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出兩日,朝中果真有了消息。

禮部尚書貪墨皇上千秋宴錢款之事本就鬧得沸沸揚揚,兩日之前,刑部忽然查出了端倪,找到了贓款的去向,竟是個朝中官員購置的大宅。

陛下當即下令,派人将那處大宅抄沒歸案。

刑部立馬派官兵動了身,因着行動突然,所以頗為順利,非但抄出了宅中數額驚人的金銀古董,還從宅子裏抄出了個養在那兒的青樓女子。

不知為何,陛下得知此事後,并不關心宅子裏藏了多少錢,反而對那女子極感興趣,立馬着人去查此宅的主人,以及這女子的身世。

卻沒想到,刑部官員查出,宅子是這女子名下的,這女子,卻是禮部的陳悌贖出來的。

而陳悌,就是那日最先發現端倪、向上檢舉季攸貪墨的官員。

這結果,是朝中上下誰也沒想到的。

不知怎的,皇上對這結果極不滿意,對着刑部官員發了好一通脾氣,繼而下令要嚴懲陳悌,絕不姑息。

贖買青樓女并不算罪狀,不能真讓陳悌定罪,但卻能證實這宅子以及宅中的金銀錢款都是陳悌所有的。

這些年南景朝中的官員鮮少有手頭幹淨的,這個數額的贓款對他們來說算不得什麽,但景朝的律法卻有明文規定,一旦官員被捉,自然要按着律法規定量刑。

不出幾日,陳悌便被定了罪,而朝中衆官員,很是因此風聲鶴唳了一段時日。

——

龐府的桃花開得正好,熱熱鬧鬧地開了滿園。

而在龐紹的院中,卻是一片幹淨淡雅的新綠。

那是徽州歙縣進貢的綠萼梅,因着先帝喜歡,打從數十年前起便會年年送到景朝後宮中。

Advertisement

因着水土不同,運輸又困難,所以每年能送到宮裏的植株超不過百棵。今年即便是後主的殿外,也不過栽了數棵,但龐紹的院裏,卻雲霧一般種了一整院子。

龐紹面前的爐上正煮着茶,一個官員恭恭敬敬地坐在他下首,另有個渾身顫抖着跪伏在他面前,頭也不敢擡。

赫然是那天去江随舟府上查案的刑部官員。

龐紹掀開茶壺,慢條斯理地朝裏看了一眼,在氤氲的熱氣之中,緩聲問道:“靖王當時怎麽跟你說的?”

那官員哆哆嗦嗦地哭道:“大司徒明鑒!小人按着上峰的指示盤問了靖王殿下一番,靖王殿下所有的供詞都記錄在冊,小人絕無虛言啊!”

龐紹淡淡一笑。

“那麽,那個宅子呢?”他問道。

那官員忙道:“是靖王府上的小妾說的!”

龐紹動作一頓,将茶壺的蓋子蓋了回去。

“他告訴你的?”龐紹的神色有些古怪。

官員搖頭道:“不是!是下官偷聽到的……那妾室在同他的丫鬟抱怨,說靖王殿下在外頭養外室,還給那外室在長樂坊買宅子……下官想着,此時重大,不得不告訴陛下,這才……!”

他吓得聲音都打了哆嗦,卻聽龐紹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張大人緊張什麽?我不過問問罷了。”他說。

那官員哆嗦着說不出話來。

龐紹淡笑道:“好了,我的茶要煮好了,便也不留張大人了,您請回吧。”

那官員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他正要躬身謝恩,卻聽龐紹又開口道:“不過,張大人。”

那官員忙應聲:“大司徒?”

就見龐紹從小泥爐上提起了茶壺,爐中的火焰一下一下地跳躍着,泛着熱紅的光。

“人呢,若是做錯了事,就一定要付出代價。”龐紹沒有擡眼,一邊慢條斯理地倒茶,一邊道。

“這代價,若是自己不主動付的話,就不能怪旁人翻倍地去取了。”

說完,他放下茶壺,擡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官員。

便見那官員一愣,繼而連連作揖道:“多謝大司徒,多謝大司徒!”

龐紹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懶洋洋地擺了擺。

那官員退了下去。

龐紹吹着熱茶喝了一口,淡笑着贊道:“江南的龍井,确實比邺城的要清透些。”

說着,他拿起茶壺對旁側的官員道:“你也嘗嘗?”

那官員正是此番負責抄沒清點陳悌府中贓款的官員。

他豈敢讓龐紹給他倒茶,連忙雙手将茶壺接過,又替龐紹滅了火爐。

“大司徒,您就這麽放過他了?”那官員問道。

龐紹嗯了一聲。

“不放過他又如何?本就不是他的錯。”龐紹淡笑,神情溫和又寬仁。

但旁邊的官員卻是知道龐紹的意思。

他們龐黨之人,也有幾個是曾經招惹過龐紹的人。龐紹抓住了他們的把柄,留了他們的命,将他們納入黨羽,這些人便不得不加倍地為龐紹賣命,加倍地給龐紹好處。

對龐紹來說,留住他,可比殺了他收益要高。

那官員聞言笑起來,順着龐紹的話誇贊道:“大司徒向來寬仁,有大智慧。”

龐紹淡笑不語。

便聽那官員接着問道:“那……那陳大人?”

龐紹看向他。

便見那官員義憤填膺道:“定然是靖王記恨陳大人,才會出此陰招!大司徒,咱們總不能就這麽讓靖王得逞吧?”

卻見龐紹搖頭,嘆了口氣,擡眼看向窗外如雲的綠萼梅。

“陛下已經下了聖旨,我豈敢違抗?”

他輕飄飄地嘆了口氣,像是看見面前死了只飛過的鳥一般,輕描淡寫。

“只可惜了陳悌那孩子。”

旁邊的官員連忙閉嘴,不敢再言語了。

如今朝中說話算數的是誰?閉着眼睛也知道,不是陛下,而是龐大人。

沒有龐大人改不了的聖旨,只有龐大人不想改的聖旨。

這官員此番前來,本就為了陳悌的案子來的。他試探了兩句,便大致明白了。

龐紹本就從沒把陳悌放在眼裏,只将他當成只随意使喚的狗。這兩次,陳悌自作主張,越過他去巴結聖上,已經犯了龐紹的忌諱,又被查出藏匿了那麽大數額的、龐紹不知道的金銀,那麽就算皇上不動手,龐大人也不會留下他的命。

這官員在心裏嘆了口氣。

還是陳悌貪念蒙了眼,活得不明白。

如今朝中,誰不是在龐大人手下讨生活?背着他做小動作,能有什麽好下場?

那麽,這給官員也弄清了自己該怎麽做。

自然是在陳悌臨死之前多踩他一腳,換龐紹個高興,再在将金銀古董送入國庫的過程中,想辦法捋走二三成,送到龐大人的府上來。

這官員暗自打算了起來。

便聽旁邊的龐紹忽然淡淡感慨了一句。

“就是沒想到,這關進了籠中的敗犬,原還在盤算着怎麽咬人呢。”

官員不解。

龐紹也沒跟他解釋的意思,垂眼喝茶,掩住了眼裏的厲色。

“有意思的很。”

——

江随舟雖不在龐紹身側,卻也知道龐紹有多恨他。

陳悌雖不是個大官,但朝中誰人不知他是龐紹的遠親,是龐紹的人?即便龐紹不把他放在眼裏,他也自有自己的小算盤,但處置了陳悌,就是在公然打龐紹的臉。

那是不痛不癢,極具侮辱性的一記冷刀子。

不過,這并不妨礙江随舟心裏高興。

他早看陳悌不順眼了,這次既順手救了季攸,又解決掉了陳悌,對他來說,可是一箭雙雕的好結果。

至于龐紹會怎麽記恨他……

反正他即便什麽也不做,龐紹也不會放過他,不如便同他鬥鬥法,讓他也讨不到好。

自從得到消息起,江随舟便心情極好,剛在霍無咎床榻前坐定,便被霍無咎看出來了。

“你今日如何?”江随舟問道。

霍無咎面色仍舊難看,但神情卻是自如的。他手背上青筋分明,但卻還分得出兩分精神,多看了江随舟幾眼。

江随舟看出了他的打量,雙眼亮晶晶地看向霍無咎,只等着他開口問自己。

畢竟,放眼現在這整個世界,真能同他說得了話的沒幾個人,更沒什麽人能分享他的喜悅。

但霍無咎算得一個。

卻見霍無咎頓了頓,收回目光,淡聲道:“好着的。”

竟沒再說別的。

江随舟只覺一口氣被驟然憋在喉中,不上不下的,難受得很。

他一時有些發愣。

怎麽不問!霍無咎他怎麽不問!

卻不知,觑了他一眼的霍無咎,在心底裏偷偷勾了勾唇。

這靖王已經恨不得将“我有好事要告訴你”寫在臉上了,只等着他問,卻反倒勾得他想要逗逗他。

霍無咎神色淡然,像是根本沒發現江随舟的異狀一般。

便見江随舟接過了孟潛山遞來的書冊,卻颠來倒去,欲言又止,就是不見翻書。

那雙黑亮的眼睛,反複瞥了霍無咎好幾眼。

竟是将他逗弄的心思都看軟了。

他頓了頓,還是開口問道:“怎麽了?”

果然,那雙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霍無咎只覺那雙疼得讓人想殺人的腿,都離他遠了似的。

便見靖王神色矜持,強擺出一副淡然,但那炫耀的神色卻藏不住,頗像只讨巧兒的貓。

“本王将季攸救下了。”他道。

霍無咎點頭:“是好事。”

便聽江随舟接着道:“陳悌斬首了。”

霍無咎嗯了一聲,思索片刻,将這兩件事聯系到了一起:“禍水東引?”

江随舟點頭。

他只定定地看着霍無咎,這副模樣,像是在等人誇一般。霍無咎頓了頓,還是沒忍住誇出了口:“是個妙計。”

卻聽江随舟重複道:“是陳悌。”

霍無咎一時有些不解:“他怎麽了?”

便見靖王看着他,神情滿是理所應當,脫口而出:“陳悌,你忘了?那個給你遞賞花宴的帖子,想要羞辱你的那個。”

說着,江随舟微微一笑:“本王将禍水引到了他的頭上。”

霍無咎一時有些愣。

他才意識到,這靖王這般高興地将這件事告訴他,不是因為他救了那個禮部尚書的命,而是因為……

他想告訴自己,他替自己報仇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謝邀,雖然知道他不喜歡我,但是我居然開始瘋狂心動了。

魏楷:他不愛你。

霍無咎:我知道,嘿嘿。

魏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