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盤古森林(4)

等我回去的時候,甘霖殿已經鬧翻天了。

剛一進院門,一道炙熱的劍氣挾着熊熊烈火沖我燒了過來。我趕緊收腹撅屁股險險避開,再向後一彎腰躲過飛來的花瓶,緊接着連續三個後空翻閃開了兩只鞋和一把扇子……

可算是得空喘口氣兒了,就看丹朱全身燃燒着熊熊烈火,臉上帶着某種很恐怖的笑容,“死烏鴉,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家夥剛才突然發病,是怎麽回事?”

我順着他的手指頭看過去,就看到被打得鼻青臉腫五花大綁的倪飛昂可憐巴巴地耷拉着耳朵。我瞠目結舌,沒想到丹朱發起飙來連逐月護法都能被他揍成豬頭?

不過更有可能的是小老虎不忍心還手,于是被打成這樣了……

我啧啧搖頭,“丹朱你也太暴力了,人家可是堂堂逐月護法啊!”

丹朱身上的火苗又長高幾分,笑容愈發豔麗了,向着我一步一步走來,“這麽說,你承認是你出的馊主意咯?”

我故作震驚狀,沖小老虎豎起大拇指,“飛昂君啊,難道你真的得手了?”

小老虎雖然臉腫的像豬頭,但還是扭出了一個依稀甜蜜的笑容。

丹朱盛怒之下猛然向我撲來,我一沒留神還真被他撲倒了。我倆在地上抱着滾來滾去,他竟然用指甲抓我的臉,我也用力扯他的頭發。正打得不可開交,忽然聽到威嚴的一聲,“你們在吵什麽!本座都沒辦法入定了!”

我倆停手,看到主人從屋裏出來,看到逐月護法的樣子一臉驚奇,“這是……逐月護法?”

小老虎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恕在下失禮不能起身。”

主人于是冷下臉,“到底怎麽回事!”

丹朱放開我率先站起來,一瞬間就變成了小媳婦樣跑到主人身邊告狀。主人聽了瞪了我一眼,我一攤手,“人家逐月護法對他一往情深,我這也是幫幫忙嘛~”

主人親自給逐月護法松綁。誰知道小老虎忽然咯噔一聲沖主人跪下了,“在下倪飛昂,傾心貴劍丹朱已久,求岳父大人把丹朱嫁給我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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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

我、主人以及丹朱一時都被這番話震懾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丹朱上腳就要踹,被主人給攔住了,“逐月護法,丹朱是劍,而且還是雄劍,如何嫁你?”

小老虎用真誠的目光望向主人,“如果他嫁不了,我可以入贅啊?”

“入你姥姥!”丹朱氣得頭發都快炸起來了,我用胳膊肘兌兌他,“你看人家一片癡心的,你就從了吧!”

丹朱邪笑着做采花大盜狀勾起我的下巴,“我對你也是癡心一片,要不你也從了我?!”

“不行啊!我從身到心都已經是主人的了~~~”

主人也狠狠瞪了我一眼。怎麽感覺今天全世界的人都在嫌棄我……

這廂逐月護法還在長跪不起叫主人岳父,那廂有侍者推開院門,花癡施施然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位容貌清麗婉約的粉衣女子,似乎是之前前來迎接花癡的祁星護法。一看這詭異的場面,訝然道,“小修修,你怎麽把我的小花貓打成這樣了?”

小……小花貓?

看來我起外號的段位仍然遠遠及不上花癡……

主人眉頭微微抽動着,“宮主……你來的正好。你的逐月護法調戲我的劍,還要跟着丹朱回蜀山。你看着辦吧……”

殷扶疏聽逐月護法要跟着回蜀山,卻并沒有預想中的氣憤之色出現。相反他還贊許地看向小老虎,“沒想到本宮的護法竟然這麽癡情,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啊。小修修,要不然咱們兩派連個姻什麽的?以後我去蜀山玩兒也方便啊。”

主人本想讓宮主把花癡小老虎拉走,但他忘了小老虎是比他更花癡并且更沒節操的殷扶疏手下。主人用手揉了揉太陽穴,露出了“為什麽我會認識這種人”的表情。

就在此時,丹朱忽然詭異地笑了一下,一改之前的怒發沖冠之态,沖着地上的小老虎柔柔一笑。小老虎一愣,那眼神癡纏得都快熔化了。

我怎麽覺得小老虎這下是真的要倒黴了呢?

只見丹朱溫柔地将小老虎扶起來,看了看宮主和主人,道,“能得逐月護法如此賞識也是我丹朱的福分。但是畢竟跟護法還不是很熟,不如大家這兩天先相處相處,培養一下感情?”

小老虎閃着一雙晶晶亮的藍眼睛,“真……真的嗎?”

丹朱笑容寵溺而溫柔,但是只有我能看出來那裏面滿滿的全是邪惡……“當然是真的。只要這幾日你聽我的話,感情就培養起來了。我丹朱可不是一把鐵石心腸的劍哦。”

我有點兒不忍心看小老虎跳入火坑,剛想說點兒啥,結果花癡忽然一拍巴掌,“皆大歡喜!我看就這麽定了~”

這個花癡…他是唯恐天下不亂嗎?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他屬下……

主人也有些懷疑地看着丹朱,“你确定?”

丹朱轉頭沖主人嫣然一笑,“主人你就放心吧。”

果然接下來的兩天丹朱一天到晚往外跑,每一次出去的時候臉上都挂着猥瑣的笑容,讓我很為小老虎同學擔憂。沒了丹朱,破軍笨嘴拙舌的跟他擡不了杠,于是我們兩把劍只能每天一起玩兒點修身養性的游戲,比如下下五子棋打打牌看看小黃書之類的。主人最近似乎常常入定,而且是那種深沉到你就算掐他他都不會有反應的定法。據說修真之人如果到達第六無相境,便可以形成化身,在本體不動的情況下游歷諸州天下,不知道主人現在是不是正在修煉新的境界?

主人沒空,那花癡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據他宮裏的侍女們說他正和另外三位護法忙着處理森林裏積壓的瑣事,比如大象踩壞了兔子的菜園子啦、幾只公猴子偷看母猴子洗澡啦、隔壁森林裏的山神又不按時上供啦等等等等。之前逍遙太久了,總得履行一下宮主的義務,總之就是沒時間出來玩兒。我閑極無聊,便只好在樹林裏溜達溜達,跟樹大爺唠唠嗑打打嘴炮。樹大爺跟我說往林子西面走上三四裏路有一眼天然的溫泉水,水溫不高不低,正适合人泡澡。我一聽腦子裏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總算有機會看見主人裸體了!

得到消息我立馬就往回跑。主人正好剛剛出定,在院子裏手執破軍舞劍。主人的劍法輕靈飄逸,每一劍都宛如纏繞着雲氣邈邈,馳騁着長空萬裏。那院中的萬千落葉都被他的劍氣帶起,宛如長龍一般随着劍勢呼嘯盤旋,在他的舉手投足間穿梭游弋。主人雙目微合,不知為何劍法中帶着幾分惆悵焦慮,以及淡淡的哀傷。

主人心煩的時候喜歡舞劍,他曾說舞劍比入定還要令他心靜,就仿佛整個人融化在清風裏,在山川河流之間遨游,不被任何罪孽凡塵束縛困擾。

他是在擔心以後無法回蜀山嗎?畢竟不顧掌教命令私自将我救出觀心崖,而後又為了我連殺茅山和水月派五人。一旦事情敗露,主人不但可能會被逐出蜀山,而且可能再也無法在華夏仙家之間立足。

我心裏的自責也不少,不過于愧疚中又忍不住生出幾分竊喜。

主人為了我打破一個又一個規則,甚至殺了同道中人,明明都是罪孽,我卻仍自私地感到快樂。因為這說明主人在乎我。

如果我是個人,肯定不是一個合格的正人君子……

然而此時看到主人郁悶,我也心疼。

我将本體化作苦竹笛,湊到唇邊,配合着主人的劍舞吹奏一曲“歸去來詞”。悠揚中時而跳脫出幾許肅殺铿锵的曲調,與主人的劍勢息息相合,随鋒而動。主人劍勢稍緩,眼睛向我瞥來,随即舞得愈發張揚。粼粼劍影化作輪轉的飛虹,在他的廣袖長發間穿梭飛舞。我于是笛音一轉,節奏随着加快,如西風呼嘯,戰鼓擂擂,跳脫的音調與落葉絞纏,映着那當中如白蓮盛開的身影,美不勝收。

一曲終了,主人亦收了劍勢,向我露出一個熹微的笑容。

真不容易……兩天了,主人總算對我笑了……

我馬上收了笛子笑嘻嘻腆着臉過去,“不生氣啦?”

主人臉一僵,若無其事收了破軍,讓他下去休息,然後随随便便回了句,“我沒有生氣。”

“扯,明明生了兩天的氣。”我擺出他那慣常的高冷上仙臉說道,“大膽鴉九,竟然敢趁本座酒後亂性,占本座便宜……”

主人也沒忍住笑了出來,“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你沒說啊,但是你的表情說得可大聲了~”我沖他眨眨眼睛,然後神神秘秘湊到他耳邊,“主人,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一個時辰後,那傳說中的溫泉出現在我們面前。在這裏林木稍稍稀疏些,金色的陽光如夢境一般籠罩在整片冒着白煙的池水上。四周圍着一圈山茶樹,此時淡粉色的山茶如冰绡數重,滿樹怒放,清風過時,便有幽幽花香随着熱氣蒸騰。池子邊已經有兩只白猴子在舒舒服服泡澡了,看到我們也不怕生,繼續閉上眼睛一副享受的姿态。

主人嘆道,“這盤古林果然是鐘靈毓秀,仙氣邈邈。竟然有這等景致。”

我沖主人眨了下右眼,“不止是景色好哦~主人要不要下來泡個溫泉?聽說可以美容養顏的~你看花癡皮膚那麽好,說不定就是在這兒泡出來的~”

主人見我眼神暧昧地在他身上逡巡,臉有些發紅了,“你的意思是讓我在這光天化日的地方洗澡?”

我用純真無暇的神情猛地點頭。

主人平靜地回答道,“本座還要回去修煉,不可在此荒廢太久。改日吧。”

他說完便轉身要離開,我忽然一拉他的腰帶。他無防備之下,就這樣被我拉得失了平衡,驚叫一聲,嘩啦掉進了溫泉水裏。

我在岸上笑個不停,主人有些狼狽地站了起來,全身白衣都濕透了。素紗緊緊貼在皮膚上,勾勒出矯健修長的身體曲線,胸前還隐隐透出兩顆紅豆。他的發也全濕了,黏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仿佛一縷纏繞的魅惑。

我咽了咽口水,忽然覺得身上好熱啊!

“胡鬧!”主人用袖子擦着臉上的水怒斥道。

我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聳聳肩,“反正我胡鬧又不是第一次~難道主人你還沒有習慣?”

主人伸出手,冷聲道,“還不扶本座上來?”

切~真會擺譜~我伸手拉他,誰料到他猛然一用力,我只覺眼前一花,便一頭栽到水裏,嗆了好幾口水撲騰半天才站起來。溫泉水彌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難喝的要命,我伸着舌頭呸呸呸吐了半天口水,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結果主人卻在那邊笑開了,笑聲清澈地在飛揚在山茶的清香裏。

多久沒有看主人這樣開心了?笑得像個孩子,眼睛成了彎彎的月牙。

被我倆這一撲騰,那兩只猴子被吓得竄到樹上,舉着拳頭對我們抗議了一會兒就跑了。我們倆濕噠噠地面面相觑,水汽在其中緩緩蒸騰。我摘了面具扔到一邊,笑吟吟看着主人,“主人,前天你喝醉了,說要對我負責來着,你當時是認真的不?”

主人的眉眼濕潤,笑容清且淺,“那是你騙我,不作數。”

我緩緩湊近他,微微眯起眼睛,雙手放在他肩膀上,“那要不咱們現在補上?”

主人凝視着我,他眼中的顏色愈發深沉,一瞬間,竟然有金色的光華流轉而過,與喝醉那晚十分相似。他忽然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壓在水池邊,炙熱的雙唇與我的貼在一起。他輕輕撬開我的牙關,氣息落在我的臉上。溫熱的起氣浪仿佛将我們托起,要帶我們飛去古老而炙熱的欲望世界。

可主人卻忽然停住了,他猛地推開我,別開臉,似乎在用力壓抑着什麽。

我有些納悶,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鴉九……你與別的劍不同,你有很強的自我意志,”主人低沉的聲音傳來,“我怕,有一天你也許會後悔……”

我一愣,“後悔什麽?”

他沒有說話,但是那一瞬,他的神色有了裂痕。在那裂痕中,我看到了幾許從未見過的沉重和壓抑。那深沉的黑暗,只一瞥,就令人心中戰栗。

我心裏有些酸,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他。其實這十幾年我知道主人從來沒有開心過,雖然他看上去悠閑逍遙,其實有什麽東西困擾着他。我曾以為是喬嘉樹的死,然而喬嘉樹重新出現後,這重擔也并未減輕。

我于是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他濕漉漉的身體,像呵護最脆弱的珍寶那樣。

“我可是你第一把劍。”我在他耳邊細語道,“別不相信我啊。”

隔了一會兒,他擡起手臂,亦環住了我的身體。

不知何時我們身上的衣服已經褪盡了,林風在溫熱的蒸汽中穿行,我們緊緊地擁抱彼此。炙熱的皮膚相互摩挲,主人忘情地嘆息着,清冷被無盡的魅惑缱绻取代,就連疼痛也像夢境一樣愉悅。這一刻,我忘記自己是劍靈,而成了一個人,一個和主人一樣、擁有自由的意志、可以與他并肩登上極樂的人。

一個被需要、被擁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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