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兒
細數過往,平兒倒也不是沒有殺過人。只是此番,卻還是頭一遭殺一介女流,還是那般弱不禁風,楚楚可憐的。其實,細細思來,其或許倒也不是真的可憐。既然能做一只偷聽的耳,那麽并定是有些心思的。況且她幫的是那衆所周知的奸臣,如此結局,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紫陽以此稍稍寬慰了平兒一番。平兒開竅,逞能的馬上裝出一副釋懷模樣,就要服侍紫陽洗漱歇息。
裝的其實不假,演技也算超脫,可紫陽就是知道,她還未能看開放下。
“今晚,同我一道睡。”這不是問,是一種容不得置喙的命令。紫陽知,今夜平兒又要做惡夢了。
這丫頭這點不開竅,硬生生的卻是敢忤逆她的命令,還好心的提點道:“公主,這是皇宮之內。”
這她自然知曉。只是,規不規矩,與現今的她來說,沒有平兒來的重要。這個陪伴了她九個年頭的丫頭,每每總是獨自承受着自己的害怕。
紫陽不知,平兒第一次因着自己而殺人的那個夜晚,是如何度過的?她依稀記得,那個夜晚,平兒說:“我要一個人睡。”
平兒總是不希望自己看到,軟弱的她。因為,她的心裏,定是心心念念着,要拼盡性命把自己護的好好的。而這樣的信念,便是在她要護着的人面前,永遠的堅強。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平兒拗不過紫陽。半夜時分,平兒小心翼翼的挨牆沿睡着,眉蹙微動,似睡的并不安穩。紫陽看着,心微微閃過一記疼。
紫陽還記得當年,從太監們手中救下她時的模樣。
那時,她蜷縮在桌腳,瑟瑟發抖的小小身板,瘦瘦的只餘了骨頭。衣服上斑駁血痕布滿,睜着眼不敢哭,可大顆大顆的淚珠卻撲簌落下。
領頭的太監說她偷吃東西。可偷吃了,怎會還瘦成這幅樣子!
領頭太監見紫陽生氣,怯生生的趕緊跪下,無辜道:“奴才不敢,只是這些丫頭要是不這麽教訓,就不好好幹活。”
方才還那麽逞能彪悍,現在就成孫子了。紫陽盡量的板起臉,沖着一群低頭朝她跪着的太監,小小身影,卻是頗有氣勢的道:“有你們這麽教訓的嗎!”然後還不忘威脅一句,“待我禀告母後,也這般的教訓你們,好不好?”
裝出的氣勢雖好,聲音卻是稚嫩無邪的。如今思來,紫陽只覺頗為好笑。想是那群太監也不是被她的唬人氣勢吓到的,而是她的身份,以及那話中被她搬出來的母後。
太監們扣頭如搗蒜,尖細的聲音朝着她一遍遍求饒:“公主饒命,小的不敢了。”
Advertisement
紫陽本就是吓唬他們,如此重複着的娘娘腔聲音,她只覺煩心。大吼一聲:“住嘴!”制止了他們再叫喚下去。
紫陽朝着那時的平兒伸出小小的手,示意她拉着起來。小丫頭猶猶豫豫的瞧着紫陽,似是不敢。一旁的嬷嬷攔道:“公主,不可。”
什麽可不可!紫陽不理睬,催可憐兮兮的小丫頭,“你還想讓本公主伸多久?”
小丫頭似是這才回神,小心翼翼的接過了紫陽的手,借力起來了。紫陽這才知,小丫頭竟比她高出一個頭,于是有些受挫的擡頭瞧着她,問:“你幾歲?”
“十一歲。”大兩歲,高一些,可以理解。紫陽略覺寬慰。
紫陽問道:“以後跟着我,當我的丫頭,好不好?”其主要原因是,母後給她配備的丫鬟裏頭,都比她大上那麽些個好幾歲。所以,她急需一個年齡相仿的小丫頭陪我玩。
後來的後來,平兒就成了紫陽最貼心的小丫頭。而這個小丫頭,總是充當着保護她的角色。
紫陽十歲那年,心血來潮的要學武功。理由很孩子氣,卻頗得皇上皇後歡心:“長大了,紫陽要自己保護自己,保護父皇母後。”其實,真正的理由是:她看到了一本小人書,小人書裏頭有那麽一項很是奇異的武功,名字叫做輕功。她想着,若是學會了,那她便可以來去自如,飛出皇宮了。皇宮外的世界,據說很是有趣。
可紫陽嬌氣的,很是不争氣的,沒能吃下這練功的苦。主要也是師父盧炳文告訴她說,那輕功是世人杜撰的,壓根沒有。她最主要的目的達不到了,自然也就沒有了平白無故來自讨苦吃的理由。于是很是心安的拿練功當成消遣,既是娛樂項目,實施起來,便也就是,累覺不玩。三天曬網,兩天捕魚的,偷懶自然成了常事兒。
可陪練的平兒卻不同了,不僅從不打馬哈,也不随便胡亂休息。平兒成了盧炳文的得意弟子,并且誇贊其很是具有武學天賦。現在無仗可打,這位曾經叱咤風雲的大将軍也樂得清閑,天天必來皇宮走上一趟,來訓導教習他的這位得意徒兒,随便稍帶上紫陽,這位只會花拳繡腿的反面教材。
紫陽記得,師父盧炳文那句很是懇切肺腑的誇贊:“平兒,有古人花木蘭的心氣。”他原是把平兒當成女将軍來教了啊!教着教着,他還把平兒教成了自己的養女,這還是由父皇下旨親授的。
皇上征詢紫陽意見時,是這麽問她的:“盧将軍現已五十高齡,卻膝下無子。朕本想着給她找個養女,可他卻看重了你的貼身奴婢平兒,想認她為義女。朕的乖女兒,同不同意啊?”那時紫陽只當這是好事,于是欣然應允。卻不知,既是養女就要回盧府生活。
紫陽自然不樂意同平兒分開,所幸的是,平兒也不樂意。她們倆抱作一團哭了許久,然後雙雙絕食不吃了頓中飯。皇上心疼紫陽,而盧炳文心疼她們兩個。這般決絕的舉動之下,這件事兒,自然只得就此作罷。
其也非但沒能使兩人非開,反是加進了她倆的關系。也讓紫陽意識到了,在她心中,平兒其實早已不單單只是她的丫頭。皇上一生只有一個妻子,膝下也僅有一雙兒女,便就是紫陽,和她那小她六歲的弟弟。與她形影不離的平兒,或許冥冥中,就已注定了,是那般不同的。
紫陽把平兒當做姐姐,有時又視作妹妹。她的飲食起居,需要平兒的貼心照顧。皇宮之大,沒有哪個丫頭,能如她般的懂她。她稍稍一動,平兒便能知其所思。有些事兒,紫陽幾近瞞住了所有人,卻獨獨逃不過她的眼。
而平兒的孤苦無依,卻也需紫陽來關懷。紫陽或許不知,在她救下平兒的那一刻起。平兒的世界裏,紫陽的重要性,早已超過了她自己,甚至于她日後之所愛。而如此,權衡在紫陽的性命與大局的局勢間,平兒的選擇,會是前者。
無疑,紫陽知道,只是不知,原是已有那般重要了。而恰恰,命運的多舛,正是因,你的不知。
對于修習武藝這麽累人的事兒,紫陽不知平兒為何能夠這般堅持。無疑,平兒成了她心中的楷模,卻只供他觀摩。所以,漸漸的,看平兒練武成了紫陽的娛樂和消遣。看平兒累了,勸她休息,也成了紫陽每日必進的事業。可這小丫頭練得實在是太狠心了,還不聽紫陽苦口婆心的勸。生病了卻還死不要命的堅持,終于受不住暈倒了。這件事直接點燃了紫陽心中,那随時待要爆發的怒火。這丫頭近來是越發不聽話兒了,需得治治了。
所以,待平兒醒來,紫陽壓根不關心她難不難受,黑着臉便開始說道,并擺出公主身份命令:“以後不許你這般練了,若再不聽我話,以後我就不理你了。亦或是,把你送到盧府。”
“公主不氣了,平兒受得住。”
送回盧府那話,紫陽着實說了不下百遍。所以平兒根本沒被吓着,依舊可憐兮兮的瞅着紫陽。
紫陽無視之,別過頭依舊不理。讓你還不聽我的,哼!這回真是氣了,不摻假的!
平兒伸出手拉拉紫陽的衣角。
這丫頭,膽子倒是越來越不小了,竟敢沖我這只正在爆火的大老虎撒嬌。紫陽鐵了心的發火了,故而依舊別着臉不睬平兒。平兒也還真知曉她的心性兒,死氣白咧着堅持不懈的拽她衣角。
紫陽心軟了。這不摻假的生氣,分量當真是足。
紫陽沒再強求平兒不許她練武,只是告誡她以後要多加休息。譬如生病了,就該不練了。還不忘威脅一句,如若再犯,可沒那麽好說話了。小心着,真把你送到盧府。
平兒點頭,沖紫陽笑的燦爛。此後,平兒也算是稍稍聽進去了一些她的話,可依舊練武練得很勤。
後來,紫陽知道了,這丫頭這般不要命的練武,是為了保護她。
憶起往事,紫陽的嘴角溢出笑意。正因為有着這樣的快樂,所以與他,那腦海深處的傷春悲秋,柔情似水,便就僅僅只是更多的痛苦與悲哀而已。
紫陽搖搖腦袋,不讓自己再去想起。
“公主,怎麽沒睡?”平兒睡得本不深,所以紫陽稍有動作,她便就醒了。
“睡不着。”
“是因為今日之事嗎?”
不止是今日的事,是所有的事。紫陽不答,只木木搖了搖頭。
平兒皺眉,卻不再多問。陪着紫陽,睜着眼睛。她覺着公主有事情瞞着自己,而以往這是不會的,他們之間近乎沒有對方不知的秘密。所以,憋了許久,終究未能忍住,于是開口道:“我覺着公主變了。”
“怎麽變了?”
平兒答的幹脆:“多愁善感了。”
總結的不錯,看的也挺明白。只是……還是不要讓你知道的好。因為,只有自欺欺人的告訴了自己那是假的,沒有說的必要,故而才能再進一步的自欺欺人下去,那真的就只是假的!這樣假而離譜的夢,自然……是不說的好。紫陽淡淡一笑,眼中卻閃過一抹無奈而憂傷的光,回道,“你想多了。”
平兒不信!自公主醒了之後,那眼神間,時不時流露出的哀傷,怎會是自己想多了呢?
況且,這三日間,你曾有過一次夢呓,含糊其辭的,确是在呼喚一個名兒。若她聽得不錯,便就是那現今的反賊首領——燕王朱隸溪。可公主怎會與他染上瓜葛?是因為仇恨?所以才會夢見,才會有那樣撕人心肺的痛苦表情?
或許……是的吧。
平兒瞪了一會兒眼,上天入地的想了一遭子事情之後,她只覺困意來襲。轉頭見紫陽早已閉着眼睛,似已然睡着。于是,閉眼也睡了過去。
待到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這一覺,倒也睡得還好,并未做任何惡夢。
是有公主在旁,所給予的安心吧。
轉頭向右邊看去,可床榻之上,哪裏還有公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