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對
天色不太對。
突然刮了大風。
原本早上還出了個太陽的,現在竟然開始陰沉起來。
那隔壁嬸子說了句不清不楚地話,就要走,小草狠狠一把拖住隔壁嬸子的胳膊,力氣之大,那個嬸子“哎呦”一聲叫了出來。
小草死死拽住她,連連躬身作揖:“嬸子,求你了,我家小姐到底怎麽了,她現在哪裏,她出了什麽事?”
石頭沒說話,卻是板着臉,擡手擋住了嬸子的去路。
嬸子死命掙紮,卻見小草臉色慘白,嘴唇都在抖,雖然兩只手緊緊拽着她,可顫抖得極是厲害,她于心不忍,轉頭四顧,見邊上沒人,略略低頭,壓低聲音:“小草啊,好孩子,嬸子只能告訴你,嬸子見到張德貴了。”
張德貴?
小姐一個人,遇到了張德貴!
小草愣怔了一下,反應過來時,突然腿都軟了,若不是石頭一把扶住,差點就坐地上了。
嬸子聲音壓得更低,一臉同情:“小草啊,為了你家小姐好,你就當做什麽也不知道吧。”
說完,嬸子飛也似地跑了。
小草留着眼淚,和石頭一起找到族長家時,見到了虛弱地靠在床/上,半邊臉青紫、還腫得老高的秀蘭。
見小草和石頭來找她,秀蘭弱弱地提出,要和兩個婢女回家。
族長的婆娘心疼秀蘭,也不敢做主,叫來了族長。
族長白發白須,背不駝而不聾,眼神銳利,神色冷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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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蘭起身,十分謙恭地低頭朝族長行禮,聲音柔柔弱弱,一副乖巧孤女的模樣:“三叔祖,秀蘭前日在家不慎摔倒,多虧族中幫襯。今日秀蘭的兩個丫頭回來了,秀蘭叨擾多時,也該回去了。”
族長沉吟半晌,眼神在秀蘭的頭頂看了很久,看着眼前女孩一直保持半蹲的姿勢,也沒叫起,“秀蘭,趙氏和王氏心思歹毒,族中已經有了懲罰,你心中再有怨言,也該散了。你父親雖考中秀才,卻膝下無子。我張氏一族男丁不甚繁茂,有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你雖然過了侯府明路,但永遠都是我張氏一族的族人,沒有父兄依靠,終究是無根飄萍。秀蘭,今日此言,望你牢記!”
秀蘭蹲得腿微微有些顫抖,她将頭埋得更低,聲音更加謙恭:“秀蘭多謝祖爺爺教誨。”
族長滿意秀蘭的态度,這才放她離開。
離開族長家中之時,天色更加陰沉,還沒到家,就下起了雪珠。
石頭見秀蘭極是虛弱的樣子,被小草扶着還走得踉踉跄跄的,也不多說,疾走幾步在秀蘭跟前頓下,“小姐,俺背你回家。”
秀蘭趴在石頭寬闊的肩膀上,将頭埋在她頸窩裏,雙臂緊緊摟着石頭的脖子,一聲不吭。
石頭往上聳了聳,感覺背上的姑娘輕得猶如一根山上的枯草,被風吹日曬後枯萎死去,被風一吹就再無蹤跡。
雪珠被風吹得漫天飛舞,小草挨着石頭,石頭背着秀蘭,三個姑娘挨在一起,沉默往家走。
石頭感覺脖子裏水漬越來越多,她心裏焦急,卻不太會說話,轉頭看向小草,眼神示意。
小草眨眨眼,會意,拼命露出歡喜的表情,還将聲音拔高,仿佛這樣就會聽上去高興一點。
“小姐,你可知道,我這趟收獲怎麽樣?”
“哈哈哈,我把我那個愚蠢又可憐的娘/親的嫁妝給要回來了,厲害不?”
“我還騙族長,要帶幾個小姑娘進侯府。以後有可能做姨娘哦!哈哈哈,族長馬上上鈎了,他把胸脯拍得邦邦響,你猜他怎麽說,哈哈哈,他說讓我三個月後參加喪禮呢!小姐,你可知道,那時候我去求他給我個公道,他一腳就把我踢出來了。可現在,他恨不得跪在地上叫我祖奶奶,哈哈哈!”
秀蘭依舊沒有動靜,真像是一顆枯萎死去的野草。
回到家不久,雪珠就變成了漫天的鵝毛大雪。
秀蘭死氣沉沉坐在堂屋很久,一聲不吭。
小草和石頭想問,卻又不敢問,只好幹着急。
呆坐了兩個多時辰,天都黑透了,秀蘭突然沉沉地開口了:“我想沐浴。”
小草和石頭對視一眼,不該先吃點東西嗎。
不管了,沐浴就沐浴吧。
小草燒熱水,石頭搬了大木桶,秀蘭兌好冷水泡了進去。
兩人退出來。
在水聲響起的時候,兩人聽見了凄楚至極的嗚咽聲,然後,是放聲痛哭的聲音。
良久,聲音消失。
秀蘭穿好衣服開始烘頭發時,已經極為平靜了。
仿佛剛才壓抑不住嗚咽繼而放聲痛哭的人,不是她。
秀蘭說:“今日咱們包餃子吧。”
小草和石頭對望一眼,這不年不節的,為啥包餃子啊?
不管了,餃子就餃子。
和面,剁肉,包餃子,三人圍坐。
秀蘭坐在中間,背脊挺直,腰/肢纖細,伸出的手指白/皙又纖細,玲珑小巧的餃子在她手裏,不緊不慢地包着。
她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餃子,又似乎不在看,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小草說話。
石頭一直沉默。她覺得哪裏不對。
背後有絲絲的涼意以她很難察覺的速度,從腰背蔓延到脖頸。
剛開始她沒發現,最後她發現了,已經在微微打寒顫了。
但這寒顫不是從身體上産生的,更像是心裏在不自覺的恐懼。
她側目看看邊上一直燃着的火盆,再看看小草,她也沒有穿夾襖,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這種恐懼,就像是大夏天去山裏打獵,遇到強大的猛獸時,心裏産生的冰冷刺骨的恐懼,與外界的冷熱根本無關。
這是石頭作為一個獵手的天然直覺。
沒有轉頭,她用餘光觀察直覺恐懼的源頭。
小姐。
小姐仿佛和她們離開前根本沒有任何改變。
不對,有!
眼神不對。
手勢……不,氣勢不對。
石頭發現,小姐的眼神似乎突然間就看不透了。
很深沉,很複雜,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石頭看不明白。
而小姐此刻,正用這種眼神,認認真真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個個靈活地包出餃子,就像是——
石頭心口一縮。
就像她曾經看到過的老獵手,經過周密安排,親眼看着獵物入了陷阱,而他,優哉游哉地喝一口酒,站在陷阱邊上,樂呵呵看着獵物絕望痛苦的嘶吼掙紮。
或者,狠狠補上致命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