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随舟這話脫口而出之後,便被自己吓得心裏一咯噔。
果然是霍無咎對自己和顏悅色太久了,這會兒氣氛又安寧,使得他一時間說話不過腦子,居然跟霍無咎開起了這樣的玩笑。
江随舟面上一派鎮定自若的淡笑,心下卻緊張地崩成一團,在書冊後偷眼去看霍無咎。
便見霍無咎頓了頓,擡眼瞥了他一眼。
仍是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眼睛,沒什麽情緒,眉心舒展,似乎沒有生氣。
接着,他居然勾起了一邊唇角,露出了個淺淡的笑。
“那還真是深仇大恨。”霍無咎說。
不知怎的,江随舟總覺得那“深仇大恨”四個字帶着幾分他聽不懂的深意。
不過,他也沒顧得上探究這個了。
他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霍無咎,只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
——
這之後,江随舟便日日盯着朝堂上的動靜。
徐渡手下的死士派出去了小半,還有近十個人留在京城。這幾日,這些人源源不斷地給江随舟送來線報,結合着朝堂上的官員送來的消息,便是江随舟如今能獲取的全部信息。
他将送到他手裏的每一條信息都逐字逐句地細細看過,記在心裏,試圖從朝堂上下的種種表象中,分析出龐紹的動向。
果然,沒幾天,朝中便有個官員同龐紹搭上了線。
這官員并非龐紹的黨羽,在此之前與龐紹也幾乎沒有往來。但是這幾日,他們二人之間的來往忽然變得極其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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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因着龐紹過于警惕,無論是與對方密會還是互通有無,都沒讓江随舟手下的人查出與他有所往來的是哪個官員。
江随舟只得結合起自己關于這段歷史的記憶來分析。
但是,在這段時間被龐紹陷害的官員不止一個,其中的幫兇更是數目衆多。江随舟兀自思量了許久,也沒有确定龐紹究竟在籌劃什麽。
于是這一日,他将顧長筠召到了自己的房中。
顧長筠雖不如徐渡那般穩妥,但頭腦卻極機靈,且過目不忘,在他穿越來之前原主收到的所有信息,他都記得。
待他趕到自己房中,江随舟便将下人們全部清了出去,只留下顧長筠一個人。接着,他便拿出了自己整理出的消息和線報,與顧長筠交談起來。
他們手中拿到的消息頗為複雜冗長,處理起來也并不容易。
于是,孟潛山一早被趕出了江随舟的房,便百無聊賴地抄手候在廊下,一直從清早,等到了正午,直到李長寧都給霍無咎針灸完畢,提着藥箱與魏楷一同從霍無咎的房中出來。
孟潛山眼尖地看見了,索性閑來無事,便打算上前去送一送二人。
卻沒想到,這兩個人朝着他來了。
行到他面前,李長寧笑道:“孟公公怎的在房外頭站着?”
孟潛山笑着應道:“王爺房中有人呢,吩咐了讓咱們在外頭等一會兒。”
李長寧笑着點了點頭,道:“方才霍夫人恰好看見您了,似有話要問您,讓小的出來時,順帶請您過去呢。”
孟潛山心裏一咯噔。
王爺在房中見顧夫人,霍夫人傳他去問話?
孟潛山心下一悚,只覺沒好事。
他笑着應了聲,便匆匆趕到了霍無咎的房中。
這兩日雨剛停,天還陰着,因此房中光線也不大好。霍無咎這會兒正靠在床架上,被子剛蓋到腰,這會兒正翻着手裏的書玩兒,并沒有看。
孟潛山連忙上前行禮。
“霍夫人,您有事喊奴才?”他笑道。
霍無咎沒擡眼:“在院子裏站着幹什麽?”
他聲音雖很平靜,但總覺得比往日要涼幾分。孟潛山心驚膽戰地打馬虎眼:“王爺見客呢,奴才便出來透透氣……”
霍無咎手下把玩書冊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一早看見了的,來的人是顧長筠,顧長筠一來,江随舟便将房中的人全都趕了出去。
他一早上,連紮針的疼都沒感覺到,只覺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勁兒,扯着他的魂魄,将他的神思拉扯到了安隐堂的正屋。
他煩躁極了,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煩。
分明已經知道了靖王對他沒有半點旁的心思,全然是自己的誤會。況且,靖王本就有妾室,跟自己這樣以妾為名作掩護、名不副實的“妾室”是不同的。
皆是既定的事實,也與他無關,但他偏偏想到這些,就煩得厲害,像是籠中的困獸。
霍無咎沒有說話,旁邊的孟潛山膽戰心驚。
他只得承認道:“王爺一早傳喚了顧夫人,想必是有些府上的雜事要商量……”
商量雜事,是用不着屏退下人們的。
霍無咎聽得出孟潛山在糊弄他,但是他此時的憋悶卻像牢牢鎖在了胸口裏,是沒法遷怒的。
他頓了頓。
“嗯,出去吧。”他說。
孟潛山沒想到這麽輕易地便過了關,如蒙大赦,連連應是,一刻都沒有多待,轉身就跑。
而他身後,霍無咎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他擡眼往窗外看去,霧蒙蒙的陰天之下,那扇門緊緊地關着。
他只覺自己像是落入了敵軍的圈套中。
被牢牢地包圍起來,沒地方躲,更無處逃。
——
顧長筠替江随舟縮小了些範圍,江随舟大致能夠認定,龐紹這次是要對齊旻動手。
他留了齊旻這麽久,只是因為齊旻對他沒什麽威脅罷了。但一旦産生了威脅,齊旻這樣德高望重的大樹,便定然會被龐紹斬草除根。
江随舟知道,這與他無關,他伸手去管,就是在多管閑事。
但是這閑事他卻一定要管。
無論是因為龐紹、齊旻,還是因為他自己。
但是,後世關于齊旻是否與北梁有往來,一直存有争議,他更不知道齊旻如今是真有把柄在龐紹手裏,還是有人以此計策陷害他,陷害他的又是誰。
一整天,他都沒什麽頭緒,一直到光線漸暗,孟潛山來他房中點了燈,他才恍然感覺到自己渾身酸痛,頭暈腦脹。
該休息休息了。
他擡眼,打量了一圈自己空空蕩蕩的房屋,站起身來。
“王爺?”孟潛山連忙迎上前。
“本王去霍夫人那裏看看。”江随舟道。
他這個決定下得極其自然,也沒注意到孟潛山臉上瞬間驚喜的笑容。他起身往外走去,繞過回廊,便行到了霍無咎的門前。
早有侍女去通報過,霍無咎恰好在用晚膳,江随舟進去時,桌上已經為他添了一副碗筷。
江随舟在桌前坐下,只覺渾身的濁氣都通暢了不少。
霍無咎擡眼,卻看見了他尚未舒展開的眉心。
他頓了頓。
在此之前,他從沒遇見過這麽難對付、卻又無可奈何的人。
他煩了一整天,這會兒見到了這個令他煩躁的源泉,他卻只看得見對方,積攢了一整天的情緒,都被那個人面上的愁緒和疲憊蓋住了。
眼睛裏也只剩下了他。
霍無咎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地開了口。
“有麻煩?”他問道。
江随舟剛拿起碗筷,便聽見霍無咎這麽問。
這些話,跟霍無咎說自然沒什麽用,但是他卻特別想跟他說,尤其讓他一問,便更憋不住了。
竟有種倦鳥投林之感。
他手下動作停了停,便放下碗,擡了擡手。孟潛山意會,連忙張羅着将房中伺候的下人都清了出去,自己也退出去,替他們二人關上了門。
江随舟夾了一筷子菜,道:“你說,宗廟塌了之後,龐紹若想遷怒,最容易對誰動手。”
霍無咎沒擡眼,道:“太常令。”
他所說的太常令正是齊旻。江随舟一愣,定定地看着霍無咎,筷子都懸在了半空。
他分析了好幾日的結果,霍無咎怎麽知道?
便見霍無咎擡眼看向他,道:“龐紹犯了大罪,即便他不會受罰,也會被清算一部分黨羽。你們朝中除了他之外,便是太常令齊旻最說得上話。他又與龐紹常年不合,這個時候,自然會壓龐紹一頭,讓他落下風。這樣的局面,龐紹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江随舟心下不由得嘆服。
他對南景朝局這般信手拈來,難怪前些年百戰百勝。單這知己知彼的本事,就不是尋常将領具備的。
江随舟點頭道:“沒錯,本王也是這般猜測的。只是龐紹做事小心,到現在都沒暴露出他想怎麽做。”
霍無咎看向他,道:“通敵。”
江随舟一愣,便聽霍無咎接着道:“要想害死齊旻,這是最直接、最容易的辦法。”
江随舟緩緩放下了筷子。
霍無咎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但他有那麽多史料作為佐證,霍無咎又是怎麽想到的呢?
他不由得定定地打量起霍無咎來。
霍無咎讓他看得有點不自在。
不過是今日魏楷向他彙報了這幾日監視的結果罷了,雖說沒有真的查明龐紹想要做什麽,卻也能讓他猜出個七七八八。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說:“齊旻雖與龐紹不合,卻與我們從沒有過聯系。若是被查出通敵,定然是遭人陷害。”
江随舟緩緩道:“若要構陷,定然需要證據。那麽,一定會有人替龐紹給齊旻制造證據,制造證據之人,需得是齊旻極為信任的人……”
這麽說着,他眼睛漸漸亮起來。
“我這兩日就讓人去查查,看究竟何人有此動機!想必那個與龐紹私下聯系的人,也與此有些關系……”
霍無咎看向他,手中的筷子輕巧地一轉,便在江随舟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
“去查他的學生,十年前中探花的那個。”他說。
江随舟滿臉詫異:“這你也知道?”
自然知道,這是魏楷昨天查出,今早才報告給霍無咎的。
霍無咎頓了頓,卻将實話咽了下去。
“自然知道。”他淡淡道。
“查了這麽幾日,這都不知道?有閑工夫,不如去做點正事,好過同妾室白日宣淫。”
作者有話要說:無獎問答:
霍将軍的看家本領是什麽?
A、行軍打仗,以少勝多,兩軍陣前一箭取敵人首級
B、拈酸吃醋,陰陽怪氣地争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