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民 是你!

晨光抖擻,遠遠一線天處一輪金烏徐徐升起,燦燦金光灑滿石板地,在一中官員翹首以盼的目光中,終于,一輛寶蓋垂珠的馬車晃晃悠悠地散漫過來,趕車的小厮神色傲慢,手執紫藤金線鞭,看到一衆等候的官員,只是不急不慢地打個哈欠。

“真是放肆!”有人說道。

“嗨,別多管閑事了,這建寧王一向如此,老弟你入朝不久不知道,這位可是祖上的功勳,他父親用性命做成的登雲梯。連陛下都讓他三分,更遑論你我了。”

“可這是赈災啊!如此,如此——”

“所以點了陸翰林同去。”這人挑唇一笑,如釋重負道:“建寧王只是鎮場子,硬骨頭都要陸翰林去啃了,幸好沒點到我。欽州形容複雜,我這官場摸了十多年的人,都不敢在欽州地界走,更遑論去赈災查處。盤根錯節啊。”

“那,那怎麽點了陸翰林——”

這人笑,又扼腕嘆息惜才地道:“誰叫他無權無勢,不願做贅婿,偏娶了曲文正的女兒。”

“啊,這簡直是自毀前途啊!”

“誰能奈何他?他從前嚣張不與人來往,如今這不快跪下了?赈災只是開始而已。”

站在馬車邊的曲瓷心情複雜。

她立在陸沈白身後,在衆人的議論聲中擡頭看着陸沈白。

議論的幾人官位都比陸沈白高,但他不卑不亢,站的挺直文雅,飄飄衣袖間垂着如玉指尖,在金色驕陽中閃着流淌金光。

十年寒窗苦讀,好不容易金榜提了姓名,一朝進了仕途,卻發現,不過是新的開始而已。

命運齒輪咂摸着朝前行,他肩上扛着重擔,清明端正的一路走來。

他依舊是那個她少年愛戀的少年郎。

曲瓷下意識去抓了下他的指尖,她用的力氣很小,只是虛虛握着。

“建寧王到——”侍從一聲高喊。

曲瓷心裏一顫,指尖收回時,剮蹭到他的指尖,她迅速低頭,混在人堆裏行禮,恍惚間看見陸沈白先前被她抓過的手,似乎是追着她朝後抓了一下。

建寧王并沒露頭,只一個侍女撥開簾子傳話:“王爺讓諸位免禮,說時辰不早了,讓走吧,畢竟災民要緊。”

一堆送行的官員舒口氣。

這王爺總算還有點腦子!

馬車駛動,呼啦啦的随行人員跟上,還沒走出來兩步,建寧王的車輪颠了下,裏面傳出一道女子嬌媚的嘤咛聲:“哎呀,妾身磕到了,妾身不想去了。”

“別別別,好姐姐,別生氣嘛,很快就到了。那地方可好玩了,你想想,本王可帶夠了金珠,到時候你站在城樓上一撒,一堆刁民争着搶,多有意思呢。”

建寧王的聲音軟糯可愛,周圍的人有的面色鐵青,有的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有的則是早已習以為常的樣子。

“嘻,王爺說的是。”女子笑開,一只足金嵌紅寶石镂成榴花的酒壺滾出來,在地上叮當作響,酒漬滾了一地。

曲瓷蹙了眉心。

陸沈白面色不改,邁過酒壺,握着曲瓷手腕,輕聲道:“上馬車吧。”

一路上,曲瓷都憂心忡忡,陸沈白忙着翻看歷年赈災紀要,得了空閑,見曲瓷豎着耳朵一臉嫌棄地在偷聽建寧王的馬車。

她動作帶着不自覺的嬌憨可愛,陸沈白莫名松口氣,單手撐頭望着她,見她砸吧下嘴搖頭放下車簾子,陸沈白立刻好整以暇坐好。

“你和王爺究竟有什麽過節?”

“到也不是什麽大過節,就是,就是……”曲瓷擺擺手。

“沒什麽。”

曲瓷為了躲建寧王,從當天晚上就開始扮成陸沈白的小厮,她很少下馬車,雖然悶得慌,但最多也只是坐在車轅上和孟昙瞎侃。三天後,馬車出城,曲瓷就經常坐在外面。

又過了五天,曲瓷掀了簾子進來,神色頗為凝重的喊陸沈白。

“怕是不好了。”

“怎麽?”陸沈白從書裏擡起頭,倦怠地伸手捏捏眉心。

外面等燈火憧憧,為了盡快趕到欽州,陸沈白下令白天夜裏都要趕路,中間建寧王雖不是不滿,但陸沈白不知用了什麽辦法,建寧王最後還是妥協了。

此時正走出大道,遠處山巒疊嶂,墨黑雲朵層疊透不出一絲光亮,仿佛墨汁傾倒,帶着油光四濺的焦躁,在哔哔啵啵的火把聲中,疲倦和沉默籠罩着整個隊伍。

“即将要進山了。”曲瓷道:“我曾經看此地形圖,我嬸娘說,這兒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常有匪患。早前朝廷幾次圍剿,如今山已經成了荒山,不再有人作亂。只是——”

“你繼續說。”

“一路行來,我見乞丐增多,想來是欽州難民無法果腹,或是有怨上訴,所以一路朝着盛京而行,我看你白天夜裏都在趕路,想着興許能在他們到盛京之前,你就到達欽州去料理此事,所以一直沒有開口言說。”

陸沈白仔細聽着,聽到此,點點頭道:“我也有所察覺,所以讓盡快趕路。”

“不是。”曲瓷道:“我們原本走的路是繞過這個栖鳳山的,應當是那位建寧王不滿你,便下令讓人偷偷改道,走這條雖平坦卻需繞路的山路。”

“什麽?!”

“你鮮少出門,總愛窩在書堆裏,所以我才一路跟着孟昙坐在外面看路。”曲瓷叭叭說,全然沒注意陸沈白的臉色,只是道:“也是剛改道,現在再換回去,難免起争執,且也難躲過。依我看,興許有災民藏在栖鳳山裏,今夜會出事,你還是早些部署的好。”

“你怎麽知道會出事?”陸沈白好整以暇問道。

他語氣淡淡,卻是十分欣賞的樣子,以手支頭,垂睫看着曲瓷。

曲瓷全然不察,将自己所想和盤托出:“我嬸娘說的,一來,山林少鳥啼,是有人居住,二來,有人住卻不見燈火,多是匪賊在伺機埋伏。三來,”曲瓷沒好氣地往外面揚揚下巴:“兵疲馬累的,帶着赈災糧銀,這麽大一塊肥肉,和美人懷璧獨身出門有什麽區別?”

“若非琉璃不堪碎,我便懷璧不肯歸?”

“啊——”曲瓷怔楞住,她擡頭看去陸沈白,腦子裏一瞬間是大片的空白。

外面風林簌簌響,呼啦啦的旗幟在風裏來回拂動。

早春裏開的櫻花低低垂着,從馬車飛檐上烏溜蹿過,一瞬間被抛卻在空道上撒下粉豔光芒。

簌簌。

又沉靜。

“你——”

陸沈白道:“你那日同公主說了什麽?我去的晚,不曾聽到,只是聽姚雨臻的侍女在壽宴當天和人咬耳根,說到了這句話。”

風輕輕地,馬車晃晃的,外面的一切都反射着肅冷又疲倦的意味。

曲瓷看着陸沈白,燈影車聲裏,他輕袍緩帶望着她,素白的臉上,下颌有些尖,不像山野勾人的精怪,也不像盛京傲慢風流的公子哥,他只是平等的,柔和的,與她對視。

“我不知道。”曲瓷倉促收回目光:“與我無關。”

“阿瓷——”

“什麽人?!幹什麽的?!”外面突然傳來一道高喝:“哎呀,好姐姐你別哭,大膽刁民,竟然敢來偷看,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快去追!”

是建寧王。

“不能追!”陸沈白一把撩開車簾,高聲吩咐道。

“不能追?!陸沈白,你是活膩歪了吧。竟敢違抗本王的命令。”

陸沈白站在車轅上,他脊背挺直,語氣不容置喙,吩咐道:“孟昙,去追。其他人提高警惕,原地暫歇,守好赈災糧銀!”

陸沈白一發話,才追出來的官兵立刻返回來。

莫名的,他們都聽陸沈白的命令,也從陸沈白的命令中,察覺到他們從戎生涯中那經常出現的不同尋常。

要出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陸沈白身上。

他只是一個文官,卻莫名叫這一堆泥腿子安心。

那樣文弱的手,風流俊逸的相貌,但鄭重其事起來,卻像一個手掌大權曉勇善謀的将軍。

“是你!”建寧王尖叫一聲,白皙指尖指指戳過來,戳向曲瓷的臉。

曲瓷吓了一跳。

俄爾。

樹林中突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行路聲,是那堆流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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