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試劍大會 (6)
黑暗,無邊無際,沉重凝固的黑暗,仿佛是宇宙最初始的狀态,一片荒蕪,什麽都不存在。海水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鹹澀的味道和這種擠壓杆成了永恒萦繞感官的唯一知覺。雖然難受,但這知覺在最初的一百年裏,還能提醒着我自己是一個個體,一個與這漆黑混沌分開的個體。
直到逐漸的,就連這份分明也開始模糊了。
記憶仿佛穿越深海的洋流一樣迅速流失,蝕骨的孤獨,到最後也逐漸成了麻木。
我是什麽?我是一把……劍?
我曾經被擁有過麽?記憶裏似乎有一雙深沉漆黑的眼睛,就如同這片将我永恒吞噬的海水。我記得,那雙眼睛曾經溫柔地注視着我,手指輕輕撫過我的劍身,就如同這片海水偶爾飄過的一縷海藻的觸感。我知道那雙眼睛、那張臉,我曾以為他們是自己化成灰也忘記不了的東西,可時間就這樣無情地碾壓而過,那些原本以為不可能忘記的依戀、不信、絕望、痛苦,到最後就跟着那越漸模糊的身影消失了……那是誰?那曾經成為我生命全部的人……為什麽我會忘記他?
為什麽,要把我丢在這樣的地方?是我做錯了什麽?
那個人是真實的麽?我是真實的麽?
我真的存在麽?
好可怕……好想離開……好想有一雙手重新握住我……再也不要松開……
咦?那是什麽?
那是……光?
好美的光……是做夢嗎?
那光中,似乎還有個人?
素白長袍,那人的皮膚也像那衣服一樣白到透明一般,長發如散在水中的墨汁如煙般飛揚,他的面容也那樣美,散發着某種珍珠般的光彩……
這一定是我做的一個夢吧,雖然我已經好久都沒有做夢了……
他仿若絕美的鲛人,就這樣向我翩然而至。他伸出一只修長而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了我的劍柄……不,他輕輕撫摸着我的臉,然後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淺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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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的就像一片羽毛,我看到他那悲傷的目光。
“鴉九,對不起。”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這一切不是夢。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在月色中如海藻般飄蕩的床帳。腹中有些鈍鈍的隐痛,喉嚨裏還殘存着幾許腥鹹的味道。我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逐漸想起來自己之前在丹藥試煉中中毒昏過去了。
我一轉頭,呼吸一窒。
主人的側臉被月光溫柔描摹,睫毛點閃着一點銀芒。
卧槽!!!這是怎麽回事!!!
我死了嗎?!!!上天堂了嗎?!!!
我騰地一下坐起來,動作一大,肚子裏面又是一陣劇痛。我看到腰間纏着厚厚的繃帶,有某種濃重的藥味彌漫出來。
再一轉頭,主人似乎被驚動了,有些不耐地嬰寧一聲,微微側了側身。
一瞬間我被萌得一臉血,把手放在嘴裏使勁咬才不至于尖叫出來……
主人你這是……
咦?主人的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這樣一想,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氣息也有些渾濁。平日裏他周身總是籠罩着一層清澈無形的仙氣,可現在這氣息大大受損。并且從我起身這麽大動靜他都沒醒來看,總感覺不太正常。
于是我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胸肌,再摸了摸他那窄瘦的腰身……我當然是在檢查主人是不是受傷了,誰說我是在吃豆腐?!這麽沒品的事本神劍會做嘛?!
就在我摸得暗爽不已,閉目嘆息的時候,忽然平地響起一聲淡淡的問話,“你摸什麽呢?”
我一激靈,睜開眼睛,然後就看到主人正斜着眼睛瞥着我,眉宇間還殘留些睡意。
我幹笑兩聲,“主人好……”
主人的眼珠轉了轉,轉到我仍然放在他胸部的手上。我這才發現自己的魔爪仍然在胸肌上游移,于是只好讪讪收回,沖主人嘿嘿一笑,“主人……我為什麽在你的床上?你不會趁我昏迷對我做了什麽吧?”
主人撐起身體,帶着些睡意靠坐在床頭,挑起眉梢看着我,“你期待我對你做什麽?”
我抓抓頭發,老實回答,“嗯……主人我怕我說出來你打我……”
主人無語地搖搖頭,嘴角竟然微微漾出一個笑容,“你就算是身中劇毒差點死了,嘴也不閑着……師弟說你是個話痨還真沒說錯。”
對哦,我身中劇毒,而且好像還是那個號稱穿腸劇毒無藥可解的三魂散。可是現在我怎麽好好地坐在主人床上呢?
看來是腎虛想到辦法救我了,這家夥果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
主人掀袍起身,似乎打算出去。我連忙拉住他的後衣擺,“你去哪?”
主人微微側過頭來,“我去叫師弟,讓他給你看看。你在這兒乖乖等我。”
“哦……”
不多時腎虛便進來了,看我神氣活現地坐在床上摳腳趾,便大大嘆息一聲,“你這小劍靈怎麽這麽命大,中了毒師兄和辟邪宮主都為你出頭,差點把東華派給拆了……”
我翻了個白眼,“長得帥有什麽辦法?你嫉妒啊?”
“嫉妒你個頭,別忘了你小命還掌握在本座手裏呢!”腎虛一邊說着一邊拉凳子給我摸脈,鑒于我剛剛扣過腳趾所以他還特意戴上了手套……
“雖然毒已經清了大半,但是腸胃受損,脈細羸弱,需要休養幾天,繼續外敷和內服我給你開的藥。一會兒我讓人給你端藥來喝。”
我聳聳肩,“不用這麽興師動衆吧,我是劍又不是人,回本體裏調養幾天就能痊愈。”
腎虛忽然臉一冷,嚴肅道,“你難道不知道,劍靈化為人形後與人無異。你受到的傷害雖然進入劍體內會得到一定的修複,但是你中的可是能令三魂飛散的劇毒,這種程度的傷回去劍體裏一點用也沒有,搞不好你這劍靈還會因為太過衰弱無法化出人形讓我診治,最後死在劍體裏面。別忘了,劍的鋼鐵之軀雖然不會死,劍靈卻是會死的。沒有了你的鴉九劍便只是一把廢銅而已。”
說的好像很嚴重很可怕的樣子……我抱着被子往後縮了縮……
腎虛見我被唬住了,于是又放緩了些神色,“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已經給你服用了九鼎還陽丹,并且師兄以元嬰丹為你清毒,加上為你過了一些血,現在你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不過,你可得好好謝謝師兄,他為了救你損失的修為可不少。”
他最後半句我根本沒聽進去,我只聽見他說主人用元嬰丹和血為我清毒的事。
我猛地抓住腎虛的手臂,“你說主人用了元嬰丹?”
仿佛被我抓疼了,腎虛用力抽出手,“你激動個啥?那種迅猛的毒光用仙丹怎麽救得了你。”
他收好藥箱,見我仍然在發呆,嘆了口氣就出去了。
我此時心情極度複雜。主人竟然為了我動用元嬰丹,并且還放血。怪不得他仙氣大損,整個人都黯淡了很多。擅用元嬰丹輕則功體虛弱,重則損失百年修為。試劍大會還未結束,蜀山最近又禍事連連,他在這種時候功體大損,豈不是給自己徒增危險?
雖然如此擔憂着,但我無法否認,聽到主人這樣重視我,我心裏更多的是狂喜。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自己對于主人來說終究還是有些意義的,所以他才會犧牲功體來救我?而夢境裏那一吻,又是不是只是個夢呢?
回去終于可以蔑視丹朱和破軍了,我果然才是主人的真愛劍~~~接下來那半夜主人沒有回來,我乖乖喝了腎虛配的藥,那玩意兒又苦又酸簡直就是宇宙第一黑暗料理。但我還是喝的一滴不剩,畢竟是主人救回來的命,可得仔細着點。
第二天一天仍然不見主人,花癡宮主倒是跑來了,看我沒事兒,就交給我一只九色錦囊,說是他兒子讓他交給我的,讓我天天帶着,裏面的藥草聞着對身體好。我一想是那會變戲法的小家夥送的,便開開心心收下了,那宮主也莫名地開心得很,跟我臭貧兩句便飄飄然離去了。
日暮時分,主人總算回來了。他将龍淵放在桌上,低聲說,“龍淵,你先下去吧。”
龍淵很快化出人形,深邃的目光凝視着我,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出去了。
我沒有對龍淵的異常十分注意,只是見到主人,滿心激動,一肚子話想說,結果到了嘴邊卻不知道從何開口了。
最後我只憋出來一句,“主人你幹嘛對我這麽好……”
主人一愣,“何出此言?”
“腎虛都和我說了……你用元嬰丹救我?”
“是神虛真人。”主人字正腔圓地糾正道,有些疲累似的松開束發的帶子,褪去外衫,“況且,你代我喝茶而中毒,是我害了你。救你也是應當的。你別多想。”
“主人你別嘴硬了,腎虛說你為了救我差點把東華派拆了~”我喜滋滋地跟主人揚揚眉毛。
大概是受不了我的星星眼了,主人拿起茶壺倒了杯茶喝茶掩飾表情,顧左右而言他,“你中毒的事,與東華派沒有關系。那杯茶原本要下的藥,只是讓你暫時失語而已,有人換了那杯茶的藥。”
換藥?
我一下子想起了茅山。想起巨闕劍說過的那句“換藥”。
難道……
我一錘床頭,“茅山也太歹毒了!他們擺明想毒死主人你嘛!主人你有和東華派說麽?”
主人放下茶杯,嘆了口氣,“沒有實質證據,不好指認。”
“難道就便宜了那些歹毒的江湖騙子?出了這麽大事,這試劍大會還不停辦嗎?”
“不,他們确實有暫停大會的打算,但我告訴他們只要此次丹藥試煉以師弟為魁首,蜀山可以暫且記下這次中毒的事,讓大會繼續。”
我一愣,“啊?這是為什麽?”
此時主人臉上露出某種陰冷可怕的神情,那宛如冬日寒星的眼神,令我暗暗戰栗。他提起嘴角,冷笑着說,“只有繼續大會,本座才能在武鬥試煉中,與那位無法無天的天梁道人讨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