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待到衆人将卧房收拾好,伺候着江随舟洗漱幹淨換了寝衣,便都被江随舟趕出去了。

“不必候在這兒。”江随舟歪在坐榻上,單手握着一卷書,冷淡地吩咐道。“本王看會書,一會自會歇下。”

聽到這話,孟潛山看了看冷淡倨傲的江随舟,又瞥了一眼後間。

霍夫人正獨自在那兒洗漱清理呢。

孟潛山頗有眼色地應下,領着衆人退下了。

卧房中一個下人都沒留,孟潛山臨走時,還貼心地替江随舟将門掩上了。

衆人退下,一時間,偌大的房中安靜極了,只剩下後間的水聲。

沒旁人了。

江随舟長出了一口氣,渾身放松,将書撂下,往榻上一歪。

太苦了,他原以為只用睡一晚上坐榻,卻沒想到,自己從穿越到這裏開始,就再沒了睡床的機會。

他心裏暗下打算。

要早點刷高霍無咎對自己信任,再找機會快點把他從自己房間裏趕出去。

不過,即便如此……眼下,這睡坐榻的命運,他也是逃不掉了。

歪在榻上冷靜了一會兒,江随舟認命地撿起書,重新坐直了身體。

他單手拿着書,卻看不進去,看了兩行,便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拍了拍身下的坐榻。

嗯……還好,自己房裏的榻,摸起來還是挺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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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他又單手撐着榻,往身後看去。

挺寬,看上去能有一米五,平日裏想必也可以拿來小憩。後頭的靠背處還有幾個引枕,看起來挺瓷實,不知道軟不軟。

江随舟傾身過去,拽了一個在手上,捏了幾下。

诶,挺軟。

江随舟從小衣食無憂,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因為有個能睡人的榻供他歇息、有個舒服的枕頭讓他用而高興。

……實在是前頭兩天,他沒一天能睡好的,多少對坐榻這東西有點應激反應。

手下的觸感軟極了,江随舟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了兩分笑意,又捏了捏那個引枕。

忽然,吱呀一聲。

江随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匆匆轉過頭來。

他才發現,霍無咎不知何時已經從後間出來了,此時正坐在後間門口,一雙濃黑的眼,正靜靜地看着他。

那聲響,是他輪椅發出來的。

江随舟一把将引枕丢開。

……剛才太過于放松,一時間竟忘了房中還有一個人了!

他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一手拿着書,急匆匆地坐直了身體。但是在他身後,原本摞得整整齊齊的引枕,已經被抽亂了,一看就知道他剛才幹了什麽。

江随舟被自己尴尬得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不過幸好,霍無咎仍然不愛搭理他。

霍無咎的眼神并沒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像是根本不在意他做了什麽一般,霍無咎只淡淡掀了他一眼,便轉開眼神,搖着輪椅往外走。

江随舟忽然有些感謝他這愛答不理的死樣。

他清了清嗓子,單手撐在額前,擺出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順便将自己的眼睛擋住了。

他雙眼死死盯着書冊,冷冷開口道:“你去床上睡。”

說完,他便再沒擡起頭過。

雖擺出了一副專心看書的模樣,江随舟的耳朵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緊緊捕捉着霍無咎的動向。

他聽到霍無咎将輪椅搖到了床邊,又聽他緩緩将自己的身體挪到床上,接着靜靜躺下,沒再做聲。

江随舟松了一口氣。

他在心裏默念:只要霍無咎不提,我有什麽可尴尬的?我不尴尬。

不過這洗腦洗得并不成功。此後大半個時辰,他都看不進去手頭的書,不停地複盤剛才的事。

自己傻子似的捏枕頭的模樣,霍無咎應該沒看見吧?方才聽到的那一聲,是輪椅的響動,他那時候剛出來,沒看見自己在幹什麽也不一定……

江随舟在心裏天人交戰,恨不得将手裏的書盯出一個窟窿,卻沒注意到,在床上躺下的霍無咎,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将他那低着頭、死死捂着臉的羞惱模樣,也全然看在了眼裏。

披着狐貍皮的兔子,不小心露出了短短的小尾巴。

霍無咎的唇角動了動。

——

一直到夜深了。

躺在床榻上的霍無咎一直沒動靜,江随舟便徑自熄了燈,拉過一條毯子,便在坐榻上睡下了。

果真,他這一夜睡得極好。

這坐榻也并不是多舒服,但連着兩日都幾乎徹夜未眠,早将江随舟的精力熬得所剩無幾了。因此,他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一夜竟是連夢都沒做。

一直到天色漸明。

江随舟睡夢之中,只覺有人小心翼翼地拍他。他一睜眼,便見模糊的晨光裏,站着一臉震驚的孟潛山。

江随舟頓時被吓醒了。

他坐起身來,就見孟潛山躬身站在他面前,一手捏着個信封。他一臉驚訝,看了看床榻,又看向江随舟,支支吾吾地開口:“主子,您怎麽睡在……”

江随舟咬牙,壓低了聲音打斷他:“有事?”

這孟潛山哪兒都好,就是人呆了些。

哪兒有眼看着自家主子睡沙發,還要問主子“怎麽睡在沙發上”的啊!

孟潛山聞言愣了愣,将信封遞到江随舟的面前,道:“這是昨兒個夜裏……”

江随舟頓了頓,忽然擡起手,示意孟潛山先閉上嘴。

他看到了床榻上的霍無咎。

此時天色只微微亮起了一點,還遠不到起身的時候。霍無咎看起來睡得正熟,想必他們二人交談,會吵醒他。

孟潛山順着江随舟的視線看過去,立馬了然了。

江随舟起身輕聲道:“出來說。”

孟潛山連忙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們二人一直走到了卧房外,關上門,才重新開口說話。

“什麽事?”江随舟問道。

就見孟潛山将手中的信封遞給他,道:“王爺,這是昨兒個夜裏約您吃酒的兩位大人,今早天亮之前托人偷偷送來的,說本是打算昨日親手交給您,但您身子不爽,便趕在今天送來。”

江随舟接過了信封。

他大概了解。昨天約他去喝酒的二人,都是工部的小官。想必要送給他的信息,多半和宗祠修葺之事有關。

他收了信封,嗯了一聲,便轉身要走。

卻在這時,孟潛山居然一步上前,将他攔住了。

江随舟皺眉看他,便見孟潛山一臉義憤填膺。

“霍夫人怎麽能讓您睡坐榻呢!”

江随舟有點無語。

還問!剛才都打斷你讓你不要說了,你還問!

他淡淡道:“是你該管的?”便要轉身進屋。

卻見孟潛山一臉視死如歸。

“奴才不該管,但王爺身體這般病弱,怎能由他欺人太甚!”

江随舟能聽出來,孟潛山的聲音都在打顫,一看便是在害怕。但他卻硬攔着自己,低聲說道:“是不是霍夫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強,便欺淩于您?王爺莫怕,這兒可不是他們北梁,由得他放肆……”

江随舟無奈擡手,打住了他的話。

他知道孟潛山一片赤誠的忠心,但是這人……真是死腦筋啊!

他冷聲道:“瞎猜什麽?做好你自己的事。”

說完,他便繞過孟潛山,将房門推開了。

卻聽他身後,孟潛山的聲音委屈又疑惑。

“王爺都睡坐榻了,為何還要将這人弄到您的院子裏來?”

……不說清楚,這茬是揭不過去了呗?

江随舟深吸了一口氣,關上房門,轉過身來。

“本王自己要睡的。”他說。

孟潛山滿臉詫異。

接着,他便見自家王爺面若冰霜,生硬地開口道:“他雖說是妾,但本王心悅他,不想随意輕侮。明白了?”

孟潛山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王爺您!可是您才……前兩日才頭遭見他啊!”

……還刨根問底起來了。

江随舟只想快些将這愣頭青糊弄過去,信口胡謅起來:“你怎知是頭一遭?當年定北侯回京,本王那時便見過他,早動了心念。此後……時日久了,雖未曾見過他這人,但他的消息,卻是沒少聽。”

孟潛山目瞪口呆。

江随舟見他明顯信了,便止了話頭,警告道:“此事旁人誰也不知,當着霍夫人的面,本王也從沒袒露半點。所以,你即便知道,也要爛在肚子裏。記住了?”

孟潛山此時愣得眼都直了,傻乎乎地直點頭。

江随舟淡淡瞥他一眼,轉身重新推門回去了。

天色還早,他與其在那兒跟孟潛山磨洋工,還不如早些趕回去,再睡半個時辰的回籠覺呢。

這般想着,他輕手輕腳地回了坐榻上。臨躺下時,他還不忘看了霍無咎幾眼。

仍舊一動不動,并沒被吵醒。

江随舟放心地躺下,閉上了雙眼。

他卻不知,在他閉上眼的那一剎那,黑暗中那雙濃黑的眼,緩緩睜開了。

那人皺緊了眉,滿是詫異,目光極其複雜地落在了他的背影上。

他不知道,霍無咎在軍中多年,即便睡夢之中,細微的響動,也能讓他立馬警覺地醒來。

他也不知道,霍無咎其人極其耳聰目明,即便隔着一道門,即便他壓低了聲音,所說的話,也全能讓霍無咎聽得清清楚楚。

一個字都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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