉請安的時候,可聽了她不少的炫耀。

宋嘉書跟耿氏就低頭猛喝茶。

告狀這件事吧,最好就是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事成拂袖去,深藏功與名。

——

宋嘉書後知後覺的想着,上兩個月,四爺帶着年側福晉去圓明園,估計不僅是為了散心,為了年氏,也是對三阿哥的一重考驗——福晉作為女人管後院,而三阿哥在四爺不在的情況下,就是前院最大的主子。

京中凡有送到雍親王府的帖子和朝中的邸報,三阿哥就會先酌情看了,再挑出要緊的命人馳行送給四爺做決定。

畢竟三阿哥都是要娶福晉的人了,身份和年齡又都是如今府裏三子的最高者,四爺必然是想要歷練他予以重任的。

結果三阿哥幹的什麽事兒,趁他不在,不說學着立起來,反而趁機跟弟弟耍了一通威風。

所以現在四爺就回來了:我不放手了,我要把你攥在手心裏看看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四爺這種人,像個探照燈似的,三阿哥除非特別靈,不然只會被四爺發現更多的不足。

果然,李側福晉沒高興了兩天兒子被四爺看重,一個晴天霹靂就打了下來。

八月初,皇上再次下旨,各王府年滿十二歲的阿哥,可送一兩個來宮裏演練騎射,等過了中秋,他老人家巡幸蒙古諸部的時候,也好帶着孫輩們出去轉轉。

也是為了給蒙古人看看,他孫子們都這麽大,是能騎射的巴圖魯了。炫耀一下他們大清國祚綿長。

真是宮裏掉餡餅,各府開始搶。

對李氏來說真是喜從天降:別的府阿哥枝繁葉茂,要為珍貴的名額搶破頭,可雍親王府不一樣啊,就弘時這一個符合年紀的阿哥,真是舍我其誰。李氏都開始給弘時準備東西了——要進宮可不能寒酸了去讓別的王府瞧不起。日常衣裳和騎裝自不必說,連荷包扇子墜子也都得是最好的!

李氏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幾個爺府裏的嫡子也到了年紀,可不能讓弘時被別的福晉的兒子比下去。

然而西大院熱火朝天的準備的好幾日,霹靂劈下來:四爺入宮跟皇上請旨辭了此事,雍親王府不送阿哥入宮了。

李氏懵了。

她都不是生氣傷心,而是直接懵了。

怎麽會這樣?

——

時間倒退兩日。

這幾年,四爺一直很小心翼翼,把自己形象控制在無欲無求,而并非無能上頭。

畢竟無欲無求的皇子會讓皇上放心,但無能的皇子,會讓皇上放棄。

四爺不出頭不争,但落到手裏的差事無一不‘孝順’的為皇阿瑪辦的妥妥帖帖。

這回皇孫入宮的事兒,四爺起初是有些矛盾的。

弘時這個孩子,四爺這幾日越盯越不滿意:心性不定,浮躁到有些張狂。在孝悌之道上也不令四爺滿意。

這樣的孩子,送到康熙爺身邊,遠觀還可,但要是皇上心血來潮叫過去細細考較一番,多觀察一二,四爺相信,自己皇阿瑪是不會滿意的。

可要是不讓弘時去,自家真的是沒孩子能去。

四爺也不想給皇上留下雍親王府子嗣單薄,最重要的是子嗣不成器的壞印象,畢竟子嗣方面,肯定也是皇上考量繼承人的一方面。

于是糾結的四爺,就把弘時叫了過來,準備再給他一次機會。

“宮裏命皇孫進宮騎射,随行聖駕巡游之事,你自然也聽說了。”四爺擱下茶杯,不動聲色觀察眼前的弘時:啧,喜形于色高興地臉都紅了,真是不定真兒!

四爺壓了壓心頭的不滿,繼續問道:“若是你進宮,會怎麽表現?”

弘時擡頭挺胸,就差拍着胸脯保證:“阿瑪放心,兒子一定給您争氣!兒子知道,因為十四叔出征在外,他家裏兩個十幾歲的堂兄弟,皇瑪法都常叫到跟前去關懷垂問,還常得賞賜。”

弘時有點不服氣:“估計也只是十四叔的面子罷了,阿瑪放心,兒子這回一定把他們比下去!畢竟十四叔才是個貝子,阿瑪卻是親王。兒子一定是裏面最出彩的!”

四爺:……好了,我不糾結了,你千萬別去!

他營造了這好幾年的淡泊名利形象,弘時怎麽一點沒有領悟到。十四因為去戰場上,皇上對十四府上,對他的兒女自然要多加照料。天家意思如此,弘時還非要擰着幹,不但如此,看他這個氣勢,是準備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要知道,皇上跟前養着的,不單單是十四的兒子,更有從前太子的兒子弘皙。

皇上雖然廢了太子,但聖心難測,表現出來對孫子還是極好的。

這個孩子身份特殊,以弘時的脾氣作風,連十四這個貝子兼撫遠大将軍的兒子都瞧不上,只怕更瞧不上廢太子的兒子,萬一再像欺負自己弟弟似的,去撩撥撩撥人家,那可真是給雍親王府闖出潑天大禍。

皇上從前就透露過擔憂,怕這個好孫子将來沒結局,弘時要是現在就欺負弘皙,四爺保證自己在争奪皇位的分數上,會被皇上扣掉一大塊。

四爺看了看擡頭挺胸的弘時,一種憤怒夾雜無力的感覺,從心底蔓延出來。

他甚至覺得,弘時這個兒子,純粹是老天爺送給他來湊數目的。他禁不住想起已經夭折的那些孩子們,要是活着該多好啊!

四爺轉天就進了宮。

皇上這半年對老四還是很心疼和關注的。

如今康熙爺的各個兒子都輪番來求見過了:都是來給皇孫報名入宮的,說是選一兩個,然但凡有條件的(兒子數量夠的),都是送兩個進來,也算是雙保險,誰知道哪個就入了皇上的眼呢。

皇上聽聞雍親王求見,心情也不錯,就坐等這個近來倒黴的老四給兒子報名。

甚至皇上還想,要對老四的兒子比旁人好點,也算安慰他接連喪女之痛。

誰知老四是來請辭的。

四爺說話很有水準,他不能說自家兒子是個腦袋不清楚會給他拖後腿的家夥,也不能說不想讓兒子進宮給皇上盡孝。他只謙道:弘時才十三歲,騎射才練了三四年,并不出衆,恐給皇上丢臉。

康熙爺嘆道:別人都恨不得趕緊把兒子送到自己跟前出風頭,只有老四老實,怕兒子給自己在蒙古人跟前丢臉。老四啊,果然是個較真的人。

四爺:心裏苦,說不出來。

見皇上有所松動,四爺又恭敬而不失苦澀道:“回皇阿瑪,兒子的側室李氏有過三子一女,如今長女懷恪又……這些年她所出的孩子,也只剩下弘時一根獨苗。如今李氏傷心的身子不好,弘時孝順,也想着侍奉在額娘榻前。”

四爺還順手給雍親王府子嗣加了個孝順的名聲。

康熙爺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人,幾歲的時候爹媽就都撒手而去,他對親情是有種天然的執着在的。聽了這話倒是點頭:“孩子純孝也罷了。”

然後懷着一種‘老四很老實不争風頭,他家兒子很孝順’的心情,允了四爺的請辭。

李氏母子就迎來了一個晴天霹靂。

李氏反應過來後,在屋裏轉圈發狠:定是年氏給四爺吹了枕頭風!她自己的孩子活不下來,也生不出兒子,就攔着弘時的前程。生怕弘時被皇上看到眼裏,以後她那還沒有影的兒子沒了前程!

她跟弘時有一點很像,就是眼睛朝上看:她根本不相信,鈕祜祿氏耿氏等人,包括福晉,能給四爺吹什麽有用的風。

出離憤怒的李氏,還沒想好怎麽報複年氏,就迎來了下一個打擊。

福晉讓嬷嬷來‘通知’李氏:你身子不好病下了。以後不能出門見客,不要跟外頭人來往。

最後加了一句:這是四爺吩咐的。

李氏是側福晉,是能跟着進宮請安,也能跟京中各府裏的側福晉來往的,四爺既然在皇上跟前說了李氏病了,那就一定要讓她病起來,不能讓別人看出把柄。

尤其是他那些兄弟們,各個都陰着呢。

李氏在四爺心裏又不聰明,所以直接不讓她見人,免得被人看着出錯。

——

次日,衆人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宋嘉書雖不知道背後發生的一切,但想想也知道,只上次兄弟間的事兒,不足以讓四爺痛下決心,壯士斷腕放棄這樣大的機會,肯定是弘時同學自己不知道怎麽又惹着這位爺了。

她坐在福晉左下第二個位置,前面李氏的座位虛空着。

福晉平和端嚴的臉上,露出了少見的松弛,她通知衆人:李側福晉病的厲害,這兩個月不來請安了。同時,雍親王府的女人作為相親相愛一家人,就不要鬧虛禮總去看她了,一定要給李側福晉創造一個安靜祥和的養病氛圍。

話說的很好聽,一言以蔽之:李氏被四爺關了禁閉,被迫病了,大家以後不用理她。

宋嘉書就看到對面第一個座位上,年側福晉白玉一樣的臉頰上,沒忍住露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

而耿氏則是樂得都快前仰後合了。

宋嘉書的心底也無聲無息的松了口氣。

看的破時忍不過。

她就算日日用未來會好的安慰自己,但現看着李氏天天挑她們的刺兒,弘時經常性的欺負欺負弘歷,她心裏的無名火也是蹭蹭的冒。

耿氏處靠消耗兔子以吃洩憤,她則是不停的練字,摞起了厚厚的一摞。

福晉坐在上首,看着下面所有人,都露出了或輕松或快活的神色。

就算是武格格等人,素來不得寵,不會被李氏擠兌,但被別人忽略和看不起的滋味也不好受啊。在李側福晉眼裏,她們簡直都不算個人。

連從前想巴結李側福晉的武氏都受不住了:寧願不得寵,也不想巴結李氏了,愛誰誰吧。

福晉的心情肯定也很明朗,因為宋嘉書罕見的聽到福晉說錯了話:“快到中元節了,大好的日子,大家也都吃點好的。”

衆人:……

——

七夕跟中元節頗近。

因府裏沒有女兒家,所以七夕過得倒是随意,只有些小丫鬟玩針影,抓喜子等游戲。

倒是中元節,府裏更看重些。很快各院都折起了金紙、銀紙元寶,等着到了日子,一起送去焚燒。平時燒這些忌諱,現下終于有個法定節假日可以燒紙,誰沒有個過世的親人呢,時人又看重陰私之事,自然鄭重。

何況今年府上又沒了兩個女兒,四爺更是看重中元,在外面定了兩條法船并各色齊全的祭品,讓一并燒了。

宋嘉書的元寶卻是燒給自己和鈕祜祿氏的。

她是意外身亡,身體估計早在現代進了爐子成了飛灰,而鈕祜祿氏是病的魂飛魄散。

只能聊以安慰。

中元節陰氣重,小孩子眼睛又幹淨。

四爺特許了弘歷弘晝回後院跟着額娘住,燒紙燒法船也都沒讓他們跟着。

前些日子,他往宮裏推辭了弘時入宮之事,回來還想着再借此事點一點弘時,沒想到弘時深受打擊,根本聽不下去他的話,四爺與之談了兩回都不見效果,弘時至今看起來都仍舊失魂落魄的沮喪。

四爺越發惱了:當年皇阿瑪明谕斥他喜怒不定不堪大用,他都撐過來了。如今弘時這點子挫折和砥砺都受不了,怎麽能成事。

四爺是奔着那個位置去的,他對兒子要求的标準,也不僅僅是王府的孩子。但弘時卻連王府的世子都不配做,何談以後呢?

于是四爺開始把雞蛋放到不同的籃子裏。

從前他對兩個小兒子頂多是挺疼愛的,可如今,就多了兩分審視和看重:總共三個僅剩的兒子裏,怎麽也得給我出一個聰明懂事的!

三歲看到老,六歲也夠大了。

四爺對弘歷弘時觀察考較起來,這一對比心更塞了:兩個小兒子都比弘時還強!

尤其是弘歷,才六七歲的年紀,就比弘時還沉得住氣。俱四爺私下提了他們身邊的人來問,上回的事兒,弘歷都沒有回去跟額娘告狀,小小的孩子,有什麽委屈居然自己就咽了,還安慰了好幾回弘晝。

人,尤其是上位者,是很少會反省自己的問題。

除非是四爺這樣,當年被更上位者罵了挨削了,才被迫改正自己的毛病,或者說也只是面上改正了自己的秉性。

當面對下面的人,他們是不考慮自己的問題的。

就比如四爺看待弘時弘歷。

他不想前些年,因為自己寵愛李氏,也因為兒子們輪番夭折所以對弘時就縱容了些;而弘歷卻是母親不甚得寵,自己上有哥哥,下有弟弟,所以性子堅韌些,兩個孩子的不同,也有四爺自己的教育問題。

但四爺壓根沒想過之前對弘時有點溺愛這件事,他只會對弘時失望:我對你投入的精力可比對弘歷弘晝多,你怎麽一點沒學到你阿瑪我的精髓呢。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

過了中元節,宋嘉書看了看還剩下十頁左右的日歷本。

白南很靈的表示:格格喜歡,咱們多做幾個不一樣的,格格您撕着玩。

跟別人早上撕日歷不同,宋嘉書喜歡睡前撕。還會把一天的煩心事都寫下來,然後撕下來扔到香爐裏看着紙燒成灰,仿佛把今天的煩心事都燒完了。感覺自己又順利熬過了一天,離當上太後又近了一天。

就能懷着一個比較輕松的心情睡覺。

白南她們雖然不明白格格在幹什麽,但也知道,格格每天都要撕一頁紙燒了再睡。

“日子過得真快,距離格格上回病了,都過了快一年了呢。”白寧端上一盞冰糖梨湯。

眼見盛夏過去,如今早晚已經開始涼了起來。

京中秋日天燥的很,府裏各院都開始煮梨,蒸梨吃,還配着各色潤喉去燥的藥草。

宋嘉書算了算日子,到這一本撕完的時候,正好也是弘歷回來的時候,她想給自己過個重生的生日。

她招手叫白寧:“大膳房只有羅師傅會做酥油泡螺嗎?”①

白寧點頭:“羅師傅是南邊來的白案師傅,這手藝不肯外傳呢。”

凝心院跟大膳房的交情還要追溯到去歲起,福晉帶着宋嘉書和耿氏一起管事的時候。

那之後,福晉也常隔三差五分幾件不打緊的細務給二人。

但對主子來說不打緊,對下人來說就是天大的事兒。宋嘉書也管過兩回膳房裏的開支,大膳房的人從那時候起就都多有奉承。

羅師傅就送了一盒八個的酥油泡螺。

宋嘉書當時一看一嘗就有點發愣:這赫然就是奶油泡芙啊。合着這時候已經能打出這麽細膩的奶油來了。

宋嘉書摸着日歷本,既然算是個生日,要不要做個奶油蛋糕吃呢。

奶油都有了,裏頭的蛋糕底子更不算什麽,蒸個松軟點的米糕就成。她大體跟白南描述了下樣子,又比劃了個六寸左右的樣子:“奶油容易壞,不能過夜,就做個這麽大的吧。”

主要也貴,糖在這個年代是奢侈品。

宋嘉書特意拿了銀子出來,讓白南給羅師傅。

結果不多一會兒,羅師傅打下手的小徒弟親自來了,為難道:“格格,師傅說奶油軟綿,堆在外面不成形,就算堆成了方形,一走就坍了,格格的吩咐……”

宋嘉書想了想,忽然記起從前見過的奶油泡芙塔,就道:“那就請你師傅多做上些酥油泡螺兒,然後堆成個小塔。”

——

十日後。

弘歷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天都擦黑了。宋嘉書帶着他先回自己的西裏間去換衣裳。

小豆子跟在後面把書匣子放好就退了出去。

嬷嬷們一個幫他換衣裳,另一個則趕忙打了一盆熱水來,預備着小阿哥洗手擦臉。

弘歷今天傾訴欲很強,邊洗手還邊扭頭道:“額娘,阿瑪今天又考我跟弘晝了,算起來這個月已經考了我們七八回了。原來的時候,阿瑪就算在府裏,一個月也就考我們兩三回。”

宋嘉書在旁邊笑眯眯的聽着:“是嗎?那很好啊。”

弘歷的小鼻子拱了拱:“有一股甜甜的奶味。”

宋嘉書就牽着他的手往東側間走,桌子上晚點已經擺好了。

弘歷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最中間擺的奶油泡芙塔(酥油泡螺塔)給吸引了。

雍親王府的大膳房,彙集的都是宮裏和天下的名廚,幹的就是伺候封建社會統治階級的精細活。

宋嘉書形容出三分來,他們就能做到十分。

羅師傅用結實的米糕做了個小臂高矮尖帽子狀的底兒,然後分層将酥油泡螺粘在這頂‘高帽’上頭,泡螺酥皮還有粉有白的顏色參差,大小勻稱,漂亮極了,外面還纏繞着一層如雲霧般的麥芽糖絲。

最難得是羅師傅無師自通,跟設計聖誕樹似的,最頂上還插了個憨态可掬的栩栩如生的兔子樣點心。一眼看過去,就是道令人驚豔的泡芙塔。

弘歷眼前一亮,親手用筷子去夾酥油泡螺。只是羅師傅用熱糖水把酥油泡螺的底兒粘的很牢固——生怕掉了一個跟缺牙老太太似的太難看了,弘歷一下子都沒夾下來。

宋嘉書擺手,阻止旁邊白寧想要幫忙。

她自己伸手,從上面揪了一個酥油泡螺下來:“你看,這個也可以用手吃的。”見弘歷有點猶豫,又笑:“偶爾一次,就在咱們自己家裏,沒關系的。”

弘歷放下筷子,也動起了手。

這一頓晚點吃的雖然量不大,但着實熱量很高。

宋嘉書給弘歷也喝了一杯刮油的白茶,然後兩個人再手拉手出去遛彎。

見白寧白南還要跟着,宋嘉書就笑道:“我們就在凝心院裏頭繞兩圈,不出門你們跟着做什麽?倒是這泡螺兒也不能過夜,你們擡了屋裏去,自己分了吃吧。也別忘了小白菜小蘿蔔。”

弘歷拉着宋嘉書去看兔子,雙手也像個小動物似的趴在欄杆上,聚精會神的看着兔子們吃糧。

這時候又露出一團孩子氣,大大的眼睛專注而明亮。

宋嘉書其實有想過,要是她穿成九龍的哪個母親,康熙爺的哪個倒黴妃子,她肯定會盡力讓兒子別撲騰,好好站中立,以後當個富貴王爺——這競争壓力,真的太大了。

那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絞肉機式殘酷的奪嫡。

輸了的固然燦烈,可最後上臺的,贏了的人也快沒有人形了。

可偏偏是未來乾隆的母親。

乾隆的皇位,也算是天時地利人和。

雍正爺有過的兒子近十個,但幾乎都死完了,剩下的還有叫他親手踢出兒子序列的。

而弘歷的性格,似乎天生就适合皇家的日子。

他不過五六歲,對阿瑪卻沒有尋常孩子的孺慕和依賴。就算有也是表現出來為了讨好這個阿瑪的。那種孩子哭着喊着鬧着想爸爸的樣子,宋嘉書從沒在弘歷身上看到過。

倒是常見他揣摩四爺喜歡什麽,仿佛天生就很能适應跟生父做一個上下級。

他會是個很好很标準的兒子。

宋嘉書想着,不由含笑搖搖頭:這孩子的路本就是天注定,他自己也認定的路。

弘歷轉頭,看到額娘溫柔而專注的盯着他,唇邊帶笑。

“額娘,你要一直像今天這麽高興就好了。”

宋嘉書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會的,額娘以後,肯定會比今日還要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①:酥油泡螺:張岱在《陶庵夢憶》卷四“乳酪”、“方物”兩節為證,上頭紋溜就像螺蛳兒一般,粉紅、純白兩樣兒,;裏頭是奶油。金瓶梅裏有一回送禮,雪下大了,西門慶留溫秀才在書房賞雪,有人送進兩盒糕點,一盒裝的是果餡頂皮酥,一盒裝的便是“酥油泡螺兒”。西門慶對秀才說:“你也嘗嘗!吃了牙老重生,抽胎換骨,眼見稀奇物,勝活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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