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殘紅14
夜,忽然寂靜。
許易瞳仁裏渙散的情緒漸漸凝聚到一個點,他的下颔動了動,目光從顏春曉的身上挪開,落向遙遠的萬家燈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春曉覺得他的眼睛更紅了,還有零星的水光在浮動。
“對不起。”她又重複了一遍。
雖然覺得只是拒絕他的表白,他還不至于會哭,可是,愧疚感就這樣湧了上來,蓋過了她心頭其他複雜的情緒。
這一刻,他是許易,不是剛才衛平口中的許律師。
許易發出微微的一聲嘆息,他原本有很多的話積壓在心底,想在今天告訴她,可這一刻,面對她,面對她的拒絕,除了嘆息,他不知道還能怎麽辦。
“春曉,你或許不知道,我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你了。”
很早,早到什麽程度,他不敢說第一眼,但他能确定,第一次見她的細節,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熱氣騰騰的九月,他作為大二學生,與班上的同學一起穿梭在校園裏給新入學的學弟學妹們充當免費的搬運工。
班上的男生們都喜歡湧上前去給漂亮的小學妹當雷鋒,他則落在最後,給需要幫助的學弟們扛行李。
顏春曉來的有些晚,成了那些虎狼男生的漏網之魚,而他,遇到這條迷路的魚。
他始終記得,那日長長的林蔭道,綠意盎然,陽光斑駁,她站在迎接新生的大紅色橫幅下,眉眼間盡是勃勃的生機。
她笑着和他打招呼,笑着向他問路,笑着對他道謝,笑得那個夏末留下了屬于他的小秘密。
他送她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她遞過來一瓶水,還貼心地給他擰開了瓶蓋,莫名的,他對她的好感再次疊加。
但之後,就是分別。
分別了個把月,他們又在學生會的招新活動上重逢。
他很高興,他們終于有了正式的交集。
而更讓他高興的是他發現女孩常常悄悄望着他,那目光裏,有欣賞,有崇拜。他想,或許她也是喜歡他的。
那次社團活動,他被蘆葦葉割傷了臉,她偷偷往他書裏塞創口貼,更是讓他欣喜若狂。
他終于确定,她也是喜歡他的。
故事其實在那個時候就該有一個美好的開始,但是,父母破敗的婚姻,和後來離異時大打出手的醜态,讓他對維持一段穩定的感情沒有信心。
同時,他對自己也沒有信心。那時候的他一無所有,連學費都要靠他自己擠時間去賺。盡管別人都覺得他很優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自卑感深入骨髓。面對喜歡的女孩,這種荒誕無助的自卑感,更加的強烈。
所以,他始終沒有朝她邁出那勇敢的一步,這也是他迄今為止最後悔的一件事。現在,他終于要為自己當初的那份怯懦付出代價。
他失去了她。
“我也喜歡過你。”顏春曉坦然地直視着許易的眼睛,“喜歡你的正直、陽光和善良。”
許易握緊了拳。
此時,他們面對面,推心置腹地交換着彼此的心意,可這些話,卻像針紮一樣刺在他的心頭。
疼,又不那麽疼,不那麽疼,卻又那麽難忍。
“你去警局見過白臻的男朋友了?”他問。
顏春曉點頭。
許易高高地昂了一下頭,想讓眼底的情緒倒流回去,他再次開口,聲音顫抖:“所以,現在在你眼裏,我已經不正直,不善良了,我就是個混蛋,對不對?”
顏春曉不知道該怎麽否認。
如果衛平所言不假,那麽,他的确就是個混蛋。
“在白臻這件事情上,我無法理解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我只是做了一個律師該做的事情。”他忽然變得漠然。
“讓壞人強行脫罪,讓受害者經歷二次打擊,這是律師該做的事嗎?”
“律師的眼裏沒有好人壞人之分,作為律師,就必須相信客戶是無罪的。”
顏春曉頓時覺得眼前的人好陌生,她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不管真相,只要官司打贏了就行,許易,這就是你的原則嗎?”
“這不是我的原則,這是行業的規矩。作為律師,我們的落腳點并不在于真相,而在于維護客戶的權益。如果真相對客戶有利,就強調真相;如果真相對客戶不利,就強調程序,如果真相和程序都對客戶不利,就争取減刑,這才是一個律師該做的事情,至于真相,是法官該去思考的事情。”
顏春曉冷嗤:“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你就沒有後悔過,沒有覺得是自己害了白臻?哪怕一瞬間都沒有嗎?”
“白臻的案子,我是根據警察搜查的證據來進行辯護的,如果湯臣和孫輝确實有罪,而法庭最終卻判定他們無罪的話,這只能說明警察搜查的證據不足。”
“原來,這些年你良心不安的時候,就是這麽寬慰自己的。”
“我從沒有覺得良心不安。”
“你說謊!”顏春曉提高了聲量,“如果你從沒有覺得良心不安,那為什麽你要一次又一次的忍讓白臻?你分明是覺得對不起她,所以就算她對你做一些過分的事情,你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追究她的責任。因為你知道,比起你對她所做的,她對你做的那些事情,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許易像是被戳到了命門,那雄辯滔滔的氣勢一下子萎了。
他瞞不過她的。就像他擅長辯論,而她擅長的是如何看穿人心。
顏春曉說得對,這些年就算他表面如何粉飾太平,他的內心也終歸不太平。
“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身體還沒有好全,早點上去休息吧,我先走了。”許易說着,轉身拉門上車。
“許易……”
許易沒有理會她,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顏春曉上了樓,腦中的思緒像是一團亂麻,讓她無所适從。雖然她并不後悔和許易做了這樣的“對峙”,但許易最後離開的那個狀态卻讓她有點擔心。
晚上十點左右,顏春曉剛洗漱完準備睡覺,她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蔣靜打來的。
“春曉,我是蔣靜,你現在有空嗎?”
“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許易喝醉了,在辰時酒吧,你能不能來看看他。”蔣靜的語氣帶着一絲央求,“他狀态不對勁,迷迷糊糊的還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顏春曉猶豫了幾秒:“你照顧他吧,我就不過來了。”
“我等下晚班機飛崇城,我馬上就得去機場。”
“那就給他叫代駕。”
“你們吵架了嗎?”蔣靜試探地問。
“算不上吵架,只是理念不同而已。”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春曉,不管你們之間鬧了什麽不愉快,今天你先原諒他行嗎?今天是他母親的忌日。”
“……”
顏春曉最後還是答應了蔣靜,她打車去了蔣靜說的辰時酒吧。
蔣靜正在門口焦灼地等着她,看到她來,蔣靜飛快地招了招手。
“春曉。”
顏春曉走到蔣靜面前。
“他在二樓的207包廂,這會兒睡着了,你上去看看他吧,我得走了,不然趕不上飛機。”
“好。”
“麻煩你了。”
蔣靜說完,跑向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車裏她的同事們在等她。商務車往前行駛,蔣靜還不放心地降下車窗來看她。
顏春曉沖蔣靜揮了揮手,轉身進了酒吧。
現在是晚上十點半,按照她往日的作息,這個點她應該已經熄燈躺下了,可她出來走一圈,才發現原來她每天閉眼的時候,城市的夜生活其實才剛剛開始。
也不知道是她過得太佛系,還是別人過得太精彩。
走進酒吧之後,她一路穿過喧鬧的大廳,上了二樓。蔣靜說是207包廂,她一路默念着這串數字,邊走邊找。
“嘭。”
剛過拐角,她就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男人。
男人身材魁梧,像堵肉牆一樣擋在顏春曉的面前。
“對不起。”顏春曉立馬道歉。
“說對不起有用要警察幹嘛?”
顏春曉語塞,她覺得男人應該是在開玩笑,可他嚴肅的表情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一晚上撞了三個人,這句臺詞重複了三遍,你膩不膩?”男人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顏春曉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男人已經笑了起來。
“怎麽會膩?你又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撞到我的杉菜。”
“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确定這個不是。”
話落,男人被拎到了後頭,段尋走上了前。
“大晚上來這種地方幹什麽?”他語氣不大好。
這種地方?
顏春曉暗想,這種地方怎麽了?他自己還不是照樣來。
“豔遇。”她說。
“豔遇?”段尋回頭看了一眼他的朋友,“這種貨色。”
“什麽叫這種貨色?”段尋的朋友在他身後大叫,“我環城道明寺好不好?哪裏比你差了?”
顏春曉:“……”
段尋沖他朋友揮了下手,示意他先走。男人不太樂意,罵罵嚷嚷地進了隔壁206包間。
“你來幹什麽?”段尋又問了一遍。
“找人。”
“找誰?初戀?”
顏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