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幸而江随舟原本也沒多喜歡那本書,霍無咎不想讀,他便也沒有深究。

第二天,李長寧就感覺霍無咎的精神比前兩日好了一些。

面色仍舊是白的,卻沒有前兩日那般明顯的恹色,見着他進房中來,還淡淡沖他點了點頭。

李長寧只當是因為醫病的過程中,患者狀态難免會有所起伏,是正常的現象。

他笑道:“将軍今日看起來不錯,可是前兩天的治療起了些效果?”

霍無咎沒感覺到什麽效果,不過還是捧場地淡淡點了點頭。

李長寧喜上眉梢。

一直到這日治療完畢,李長寧收拾起藥箱,準備告辭的時候,霍無咎擡了擡手,将魏楷召了過來。

“将軍?”魏楷連忙迎上前。

便聽霍無咎道:“有件事要你去做。”

魏楷面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将軍請說!”

他知道自己與将軍如今身在敵營,即便想要有所打算,也要靜等機會。在此時,除了想盡辦法為将軍治好雙腿之外,他沒什麽能做的。

但是,總沒機會為将軍肝腦塗地,還是令人十分手癢。

聽到霍無咎這麽說,魏楷的雙眼都泛起光來。

便聽霍無咎道:“城內的弟兄們,如今都閑着吧?”

魏楷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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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将軍命令,大家不敢輕舉妄動。屬下已經安排他們隐于臨安市內,将軍若有吩咐,屬下第一時間便可聯系到他們,”

霍無咎嗯了一聲。

“那這幾天,想辦法給龐紹找點麻煩。”

魏楷一愣。

這……将軍不下命令則已,一下命令,就這麽帶勁兒?

他愣愣看着霍無咎,一時間連回應都忘了。

便見霍無咎擡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沒讓你們去刺殺他。”霍無咎臉上流露出兩分嫌棄。

魏楷眨了眨眼,結結巴巴道:“那……将軍說的找麻煩,是什麽樣的麻煩?”

霍無咎轉開目光,淡淡命令道。

“他手中當有不少給江舜恒做的差事吧?讓他辦砸一兩件,要是重要的,能鬧到江舜恒面前的。”

魏楷直勾勾地點了點頭。

霍無咎淡聲道:“去吧。”

魏楷便跟着李長寧一并退了出去。

霍無咎神色平靜地往外看了一眼。

他現在能做的事情尚少,但卻不是什麽都做不了。龐紹既要給江随舟找麻煩,那他也可以想些辦法,給龐紹找麻煩。

戰場雖大,但有些不起眼的小風,卻能決定整場戰局。

只要控制得住這些風往哪裏吹。

霍無咎淡淡收回目光,從床榻邊拿起了一本書,皺起眉,費勁又認真地研讀了起來。

正是昨日,被他以“無聊”之名丢在一旁的那本極晦澀的書。

——

臨安雨多,沒晴幾天,便又接連下了好幾日的雨。

臨安城下雨不稀奇,但這回這場雨,卻下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因為,這雨将皇宮北面的宗祠沖垮了。

那宗祠可是前兩月才開始蓋的,尚沒有完工。這雨來得兇猛,将這近兩個月所搭建的宮殿毀得七七八八,幾乎成了一堆廢墟。

這可是大忌諱,是天大的不吉利啊!

宗廟裏頭供奉的都是大景的歷代皇帝,那可是朝廷的根基,是比皇宮還要緊的地方。因着大景南遷,皇上心懷壯志,還專門将宗祠蓋得坐南朝北,就是為了讓太祖太宗親眼看着自己收複失地,劍指邺城。

結果,邺城還沒收複呢,這宗廟卻塌了。

一時間,民間的風言風語甚嚣塵上,到了壓都壓不住的狀況。人人都說,大景恐怕氣數要盡了,連街頭巷尾的孩子,都編起了景滅梁興的童謠。

後主大發雷霆,朝堂上亂成一團。

而靖王府,則是一片與府外截然不同的安寧。

這日施過針後,霍無咎的腿已經可以輕微地動一動了。

動的幅度很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且因着傷口未愈,所以更不能輕易挪動。但于他而言,卻是證明李長寧的藥起了作用,一時間,房中幾人皆屏息凝神,喜上眉梢。

唯獨床榻上的霍無咎神情淡然。

他一邊試着動腿,一邊淡聲問道:“宗祠那事兒,你們做的?”

魏楷嘿嘿一笑:“是了!将軍不是說,要給龐紹找些能鬧到狗皇帝面前的麻煩嗎?城內的兄弟們打探一番,修宗廟就是龐紹在做的最大的事兒了!本來屬下還有點沒底,但統領那幫弟兄的隊長是個機靈的,跟屬下打包票,說一定能辦成!”

霍無咎擡眼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誇道:“膽子挺大。”

魏楷知道自家将軍平日裏目下無塵的,鮮少見他有笑模樣。他這幅神态,那就是對他們辦的事極其滿意了。

他笑道:“也是龐紹那老東西膽子大,連蓋宗廟的銀子都敢貪,蓋起的牆都是空心的,用料也差,弟兄們不過混在勞力之中,動了點小手段,就讓那些宮殿都被雨沖塌了!”

李長寧聽到這兒,在側笑着插嘴道:“想必是那位龐大人常年生活在北方,不曉得江南的雨水有多厲害,才敢在建築上吃虧空。按他這樣蓋啊,即便諸位不動手,想必那宗祠都撐不了幾年。”

說着,他與魏楷一起笑了起來。

霍無咎跟着點了點頭,接着擡手,打斷了魏楷的笑聲。

“事辦好了,但不能掉以輕心。”他說。“讓他們注意好龐府的動靜,龐紹吃了虧,定然會有所反應。”

魏楷笑道:“将軍放心,屬下早安排妥了!”

霍無咎嗯了一聲,擡眼往窗外看了一眼。

安隐堂的正屋人進人出的,一派秩序井然。

——

江随舟也在第一時間收到了線報。

他沒想到,歷史居然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在史書記載裏,南景朝廷雖說腐敗,但從沒有發生過因腐敗而導致宗廟垮塌的事。

不過,這對江随舟來說,卻是一件大好事。

平日裏龐紹雖說無法無天,卻不會将貪污之事鬧到後主面前,他哄好了後主,再背着後主撈錢,即便撈得再多,也不會讓後主知道。

但這次,他貪污之事居然讓後主發現了,并且,還是因為弄塌了後主放祖宗牌位的宗廟。

因着這事要緊,雖說宗廟不是龐紹着手蓋的,卻全由他監察負責。宗廟一塌,後主立馬要派人查,廢墟就堆在那裏,龐紹即便再怎麽手眼通天,也無法在這時颠倒黑白,推卸責任。

打後主登基以來,這時龐紹頭一次在他面前出狀況。

後主對龐紹發了很大的一通脾氣,甚至連帶着幾個龐紹的黨羽都被革職查辦了。最要緊的是,原本後主對龐紹百般信任,朝中的大事小事全都放心地交給他來辦,如今這層信任,卻出現了裂痕。

這是江随舟最願意看到的。

他翻來覆去地将那線報看了幾遍,只覺是上蒼開眼,降了這麽一場大雨。

不過……

将線報收起來之前,他将目光落到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段話上。

龐紹被革職查辦的黨羽中,有好幾個都是吏部的官員。人被革職了,位置便空了下來。

平日裏官員調任之事,後主都是讓龐紹安排,但如今犯事的是龐紹,後主便沒了主意。

于是,他便按着齊旻的上書,提拔了好幾個非龐黨的官員頂上了空缺,其中好些個都是歲數尚輕的、前些年的新科舉子。

江随舟皺了皺眉。

他自然知道,齊旻沒存半點私心,這麽做全是為着景朝的江山。但他這人因着資歷高、脾氣差,說話做事便頗為直接。

他本就一直在大張旗鼓地跟龐紹作對,但因着龐紹勢大,便使得他一直沒什麽成果。但從陳悌被定罪開始,龐黨接連遭受了好幾次打擊,便在這個檔口,齊旻占了上風。

江随舟摩挲着信紙的邊緣。

他知道,之前的種種失敗,對齊旻來說,反倒是他的煙霧彈。龐紹知道他雷聲大雨點小,便不把他放在眼裏。

但如今,齊旻侵犯到了龐紹的利益,成了那個順勢落井下石的人。

那麽,即便齊旻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龐紹也會生出動他的心思。

史書上,齊旻便是非正常地死亡。

在景朝被滅之前,他被從府中搜到了勾結北梁的信件,于是被誅了九族。一直到後世,史家都對齊旻是否真的投梁存在争議。

如果是真的,那便罷了,但若是假的……

那這件事,很可能因為蝴蝶扇動翅膀,而提前發生。

——

江随舟這天黃昏時到霍無咎房中時,霍無咎正自己坐在床榻上看書。

他似乎不太需要江随舟每天來陪他了,不過兩人似乎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協議,誰都沒提這件事。

反倒每日會頗為自然地共處一段時間。

見着江随舟在床榻邊坐下,霍無咎擡眼看向他,問道:“有好事?”

江随舟面帶愉快的神色,淡笑道:“确實有。”

說着,他拿起了床榻邊的書冊,一邊翻,一邊道:“聽說了沒?這兩天下大雨,把皇城北邊的宗廟沖塌了。”

說着,他挑眉看向霍無咎。

他面上愉悅的神色太過明顯,讓霍無咎都忍不住提醒他:“那也是你家的宗廟,供在裏頭的,也是你的祖宗。”

江随舟不以為意。

“不是才蓋到一半,牌位都沒遷進去麽?”他道。“況且,那是龐紹弄塌的,太祖太宗若要怪罪,也怪不到我這個幸災樂禍的人的頭上。”

霍無咎聞言頓了頓。

還真不是龐紹弄的。歸根結底,這事兒還是他幹的。

不過,他霍無咎連江家的江山都放肆地打了,多記一筆毀人宗廟的仇,也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江随舟帶着笑的聲音又開了口。

“若這樣算的話,你是嫁進本王府上的人,也算入了本王的族譜。這毀宗廟的仇,本王幫你一并記在龐紹頭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江随舟:既然嫁來我們江家,那我們江家的祖宗也是你的祖宗。

霍無咎:那是你的娘家,不算。

江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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