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救 公子是誰?
第二日,機會便來了。
咯吱一聲門響,曲瓷猛的睜開眼睛,她驚訝的‘嗯?”了一聲。
“別說話。”
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推門進來,她生的粉雕玉琢,卻是言辭犀利:“別惹沉霜姐姐生氣,她要是生氣了,我哄一兩個時辰都哄不好的。”
她朝曲瓷走來,口中碎碎念:“都是紅玉那個小賤蹄子打了她,幸好大人今日來了,不然我又得想法子哄她,我可是真沒辦法了。”
“唔唔唔——”
“說了讓你別說話!”
“咄——”
她将食盒重重放在桌上,斜眼看着曲瓷,眼中似好奇,又似欽佩:“我說你可是真厲害,沉霜姐姐昨日那樣生氣,回去卻平複了許多,只是又拿了那釵來看,早就事過境遷了,亡人早過奈何橋投胎去了,偏生她巴巴記着念着,叫人捏住了把柄,時不時打一次七寸。”
“唔唔唔——”
“煩死了!”她黑眉一撇,眉心皺出一道豎梁,狠狠一把拽出塞在曲瓷嘴裏的布,突然咦了聲:“沉霜姐姐,吃的用的可全是珍馐玉食,绫羅綢緞呢!她什麽時候有這種東西?”
曲瓷心下一動。
“不過說起來,公子對沉霜姐姐是真好,嫁個郎君也不一定有此殊榮。”
“公子是誰?”
“要你管!”她睜大眼睛,瞪着曲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太多了,當即兇巴巴道:“我剛才說的,你不許告訴沉霜姐姐。”
“好好好,吃飯要緊,今日吃什麽?”
“沉霜姐姐說你挑嘴,果然如此。”王妙兒道:“今日特意請了福滿樓的大廚,掌勺做了八碟小菜,你要還是沒胃口,就餓着吧你!”
“倒也不是不想吃,”曲瓷望着盤子,假意挑三揀四,一擡頭,見她橫眉怒目,十分可愛,頓時想起歲歲來,便道:“只是在我們那裏,每天都要喝翠玉八寶羹的。”
“啪——”
王妙兒将筷子拍在桌上:“沒有翠玉八寶羹!”
“不能沒有,不然我就告訴沉霜姐姐,說你氣的我吃不下,而且你還在背後偷偷說她壞話。”
“你!”王妙兒一下子從軟榻上蹦到地上,食指指着曲瓷,臉色漲的通紅:“你,你這個無賴!我沒有說沉霜姐姐的壞話。”
“剛才那些議論,就算的哦!”曲瓷聳聳肩,好整以暇看着她。
王妙兒似洩了氣,恨恨收回手指,撇撇嘴,悶悶不樂道:“行了,明日給你送過來。”
“真有?”曲瓷眼睛一亮。
“嘭——”
樓下忽而傳來一聲刺耳的摔琴聲,王妙兒頓時蹭在牆上,豎着耳朵聽牆角。
曲瓷又追問:“真的有嗎?”
“有有有,你真煩人!”
樓下的嘈雜一瞬又歸為寂靜,王妙兒跳上軟榻,抱着軟枕下意識用拇指摳旁側的繡花紋路。
曲瓷掃一眼,笑了:“這荷花怎麽是藍色的?”
“沉霜姐姐繡的,她說荷花是藍色的。”
“奧。”曲瓷點點頭,不再問了。
很快,曲瓷吃過飯,王妙兒把她嘴堵上,便拎着食盒走了,一出浣花樓,王妙兒立刻懊惱起來:“我這張破嘴,好端端的,同她說那些做什麽!真是的。”
但如今,懊悔無濟于事,只能去找翠玉八寶羹了。
王妙兒跑了好幾家酒樓,掌櫃的都說沒聽過這個名字。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聽過的,那掌櫃卻道:“咱們這窮山惡水的地方,哪裏會有盛京有的東西,小丫頭,我看你也別白跑了,回去給你家主子說,讓她換個別的吃得了。”
“可我家主子就想吃這個,掌櫃的,你見多識廣,幫我想想辦法吧,”王妙兒雙手合十,央求道:“求求你啦!”
掌櫃的被她纏的沒辦法了,便給她指了條明路:“聽說負責煮粥的廚子,是欽差大人從盛京帶來的,你去那兒打聽打聽,說不定人家會做。”
王妙兒道過謝,就朝粥棚跑去。
天穹暗淡,寒風一吹,瓦檐的積雪撲簌簌的往下落。
粥棚前排着冗長的隊伍,災民們端着碗,個個翹首以盼,就等着這碗熱粥果腹。
同外面的天寒地凍不同,旁邊的寮棚裏燒着炭盆,暖意十足,熏的人昏昏欲睡。
“王爺——”
晏承剛與周公會面,突然有人在叫他,睜眼,就見薛定山站在自己面前,臉上挂着笑:“您若是困了,不妨回去歇着,下官在這兒盯着。”
“回去還得看陸沈白那張晚娘臉,本王不回去!”晏承扯了扯狐裘領子,一臉煩躁道:“還是沒有曲瓷的消息?”
“沒有。”
“那就多派些人去找,欽州就這麽大的地方,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是是是。”
“真該死!”晏承一巴掌拍在小幾上,茶盞猛的跳了跳。
“她不見了也就算了,還害本王受累,成日跟這幫獐頭鼠目的人打交道,真是玷污本王的眼睛——”
說着,晏承眼皮一掀,突然看過來。
薛定山臉皮頓時一陣抽搐。
“讓開,”晏承不耐煩撥開他:“好姐姐,快過來,讓本王多看看你,洗洗眼睛。”
娼妓柔弱無骨靠過來。
“王爺——”
孟昙掀開簾子,手中端着個托盤,過來行完禮後,将托盤裏的東西放到晏承面前。
是兩碗粥。
薛定山立刻道:“此等粗鄙之物,怎配入王爺之口,下官這便着人去安排……”
孟昙額頭上的青筋迸了迸。
“不必了,”晏承擺擺手:“來你們這破欽州,本王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見他們吃這粥吃的香甜,便來嘗嘗。”
說着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往嘴裏送去。
娼伶笑問:“王爺如何?”
“嘁!難吃死了。”晏承咂砸吧了下嘴,将碗撂回桌上,表情裏透着嫌棄:“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東西,這種寡淡無味的東西,是怎麽吃出山珍海味表情來的?”
“王爺息怒,”薛定山立刻上前,将茶盞遞過去:“下官這便去備酒席。”
有人聽不下去了:“他們不比王爺金貴,大災之年,有口吃的,已是感激的涕泗橫流。”
一聽這話,晏承火氣蹭的一下上來了。
扭頭狠狠盯着說話的孟昙:“陸沈白人呢?”
“大夫說,我家公子需要卧床休養。”
“放屁!”晏承難得粗鄙了一回,蹭得一下站起來,怒聲道:“他傷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卧什麽床?把他給本王薅起來!”
孟昙巍然不動:“小人不敢,王爺若有需要,可親自去。”
“你!”
“王爺息怒,”薛定山适時站出來,替陸沈白說話:“陸大人挂念陸夫人,再加上有傷在身,确實不宜操勞,王爺若有吩咐,下官願效犬馬之勞。”
晏承乜了薛定山一眼,驟然發怒,一把将茶盞拂到地上,厲聲罵道:“陸沈白不肯來,你也別在本王面前礙眼,趕緊滾!”
孟昙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薛定山立在一旁,等晏承的火撒完之後,才道:“聽說王爺愛蛐蛐,下官今日恰巧得了一只,王爺可願賞個臉,去下官府裏一觀?”
“去去去去,現在就去,”晏承轉身就走:“還是薛大人深得本王之心,不像陸沈白,簡直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哎,對了——”
走到門口時,晏承又扭頭交道:“讓老朱把粥熬稠些,稀湯寡水的,難喝死了。”
“是。”
小兵領命,去窩棚裏傳話。
“老朱——”
小兵邊喊邊往裏走:“王爺有命,讓你……”
話沒說完,就聽到‘哐當’一聲,老朱面上閃過一絲慌亂,立刻彎腰将勺子撿起來,磕磕巴巴問:“怎、怎麽了?”
小兵擡眼,見竈臺前站着個小姑娘,愣了下,立刻過來訓斥。
“跟你說多少遍了,煮粥的地方,閑雜人等不可入內,你怎麽就是記不住!”說着,兇神惡煞過來趕人:“去去去,領粥到前面排隊去。”
王妙兒被推的踉跄了好幾步,轉過頭,見竈臺上的碎銀沒了,便知道這事成了,當即笑道:“多謝大叔,多謝大叔。”
說完,一溜煙跑了。
***
第二天,曲瓷如願喝到了翠玉八寶羹。
王妙兒坐在她對面,一邊喂她喝湯,一邊恨恨道:“翠玉八寶羹給你弄來了,你不準把昨天的話,告訴沉霜姐姐。”
“可以,但我明天還想喝翠玉八寶羹。”
“還喝?!”王妙兒眼睛瞪大,把勺子摔進空碗裏,怒道:“你知不知,這羹湯是我——”
話說到一半,見曲瓷直勾勾望着她,王妙兒又迅速改了口:“真不知道沉霜姐姐把你捆來幹什麽?什麽都做不了,一天到晚還挑三揀四的,難伺候死了。”
“那你讓沉霜姐姐放了我呗。”
“時間到了,我自然會放了你。”
冷淡的女聲驀的響起,曲瓷回頭,就見一身紫衣的沉霜,從外面進來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王妙兒撇撇嘴,拎着食盒出去了。
“沉霜姐姐的郎君今日沒來?”曲瓷笑問。
“他也并非天天都來。”
“哦。”曲瓷看着她。
沉霜今日神色淡淡的,隐約帶了幾分落寞,聯想到昨天聽到的摔琴聲,曲瓷心下便有了猜測。
正要說話時,樓下驟然傳來哄笑聲,有人高聲道:“泰安錢莊劉老板,出價三千兩,還有沒有哪位老爺再加價?”
“嗯?”曲瓷豎耳,正要細聽時,沉霜素手一擡,直接将窗子關嚴了,下面的喧嚣聲瞬間小了許多。
曲瓷轉頭去看沉霜:“這是魁娘贖身競價麽?”
“你竟然知道這個?”
“咳,以前在盛京時,誤打誤撞見過一次。”曲瓷神色赧然,頓了頓,又道:“左右無事,不如沉霜姐姐同我說說,你和你郎君的事?”
“我同他?”沉霜一怔,喃喃道:“孽緣罷了,沒什麽好說的,不如說說你跟陸大人。”
“我同沈白?”
“嗯,聽說他為了娶你,得罪了當朝權貴,才被罰到來這裏赈災的。”
曲瓷笑了:“勉強算吧。”
“勉強?”
“我告訴姐姐,但作為交換,姐姐告訴我,沈白他現在怎麽樣了,如何?”
沉霜撐着頭,沒答話。
“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我只想知道他怎麽樣了。”曲瓷頭靠着花窗,樓下的嘈雜聲,混在燈火光影中,伶仃幾聲琴音響起。
“不是說你們鹣鲽情深?”
“不是鹣鲽情深,是我從前心儀他。”曲瓷撲閃着眼睫,她淡淡笑了,夜色深而沉,如同上了一層波光粼粼的釉。
是了,她從前心儀他,在她愛蹦愛跳,不必做個閨閣姑娘,只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的時候,她是喜歡他的。
那份喜歡,仿佛融成魂魄的一部分。
見了他,她開心,不見他,她就盼望着見他。
“麗端最愛無端下雨,雖然雨後就是大晴,但雨大的時候,我爹便許我可不去學堂。我曾以為,規矩坐在學堂裏讀書,哪有爬樹在街上玩來的好,但是就有一天,我開始不喜歡下雨天了。因為,下雨天我見不到沈白。直到有一天,下着雨,我躲開嬷嬷,冒着雨沖到學堂,像個落湯雞,我看見他——”
“他怎樣?”
曲瓷神色落寞,卻彎唇笑了下,點滴癡呆和傷情,浮光掠影般從她雪白面皮上消失了,她再擡頭的時候,又是這個端莊的陸夫人:“他很好,正在讀書,我在與不在,于他而言,并無區別。”
“你撒謊。”
“誰沒撒過謊?”曲瓷道。
沉霜微怔愣一下,繼而也笑開,隔着一豆燈火,她輕聲說:“是啊,大家都在撒謊。”末了,她道:“陸大人沒事,你不必擔心。”
曲瓷點點頭,心中卻自由盤算。
不!不會沒事的。
她了解陸沈白,他會救她,但若因救她,而放棄自己堅守的清正,他這一生都會自責難安。
曲瓷想賭一次。
她聲音低低的,帶着蠱惑:“沉霜姐姐,你想不想跟你的郎君在一起?我可以幫你們。”
她看得出來,沉霜很喜歡她那個郎君,若是她肯幫她——
“不必。”
曲瓷驚詫:“為什麽?”
“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別的,我不奢望了。”
“沉霜姐姐——”
曲瓷還欲再說話,沉霜卻搖搖頭,重新将她嘴堵上,起身離開了。
門咯吱響了一聲,又關上了。
曲瓷躺在榻上,長長嘆了口氣,果真沉霜這裏是行不通的,現在看來,她只能指望晏承了。
晏承啊晏承啊!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沉霜推門出去,就見王妙兒蹲在走廊上,正在恨恨罵道:“天天罵我是草包王,草包王,我看她才是草包,整天光吃飯不幹活!”
正罵着,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靴子。
王妙兒仰頭一看,頓時吓的跌坐在地上,面無人色。