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葬仙(2)
喪鐘傳遍了漠漠遠山、款款長河。蜀山人人缟素,在永安陵為掌教送行。
這一天正好落下了初冬的第一場雪。昭華宮碧翠的瓦頂上被雪壓了厚厚一片,斜斜橫着幾株染了胭脂般的紅梅,浸在迷蒙了整個天地的大雪裏。
大喪之中,不見冰刃。我、丹朱和破軍仨人蹲在藏劍閣的臺階兒上,手裏捧着烤白薯取暖。龍淵也站在廊下,靜靜看着那雪花落在樹枝上、花瓣上、檐牙上、石臺上、窗棂上,目光悠遠,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某個名字裏有雪的人來了。
破軍咬了一口白薯,嘆了口氣,“去年下雪的時候掌教還請大家吃火鍋來着,怎麽今年蜀山就成了這樣了?真不知道明年還會變成什麽樣。”
他這麽一說,院門還在打雪仗的璎珞蛟靈他們也有些黯然了,默默放下了手裏的雪團。
“就他媽你話多。”我拍了他腦袋一下,心裏卻也難免慨嘆。
不過更令我憂心的其實是主人。
自從那日在無欲宮聽完掌教的遺言後,主人便沒再露面了。我去找他,卻每次都被和悅擋在外面。
三天三日閉門不見我,這情形,怎麽跟十八年前青丘圍剿之戰後有點相似呢……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
掌教說的秘密既然與白澤複活有關,跟主人又有什麽關系呢?為什麽他當時是那種絕望的表情?我真是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正凝思細想沒有防備,忽然一道白光夾着一股寒涼迎面襲來——吧嗒一聲,我被雪球砸得結結實實,滿頭滿臉。我緩緩擡眼霸氣逼人地瞪向還在賤兮兮笑着的白璃等劍,把白薯往破軍嘴裏一塞,抓了一大把雪氣貫丹田甩了出去,一招就把白璃給打趴下了。我又抓起兩把雪左右開弓沖了過去,吓得那一衆小崽子們滿世界亂跑。
鬧騰了一圈兒,心情也順暢了點兒,我往龍淵身邊一坐。龍淵瞥了我一眼,“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我白了他一眼,“拜托,我們大家難道都哭喪着臉,這輩子剩下的時間再也不笑了,掌教就能活過來嗎?”
龍淵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
我一愣,撣了撣衣服上的雪,“那你說什麽?”
他卻又沉靜下來,只是怔怔望着那雪,半晌,才問,“你這麽放心的,把除了忠誠之外的東西也交給你主人,難道不害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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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一說,我總覺得話裏有話。剛想要再繼續問下去,院門卻突然被踹開了,和悅帶着好幾個劍侍急匆匆沖過來,拉起我、龍淵、丹朱和破軍的本體就跑。我們四個不得已只好跟着跑,邊跑邊問發生了什麽事。
和悅坐上仙鶴,氣喘籲籲地說,“茅山和昆侖的人來了!”
我一聽不淡定了,“砸場子也要講點道義吧,怎麽會挑這種時候?!頭七都沒過,也不怕我們掌教被他們氣得詐屍?”
丹朱豔麗的面容顯出幾分陰狠,“趁火打劫呗,以為主人剛剛登上掌教之位,地位不穩,琅琊真人又元氣大傷不能出來撐場子,這會兒來要玄武令最好不過了。”
永安陵修建在隐山之中,三面絕壁環繞,面前重林帶水,是一處龍山向水的絕好風水。但此時原本清幽寂遠的仙陵前确是劍拔弩張,風聲飒飒。我們四把劍紛紛攜帶風馳電掣之勢,轟然四聲熠熠插在主人身後,震響在整個山谷中經久不息。主人身後一衆弟子,對面站着上百個茅山和昆侖弟子。茅山掌教天寰道人身形高大魁偉,面容雖然篆刻着風霜雨雪的痕跡,一雙眼睛卻是矍铄逼人。他手中執的太康劍,看上去蠢笨無比,但卻因其渾厚靈力名揚天下。
而與他并立的昆吾君本是龍族與人所生混血,長身玉立,姿态飄逸威武。這昆吾君一直說我們蜀山占有了他們龍族曾經的一樣名為定海珠的法寶,屢次讨要不成,與蜀山日漸交惡。所以這才和茅山勾結到了一起。
那天寰道人一看到我,冷笑一聲,“世人皆知寂玄真人是個劍癡,身邊神劍數十柄。本座卻沒想到,寂玄掌教竟然不挑到連嗜好殺人的魔劍也當寶貝供着。”
這話分明就是沖我來的。我化出人形瞪着他,“劍哪裏有不殺人的,難不成天寰道人你手裏的劍是用來繡花兒的?”
身後的蜀山弟子轟然笑開。天寰道人陰了臉,“廢話少說!事實證明,蜀山在九黎面前根本不堪一擊,五位上仙死的死,叛的叛,還有何顏面執掌玄武令?!”
這話說得簡直是本末倒置。若不是他茅山一見情勢不好馬上帶頭就跑了,我們掌教和清源真人也不會死的這麽慘!
我正想與他理論,卻被主人一擡手攔住了。
主人靜靜立着,姿态高貴截然,嘴角擡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有那麽點兒莫測之感。
“你說蜀山無力執掌玄武令,那誰有這個能力呢?你麽?”
主人輕聲細語,最後的反問裏帶着些許揚起的尾音。我們主人以前一直是個高冷正經派,說話也一直都很正經,以至于我從來不知道他竟然還有嘲諷技能。
天寰道人臉上怒色一閃而逝,回道,“至少茅山弟子個個潔身自好,不會出叛徒!而本座之能為,天下人人皆知,自有評判!”
旁邊的昆吾君也幫腔道,“天寰道人乃是無相境二層之上仙,而你的修為不過到乾元境而已,如何能與茅山掌教相提并論?哼,一介小輩,就不必嘴硬強撐了吧?”
桂生不幹了,在旁邊兒喊,“你說誰是小輩!““說的就是你師父!”天寰道人座下的弟子也嗆了回去。兩邊兒弟子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的對罵起來了。什麽“你師父是臭要飯的”;“你師父是小白臉兒”;“你師父身上長跳騷”;“你師父來大姨媽”;“你師父是實力派”;“你師父才實力派,你全家都實力派”……反正檔次都不是很高。我和丹朱都聽傻了,看來以後有必要在蜀山開設一門:如何優雅地罵人課程。
“都住口!“那天寰道人也聽不下去了,大喝一聲。主人呢,咱們偶像派的主人自然不會破口大罵,而是輕輕擡了下手,大家就都乖乖閉嘴了。
主人目光沉沉,環視衆人,“今日是我蜀山前任掌教重逸真人大喪,天寰道人這樣急,就不怕攪擾重逸真人仙魂,折了福德壽數麽?”
“玄武令乃是華夏安康之重,在爾等手中多放一天,華夏便一天不安!”
“既然如此,咱們便速戰速決。我不希望師父不高興。”主人那黑得仿佛能吸收一切光芒的眼睛陰冷地盯着天寰道人,”你說我沒有能力執掌玄武令,但是你自己有。既如此,我們便比試一場。若我輸了,玄武令當下雙手奉上,如何?”
主人這樣一說,天寰道人那廂的人面上紛紛露出喜色。九黎一役中,他們撤得太早,沒看見主人後來對付妖皇時,展現出來的能為。
但是我們蜀山弟子都很心有戚戚地沒有拆穿,一個個都憋足了勁兒等着看好戲。我更是躍躍欲試,等不及跟主人一起狠狠羞辱那趾高氣昂的臭道士了。
昆吾君說,“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既如此,我就在這兒當個見證。如果寂玄真人輸了,可不能賴賬啊!”
主人低眉淺笑,淡淡地說,“這是自然。不過,若本座贏了,茅山從此對玄武令歸屬不得再有任何異議。”
天寰道人當然不會想自己會輸的可能性,一口答應下來。
于是衆弟子退開,在中間留出一片空地。天寰道人沉劍出鞘,劍尖斜指地面。
我不等主人說就主動跳到主人手邊,迫不及待想要狠揍那太康劍。
可是主人的手卻避開了我,握住了龍淵。
我一愣,眼前白影一閃,主人已經飛了出去。
什麽情況?為啥不用我?
一轉眼,場上已經打起來了。天寰道人的能為自不必說,一上來就放了兩個無相境大招,又是風又是火的,震得大地也在嗡嗡顫抖。不過他大概怎麽也沒想到,主人竟然輕而易舉将這兩招化解。當他放出的火龍舞被主人的天蠶寒冰劍凍成了冰龍的時候,茅山人和昆侖人才都張開嘴,傻了眼。
天寰真人這才明白原來主人并非看上去的小白臉,而是實打實的偶像實力派。他忽然躍入空中,周身真氣暴漲,在頃刻間化出三個化身。這三個化身各個都跟本尊完全相同,而且身法詭異,似是而非,似真似幻,向着主人發出連續的攻擊。主人劍勢輕靈,沉着地應對着天寰道人不間斷的攻擊。那三個幻身配合無間,劍氣相互串引,形成了一條無形的氣蛇将主人死死圍住,只能應付,無法反擊。這個時候他一旦放出殺招,主人很有可能受傷。
天寰道人也正是這麽想的。只見黃光大盛,天寰道人的本體使出一招巨靈斬,那橘紅的刀光從九霄直劈而下,我吓得大叫出來,若不是被丹朱拉着,恐怕已經沖出去了。
刀光落地,大地震動,煙塵滾滾。衆弟子紛紛以袖掩口閃避。那塵埃散漫中,隐約可見天寰道人身影。
漸漸地,主人的身影也出現了。
只不過不止一個主人的身影,而是兩個。
天寰道人睜大眼睛,卻只來得及看到兩道白影奔騰而至,蜀山鶴舞劍法被兩個主人使起來不僅極具觀賞價值,而且令人頭暈眼花,有種神秘的迷魂效果。不多時,包括茅山昆侖,甚至是蜀山中,已經有一些底子差的弟子昏了過去。
那天寰道人自是應接不暇,也來不及再次化出分身來破解主人的雙人之陣。百招過後,天寰道人的劍勢明顯弱了許多。天寰用那樣粗重的劍,本來就不适于久戰,他根本沒想到主人竟然能與他對上百招。
主人看準機會,龍淵那海洋一般的青碧劍光差點閃瞎了所有人的眼睛。等到衆人的視力逐漸恢複,卻見主人的劍已經橫在天寰喉間。而後者,似乎還停留在被擊敗的震驚裏,不能回神。
主人利落地收劍,輕輕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亂的衣襟,“天寰道人,你敗了。”
一時間,蜀山弟子的歡呼響徹山川,而茅山和昆侖的人,明顯失去了他們來時的氣勢。
天寰道人氣得直發抖,伸出一根手指頭指着主人,“你……你竟一直隐藏實力……”
主人此時已經轉身往回走了,聽到此話,腳下微頓,面上的笑容,竟有些輕蔑。
“并非刻意隐藏,只不過沒有用武之地罷了。”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了,茅山和昆侖的人灰溜溜走了,而蜀山反而由于主人的精彩表演而士氣大振。
掌教的靈此時已經停好,主人落下了斷龍石,那位仙風道骨的人妻掌教,便再也不得見了。
回去的路上丹朱破軍他們都很興奮,只有我一直笑不出來,也對龍淵難以說出什麽恭喜的話。主人之前刻意避開我的舉動,令我心裏有那麽一點兒發澀。
這到底是怎麽了?他已經三天沒有跟我說話了。
是生我氣了麽?可是我什麽也沒做啊,他的命令我也都照做了啊……
找機會一定要問問清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