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放手
一行七人的馬隊沿路疾馳,揚起遍地黃塵。日落紅霞間,夕陽餘盡,天漸入黑幕。
直到夜已黑至徹底,月懸中天,這一行人才停下了馬蹄,就近尋了一家客棧歇下。
望着前方的路,宋安之的眸間閃過一絲愁雲。
按照超趕的路程來看,若所選之路是對的,他應當早已追上她才是。可現今卻是半點影子都未曾瞧見,唯一的解釋便是那個山寨大王是騙了自己?
不過,也不必太過擔心,好就好在,前面便是峪巾關了。要去往北平,此乃必經之路。
那行人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綁架一個女眷,自然是要有一輛遮天蔽日的馬車。而有這輛馬車在,其行進速度必要被拖緩。那麽,也便是說,他可先于他們到達,并預先在峪巾關處設下嚴密的關卡,讓那些人插翅難飛。
第二日,稀薄的黑幕還殘留在空氣中,宋安之一行人就已跨上馬鞍,去往目的地峪巾關了。
趕了半日馬程,終是到達了。
宋安之的眸間閃過一絲安心之色,下馬對着衆人道:“這一路衆位将士陪我一路疾行,辛苦了。”
“我們生死都要護住将軍的命,苦不苦無妨。只是有一句話,縱然會惹怒将軍,韓羅澤也還是要說。”
宋安之眸間現出了然之色,一副您請說的态勢。
見狀,韓羅澤接着道,慷慨激昂,“縱然将軍與夫人情深義重,但還是請将軍以國事為重。宋夫人雖一介女流,都深明此意,将軍又怎可拂了她一心為國的肝膽忠心,卻因救她而誤了國事?末将認為,它日夫人若知曉此事,也必定要怪罪将軍。”
“你倒是挺懂她,知曉她會因此怪罪于我。只是宋某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本将軍的女人,即便穿舊了不要了,也容不得別人去觊觎糟蹋。國事雖重要,但本将軍的心氣更重要。若因為此事饒了本将軍絕佳的心情,就此再想不出對抗叛軍的好點子了。韓大人認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韓羅澤臉色難看,随即低頭恭敬道:“末将這就去加強出城關卡的布防。”
*-*-*
城樓之上,大風吹。宋安之一襲青衣,衣角飛揚,狷狂之中,不羁灑脫,遺世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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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光,遠遠的看向他來的方向,也是她在的地方。
他已在城樓之上,親自督守了兩日了。可至今……未有所獲。
思及此,他墨眉微鎖。
又是一行十幾人的商隊經臨峪巾關下,宋安之定然的眸光不離的瞅着。便見在官兵搜索之時,有幾人形容鬼祟,露出拘謹之容。
其間必有貓膩?他眉梢微展,擡步下樓。
果不其然,未及樓下,就已聽得有士兵嘹亮的沖他喊道:“宋将軍,有收獲。”
宋安之的步子不由的加快了些許。
他掀開馬車門簾,入眼便是一雙紫荊繡花鞋。淡淡喜悅漾出眸間,他有些亟不可待的輕巧一躍,便進了馬車。身子往前一挪,手觸及她散落臉間的發,他細致溫柔的将其小心撥開。
她的容顏,再次清晰的印刻進他漾起薄薄水霧的黑眸間。
這種失而複得的滋味,宋安之只覺,此刻……是他用盡了一輩子的幸福在幸福着。
她沉沉睡着,只是眉頭微蹙,似是睡得并不安穩。
她唇角喃喃念出了一個名字。含糊的,讓人聽不真切。
他耳朵湊近,仔細聽着。本是漾喜的眸間不由的一瞬黯淡,最終幻化成一抹苦楚的憐惜。随即眸光一閉,似是如此就避開了此刻揪人心扉的難耐痛苦。
自己傻,又怎及得過你呢?
一個人可以給你最深的痛苦,那麽同樣,他也可能給你最幸福的快樂。或許……這輩子,能給你的真正快樂的人,就只有他了。
“宋先生,有人想要見你一面。”車外有聲音響起,打斷了宋安之的思緒。他恢複雲淡風輕的神色,随即潇灑的下了馬車。
方才說那話的人,是那個商隊領頭人。此時,一把尖銳的刀正架在脖際間,可其卻腰板挺直,眸光平靜淩厲。
“誰想見我?”宋安之問。
“宋公子去見了,便就知道了。”領頭人答,眸光定然。
“你是誰?”
“在下郭解。”
宋安之眼中溢出些許震驚,“郭解,燕王手下除卻郭墨之外的另一員能将。今日若殺了你,就相當于是廢了朱隸溪的手臂,當真是要賺大發了。”
那人卻大笑出聲,不卑不亢道:“公子見了那個神秘人之後,怕是不得不放了在下和那車中的女子了。”
聽得他如此自信滿滿的口中狂言,宋安之的臉色稍縱即逝的一變,随即問:“那人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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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蒙的燭光下,青衣的長袍身姿倚窗而立,透過方正的窗棂,一彎眉月高挂于空。
“宋安之……”紫陽的聲音還帶着幾分睡意朦胧的迷離,惺忪的眸間漾出不可言喻的欣喜。
宋安之轉身,溫文爾雅的笑着。金燦燦的燭光圍着他的青衣,漾出一圈薄薄的光暈。此刻的宋安之,仿佛一卷可望不可即的軸畫,雖近,似是觸手可及,實則卻隔了萬水千山的無法觸碰。
紫陽不敢置信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冷嘶出聲。是疼的,不是在做夢!
“宋安之,我就知道你會救下我的。”她欣喜道,眼中是他無比熟悉的信賴之色。宋安之只覺心間一疼,眸間酸澀。他本也以為,自己可以救下她的。只是這世間,有太多他不可控的意料之外了。
宋安之朝她走近,步履輕飄,實則卻是他心中無比的艱難。在她身旁坐下,修長的指尖憐惜的撫上她的臉頰,眸光留戀而悲楚,“可是,我是來送你走的。”他的聲音重未有過的沉重低啞,沉沉的打進她的心間。紫陽微愣,一臉不解的瞧看着她。
“可能,是我宋安之的耐心已經用夠了吧!”話音飄渺,似是一種自述的悠長。随即淡淡一笑,豁達道:“他來接你了,如果那麽艱難的愛着,此番不如就此灑脫一回。”
紫陽不解的眸色不變,認真的瞧看着他。她知道,他口中的那個他,指的是燕王朱隸溪。
那日,她敲暈宋安之之後,便大義凜然的準備慷慨赴死。一身粗布麻衣的郭解就從人群中走出,模樣姿态依舊如同她熟識的往昔模樣,他還誇她有膽識聰明。猶記得,那一世,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之時說述之話。
原來,命運可以改變一些東西。而一些東西,即便更換了時空輪回,卻一直從未變過。它那麽順利成章的開始,理所當然的存在,從未磨滅,也未曾改變。
因為郭解的出現,她知捉她之人竟不是李嵩正,而是朱隸溪。這也意味着,自己已無性命之憂。朱隸溪要的是折磨她吧,随随便便的讓她死了,實在是太過輕巧了。這不是他為人處世的風格。
所以,自己這是被敵人在自己的地盤被綁架了?宋安之,應該可以救回她的!于是,紫陽不卑不亢,不見半分掙紮的吞下了郭解給的迷魂藥丸。
宋安之扶額,這個時候他竟然還能出戲,“朱紫陽,你倒是有個反應,說句話啊?”他無語的口吻回歸了幾分她熟識的無奈味道。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在思考,為何你的态度會來個那麽大的轉折。即便你對我耐心用夠了,你也不必将我送到他的身邊啊!我今生,不願在見他了。”紫陽回答的決絕肯定。
宋安之音調加重了幾分,質問道:“明明那麽的想着,為何卻又不敢呢?朱紫陽你不僅自私霸道,還懦弱膽小。”
“是,我是懦弱膽小。不然呢,你要如何做,親手殺了他嗎?”
他轉過眸光,飄飄然落往窗棂之外黑黑的天,聲色沉啞,“愛他,忘了你的身份,好好的愛一次。以後你的身份責任,我宋安之擔着。所以,為了我這個大媒人,好好的為我快樂着。只要你幸福,我宋安之一切就都值得。”
“我的幸福,要踩着你的痛苦嗎?你說了你沒了耐心,可為何……”她略帶哽咽的聲音一頓,随即帶着幾分咆哮,口齒因激動而疙瘩停頓的罵道:“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麽好!你讓我怎麽還,以身相許你也不要,一命償一命,不對,你要我不安心的死一次給你看嗎?總有一日,我,我會被你搞的羞愧至死的!”
他用她的唇吞下她所有話,蜻蜓點水的一啄,便悄然離開。“不許輕易說死!”他的話音沉厲,似是命令。随即額頭抵觸着她的額,含笑的眸光無比溫柔的望着她,“不用你還。還有……不對你好,我想我做不到的。”
夜,一瞬的無比寂靜。
一記沉悶的疼痛打在心間,紫陽只覺這樣的虧欠,快壓得她喘不過氣了。
紫陽擡眸,微紅的眼盯着宋安之,質問道:“如果已經決定不再對我有耐心了,方才為何還要吻我?”
“因為,你說了我不愛聽的話。”他的話音緩緩,醞着淺淺的悲傷。
“宋安之,我不要見他。”紫陽的語氣柔了柔,随即握住宋安之的手,搖晃着撒嬌道:“不要同我鬧了好不好,今日我朱紫陽對天盟誓,真的不想再見朱隸溪了。我想,我想,我終有一日會喜歡上你的。”
“我終有一日會喜歡上你的。”這句話,多好聽。如果可以選擇,我宋安之又怎舍得放你走呢!本公子沒有那麽大方。
只是……如果……你不得不離開。那麽,本公子還是表達的豁達無所謂些,當對你來說是為更好吧!
你的肩上負累之重之沉,而我的喜歡,又何嘗不是你的負擔。而往昔種種我對之于你的好,只會讓你更深的覺得對之與我無法償清的虧欠。而這種虧欠,終有一日會将你壓垮。誰讓你是個那麽執拗的不願去放下,又惹人心疼的狠心小丫頭。
如果自己再無法親自給你帶來快樂,那麽在這之前,我宋安之必要好好的為你謀算幸福。
今日,本公子就要灑脫的松手了,且要嚴詞厲色的罵醒你這個呆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