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殘紅5
莫子昂走開之後,這一塊就剩下了顏春曉和段尋兩個人。
段尋坐在高腳凳上,手裏晃着一杯琥珀色的液體。他面前的酒,顯然和顏春曉他們正在喝得不一樣。
“要不要來一杯?”他打量了顏春曉一眼。
她今天明顯特意打扮過,妝容比平時更考究些,很亮眼。裙子是收腰的,不僅顯出了她的好身材,顏色還特別襯皮膚。腳上的鞋是平底鞋,鞋口綴着一圈淡粉的小花,看起來既淑女又別致還不張揚。
“不用了。”
“怎麽?可以和他喝,卻不能和我喝?”
“嗯,畢竟我和他一起來的,而你,最多只能算酒吧的豔遇。”
“豔遇?”段尋笑了一下,語氣忽然變得意味深長,“你對豔遇這個詞似乎有什麽誤解。”
顏春曉輕哼了聲:“看來段先生有豐富的豔遇經驗。”
“至少比你豐富。”
顏春曉頓時語塞。
段尋順勢看向那邊的許易:“你很信任他?”
顏春曉也朝許易的方向看過去,許易坐在一衆同學中,白色的襯衫被斑駁的燈光染得五顏六色的,可即便這樣,他的氣質仍然是幹淨的。
他在她心裏的形象,總停留在最初相遇時的那樣,陽光,正義,美好。與其說信任,不如說是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為人。
“怎麽?答不上來?”
“我信任他。”顏春曉收回目光,落到段尋身上,心裏又默默地補充了一個答案,“我也信任你。”
當然,“我也信任你”這句話她并沒有說出口。
因為她知道,在過去這段時間裏發生的那麽多事情中,她對段尋的信任,是如何一點點築建并鞏固的,這樣有根基的信任與她對許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如果此時她說出口,而段尋又非要她分個高下的話,那麽,她心頭的答案是:她對段尋的信任是勝于許易的。
可是,她不想承認這個答案。
“對了,錢岳鑫他怎麽樣?”顏春曉問。
“等旗城這邊的項目确定了,我會把他調到這裏來。”
“他還是想離開環城嗎?”
段尋點頭。
“看來,美含這件事情,最後還是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你還原了真相,但真相阻止不了流言。”段尋抿了口杯中的酒,神色嚴肅,“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對他們一家人都好。”
“謝謝你。”
“謝我?”
“嗯。”
謝謝他讓錢岳鑫在爬出人性的陷阱之後,依然還有路可退。
也謝謝他,讓她更懂了人性。
段尋把酒瓶推到顏春曉面前:“真的不來一杯?”
“不了,我差不多該過去……”
顏春曉話還未說完,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尖叫,緊接着,蔣靜嘶吼的聲音傳過來。
“你幹什麽!”
顏春曉和段尋同時轉頭,段尋在看到身後發生的那一幕時,臉上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神情,他下意識地看向顏春曉,顏春曉顯然也被眼前的突發狀況給震驚了,不過,她反應很快,幾乎想也不想,就朝着那邊飛奔而去。
那邊,一個服務生裝扮的女人,正将一紮裝有冰塊的啤酒迎頭淋向許易。
随着蔣靜一聲驚嘩,周圍的目光都朝許易和那個女服務生看過去。
許易還坐在那裏,身旁的波哥吓得大氣都不敢喘,可是,他的神色卻比誰都平靜,冰塊從他頭上砸下,落在他的腳邊,一點點地化開,留下斑駁的水痕,他的頭發和襯衫全濕了,整個人像被丢進了磅礴的雨天,卻比那更狼狽。
“你誰啊!你想幹什麽!”蔣靜大聲地質問着。
那位女服務員一聲不吭,她長得很漂亮,但眉目間卻沒有一點活力和神采,她只是紅着眼盯着許易。
顏春曉撥開了身前看熱鬧的人群,走到兩人中間。
“發生什麽事了?”她問。
一直面無表情的許易聽到她的聲音,擡眸看了她一眼。那位女服務員順着許易的目光,也轉頭看向顏春曉。
顏春曉并不認識這個女人,可這個女人看向她的目光,卻帶着莫名的敵意。
“啪”的一聲,那位女服務員忽然敲碎了手裏的紮壺,将一片鋒利的玻璃碎片對準了顏春曉。
衆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許易快速站起來,将顏春曉護到身後,揚手握住了女服務員手裏的玻璃碎片。
瞬時,鮮紅的血從許易的掌心流下來。
“許易!”顏春曉雙腿一軟。
同行的幾個女生開始尖叫,蔣靜也徹底失去了理智,她狠狠地推了那個女服務生一把。
“你瘋了是不是?”
女服務生松開了手裏的玻璃碎片,眼神不似最初充滿了怨恨,而是被恐懼取代,她呆呆地往後退了一步,好像也被這鮮血給吓到了。
“報警!波哥,趕緊報警!”蔣靜大喊。
“算了。”許易開口,看向正要掏手機的波哥,“別把事情鬧大了。”
“報警啊。”那個女服務聲開口,她的聲音冷冷的,帶着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走。”許易瞪着她。
她沒動。
“走啊!”許易提高了聲調。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酒吧的領班聞聲跑過來。
女服務員聽到領班的聲音,一改剛才死磕到底的狀态,轉身就跑。
蔣靜想把她攔下,被許易一個眼神制止了。
酒吧領班過來,看到這一地的狼藉,又急又惱,趕緊鞠躬給許易賠不是:“對不起客人,剛才那服務生是新來的,還沒調教好,你放心,這件事情我們一定會好好處罰她的。”
“不用了。”許易用腳輕輕踢了一下地上的玻璃碎片,看向波哥,“波哥,今天晚上我請,這些都算我賬上。”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許易忽然伸手,牽住了顏春曉的手。
顏春曉愣住了,許易的右手在流血,左手卻很冰,可即便很冰,也能讓她的皮膚發燙。蔣靜沉了一口氣,別開了頭。
衆人唏噓不已。
“春曉,陪我去醫院。”許易說。
顏春曉一邊按捺狂跳的心,一邊機械地點着頭。
許易拉着她往外走,人群自動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顏春曉擡眸,那邊,段尋不知什麽時候站起來了,他站在高臺上,雙手抄兜,正遙遙看着她。
酒吧的燈光全落在他的身上,可是,她卻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許易的手掌流了很多血,好在,傷口并不算很深。
消毒包紮之後,他們走出醫院的大門。顏春曉想去打車,但許易拉住了她。
“陪我走走好嗎?”
顏春曉意識到,今天的許易,言辭間反複用到了一個“陪”字,從那個女服員出現之後,他身上便散發着一種從不屬于他的頹唐和黯淡。
“好。”
兩人肩并肩走在城市的夜幕中,異鄉的街道很陌生,但卻能給人一種無所顧忌的安全感。他不用顧及此時形象是否沒那麽光輝整潔,而她,不用顧及自己的局促是否會被人窺見。
一路無話,但氣氛卻在壓抑中尋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缺口。
走到十字路口時,他們遇到了第一個紅燈。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又同時轉眸,看向對方。
許易勾了一下唇角:“折騰了這麽一圈,你就沒有什麽想要問的,沒有什麽好奇的?”
顏春曉搖搖頭:“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再說。”
“心理醫生果然比常人理性。”
顏春曉笑了笑:“或許吧,在治療的過程中,我多數時候都習慣于等病人先開口,因為我覺得,無論什麽情緒,只有自己想宣洩的時候,才能得到真正的宣洩。”
許易不說話了。
信號燈由紅轉綠,他們繼續往前。
夜風停駐在他們晃動的衣襟上,風裏飄着新發嫩芽的清香,是春天的味道呢。
“你認得回酒店的路嗎?”顏春曉忽然問。
許易的腳步慢了半拍,但很快就恢複正常:“不認識。”
“那我們走去哪裏?”
“不知道。”
“這樣走下去會迷路吧?”
“真的能迷路的話,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許易揚了揚嘴角,露出了标志性的陽光笑容。
“怎麽說?”
“嗯……”他的聲音在月色下變得溫柔,“如果走不到目的地,就可以永遠這樣,肩并肩地走下去。”
永遠。
顏春曉的心像是漏跳了幾拍,莫名的,她又生了一絲緊張,她的餘光看到,許易正轉頭看向她。
“春曉。”許易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這次和剛才在酒吧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在酒吧裏時,他掌心裏的溫度冰冷中帶着脆弱,而此時,卻正好相反,此時他掌心裏的溫度,火熱中并存着期待。
顏春曉被迫停下了腳步,而她停下腳步的瞬間,許易一步上前,将她攬進了懷裏。他的身上幹涸的酒香将她重重圍住,顏春曉登時一動都不敢動了。
“春曉,我知道,我不該在這麽狼狽的時候對你說這些話,但是我有點怕,我怕再不表達我的心意,我就會失去你。”
顏春曉的雙手僵硬地扣在兩邊,緊緊地握成了拳。
許易高她一個頭,她的鼻尖抵在他的肩膀上,雙眸正好露出來,能看到路燈的光将地上他們重疊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許易……”
“我喜歡你。”
“……”
這一幕,她曾幻想過無數次,之後清醒,又默默自嘲,笑自己妄想,笑自己不自量力,可這會兒,她在許易懷裏,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一切真實地不可思議,她卻忽然希望,這僅僅是幻想該有多好。
“許易……”
他将她抱得越來越緊。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