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殘紅15
顏春曉推開了207包間的門,段尋跟在她的身後。
包間裏,只開了一圈壁燈,燈火幽暗。茶幾上,酒瓶錯落,有的空了,有的尚未喝盡卻倒着,酒水滴滴往下淌,空氣裏浮動的全是酒味。
許易趴在沙發上,懷裏抱着一個靠枕,雙目緊閉,臉頰和脖子紅成了一片。
音響裏,循環播放着李宗盛的《山丘》。
“也許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盡管心裏活着的還是那個年輕人,因為不安而頻頻回首,不知地索求,羞恥于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個山丘,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
顏春曉走向許易。
“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還未如願見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段尋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關了這首煽情的歌。
包間裏瞬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許易的呼吸聲。
“許易。”顏春曉輕輕地搖了搖許易,“醒醒。”
許易沒有反應。
“許易!醒醒!”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許易聽到她的聲音,微微動了一下,翻身的時候,忽然揚手環住了她的腰。
“春曉……我後悔過……我後悔過……”他神志不清,嘴裏呢喃着什麽,“春曉……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顏春曉隐約聽清了他的那句後悔,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段尋見她不動,皺起了眉,他上前一步,摁住了許易的胳膊。
顏春曉擡眸看着他。
“還不走開,就這麽喜歡被他吃豆腐?”他的語氣又沖了起來。
顏春曉臉一紅,趕緊推開許易的手站了起來。
段尋把顏春曉拉到自己的身後,他正打算轉身,哪知他的大腿卻被許易抱了個正着。
“喂!”段尋不滿扯了扯褲腿。
許易又睡死過去,整個人的力量都沉在段尋的腿上。
顏春曉:“……”
段尋深呼吸了一下,忍住了把許易踹開的沖動,看向顏春曉:“接下來怎麽辦?”
“帶他回家。”
“誰的家?”
“我的家。”
“為什麽是你的家?”他的語氣更不快了,“這家夥沒有家嗎?”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你都不知道他家在哪裏,你就來帶他回家?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你胡說什麽,我才沒有其他意思呢。”顏春曉窘,繼而解釋,“是朋友打電話給我讓我來接人,我才來的。”
段尋俯身,快速地從她衣兜裏抽出手機遞向她:“那問你朋友,他家在哪。”
顏春曉從通訊錄裏翻出和蔣靜的通話記錄,可回撥過去時,蔣靜已經關機了。
“打不通,估計已經上飛機了。”
“那就送酒店。”
“他醉成這樣送酒店,誰照顧他?萬一出點什麽意外可怎麽辦?”
段尋血氣翻湧,顏春曉這是鐵了心的要把這男人帶回家了。
“你就這麽信任他?”他問。
又是這個問題。
顏春曉不禁沉默。
當初她還能義正言辭地回答段尋,可現在,那兩個字她已經無法堅定地說出口了。
“我只是……只是出于朋友的道義。”
朋友?
不是初戀嗎?
不是表白了嗎?
怎麽忽然就成朋友了?這是說清楚了的節奏?
段尋琢磨着,剛剛不順的心氣,莫名就通了。
他一把将沙發上的許易扛了起來。
“你幹什麽?”顏春曉着急。
“送這位朋友回家。”
段尋把許易扔上了卡宴的後座,許易臉上的紅暈已經淡了不少,但他還在難受的呻吟。顏春曉坐在他的身邊,雙手扶着他的肩膀,防止他因為車子走走停停的慣性而摔下座椅。
“春曉,我後悔過……”
他說後悔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下似乎有水痕滲出來。
顏春曉呆呆地看着許易,雖然她并不知道他所說的後悔是具體指哪一方面,但她還是有些心疼。
“別用那種眼神看着他。”
一直專注開車的段尋忽然開口。
顏春曉擡頭,段尋的目光已經從後視鏡裏挪開了。
“什麽眼神?”
“什麽眼神你自己不知道?”
顏春曉還真不知道,自己剛才看着許易的眼神從他的視角看來,是什麽樣的眼神。
“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的時候看着窗外的夜景不是更好?”
“你這車是開去海邊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管得越來越寬了。”
段尋:“……”
車子開到顏春曉家樓下,兩人一左一右架着昏昏沉沉的許易上了樓。
家裏的客房早前美含住過,之後,顏春曉都已經打掃幹淨了,床單被單也全都清洗過,這次把許易帶回來,正好可以住客房。
段尋把許易扔在床上之後,扭頭看着顏春曉。
“我睡哪?”
顏春曉反應了幾秒:“什麽意思?你也要住下?”
段尋點頭。
“為什麽?”
“提供保護。”他一本正經地說。
顏春曉忍不住笑起來:“你覺得這樣爛醉如泥的人能對我做什麽?”
“誰說要保護你了。”段尋指了指床上蒙頭大睡的許易,“我要保護他,誰知道你會不會對他做什麽。”
“喂……”
顏春曉伸手去捶段尋,卻被他笑着捉住了手腕。
因為剛扛了一個龐然大物上樓,他的掌心很熱,而她的皮膚上,也起一層細薄的汗意,相觸的瞬間,好像通了電,微弱的酥麻感蹿遍了顏春曉的全身。
“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人麽?”
他還抓着她的腕子沒放開,煞有介事地道:“嗯,如狼似虎,如饑似渴。”
顏春曉一把推開他,松了松自己的手腕:“說的好像我非禮過你似的。”
“可不。”
“什麽時候?你有本事說出來,什麽時候?”顏春曉語氣咄咄逼人,因為她料定了他是說不出來的。
哪知,他接得很快。
“你上次發燒的時候。”
顏春曉沒什麽印象了。
“那天打雷。”他補充提醒。
顏春曉想了想,好像是有那麽回事,可是那天她後來先睡着了,怎麽可能非禮他?
“我對你做什麽了?”
“拉着我不讓我走。”
“怎麽可能?”她不信。
“你可以去門衛調監控,看我幾點走的。”
“幾點。”
“淩晨五點。”
因為他早上有個重要的會議,必須回去洗漱換衣服,他才從她懷裏脫了手,不然,瞧她睡着那架勢,日上三竿都不一定能松開他的手。
顏春曉不說話了。
“想起來了?”段尋邊往客廳走邊脫了西裝外套,“所以,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在這裏過夜了,你不用和我客氣。”
顏春曉:“……”
誰和他客氣了!
段尋最後還是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因為客房被占用,他只能睡客廳的沙發。
夜半,溫度下降,顏春曉怕他着涼,從自己的房間拿了一條毯子出來。
客廳亮了一盞壁燈,光線淺淡。
顏春曉蹑手蹑腳地走到沙發邊。
段尋平躺着,脖子下墊了一個靠枕,左手揚起搭在額角上,袖口擋住了微蹙的眉角。
這麽高高大大的一個人,窩在窄窄的沙發裏,肯定不舒服。
也不知道他圖什麽。
顏春曉俯身,輕輕地給他蓋上毯子。她正欲收手,段尋忽然一個翻身,摟住了她的胳膊。顏春曉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唇角若有似無地擦過了她的掌心。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她徹底愣住了,她完全分不清,這男人到底是睡着還是醒着。
“就是這樣。”段尋忽然開口。
他還閉着眼睛,但嘴角的笑意在模糊的燈光下依然清晰。
“什麽?”
“那天晚上,你就是這樣留住我的。”
他睜開了眼睛,黑亮的瞳仁,像夜幕裏的星,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很遙遠。
顏春曉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臉,不過幸好,他不會發現。
“我都不記得了,誰知道你是不是瞎說。”她着急抽手,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不小心又擦到了他的唇。
“故意的?”段尋的嗓音沉了下去。
“當然不是故意的。”顏春曉扯了扯睡衣的衣擺,“你趕緊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說着,她便想逃,可剛走了兩步,又被段尋攥了回去。
“不睡了。”他說。
“為什麽?”
“睡了也白睡,肯定睡不着。”
“為什麽?”
“你是複讀機嗎?”他把她拉到身邊,讓她坐下,“就會這一句?”
“我這不是在問你嗎?為什麽肯定睡不着?”
他扯落了身上的毯子,揉成一團塞進沙發的角落。
“太香,影響我睡眠。”
顏春曉:“……”
兩人手挨着手,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氣氛越來越怪,顏春曉覺得,如果繼續這麽幹坐下去,一定會出事。
她悄悄往邊上挪了挪,問他:“不睡覺你想幹什麽?”
“你覺得我想幹什麽?”他把問題抛回來。
“我怎麽知道。”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好好想想。”
顏春曉的手指繳在一起,手心已經不争氣地冒出了細汗。
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還能幹什麽?
(等等,不對。)
(許易:你們是忘了還有我的存在嗎?)
顏春曉沉默着,段尋忽然揚手,摸了一下她的臉。
她更緊張了。
“我……”
“你的臉怎麽這麽燙?”段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在想什麽?”
“我沒想什麽?”
“說謊。”
“我剛才沒有任何說謊的反應。”
“是麽,可我就是知道你在說謊。”他自信而篤定。
顏春曉惱羞成怒,“刷”的一下站起來。
“你不說你想幹什麽我就去睡了。”
段尋眨了眨眼,擡眸的時候正好和她睡衣口袋上的熊頭來了個單純的對視。
他不由笑起來。
“顏醫生,我只是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